嘉敏並不記得安溪是何等人物,但是如果遠在秦州的賀蘭初袖聽到整個消息,免不了要吃上一驚。


    安溪居然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死了。


    雖然安溪在江東朝局中,也算不得舉足輕重的人物,但是絕不該死在洛陽。蕭南稱帝之後,江東各州刺史望風而伏,安溪也是其中之一。蕭南因他知北,所以後來以他鎮守南北邊境,一直到死。


    他安安穩穩死在自家床上,他的兒子繼承了他的職位。


    這時候嘉敏整個人是懵逼的。如果不是紅袍天使已經將酒具一並收走,她恐怕會撿起來細細再看一遍;才從鬼門關上轉回來,又被江淮軍震住。可笑她之前還想著安溪能夠攔阻蕭南南下,如今——


    反倒是他成全了他。


    耳中聽著江淮軍的高呼,聲浪一波一波,由近及遠,又由遠及近,嘉敏忍不住扭頭往城北看,這是元明修想看到的嗎?他想做什麽?他這是把江淮軍拱手讓給蕭南,然後——再治他一個謀反之罪嗎?


    不不不,這不可能,蕭南有了江淮軍,就不是他可以輕易治罪的了,這個念頭轉過去,江淮軍眾將已經單膝跪下:“請建安王為我等做主!”


    蕭南道:“各位將軍起來說話!”


    嶽同扯著嗓子道:“建安王不答應,我等今日就跪死在此地,免得多受汝陽縣公折辱!”


    他一向性情魯直,在江淮軍中卻頗得人緣,不然之前也不會被薑舒騙去站台——這句話出來,登時上上下下一片應和聲:“建安王不答應,我等今日就跪死在此地,免得多受汝陽縣公折辱!”


    蕭南麵色一沉:“諸位這是要挾我?”


    這罪名諸將哪裏敢認,紛紛否認道:“末將不敢!”、“末將不過是傷心安將軍……”、“我們將軍他——”


    蕭南道:“如果諸位不是要挾我,就都起來說話。”


    嶽同等人遲疑了片刻,建安王這口氣雖然溫和,卻大有不容違拗的意思。從來驕兵悍將,哪裏肯輕易服人,如果不是安溪死得倉促,一群人六神無主,恐怕也沒有那麽容易喊出“建安王”三個字。


    卻有人叫道:“既然安將軍叫咱們聽建安王的,咱們就聽建安王的吧!”


    幾處都是閑碎聲音,要細看,定然是找不到人,但是既然有人這麽提議,大夥兒也就恍惚覺得像是安將軍確實說過這個話——既然是將他們托付了建安王,自然就要聽建安王的。因三三兩兩起了身。


    蕭南說道:“聖人賜酒,安將軍暴斃,這件事,我須得進宮為安將軍,也為江淮軍諸位問個明白。”


    眾人轟然應道:“殿下英明!”——心裏是感激的:安將軍這一次總算沒有認錯人。


    蕭南又道:“江淮軍何去何從,都待我麵聖之後再說,如今軍中事務,暫且由嶽將軍代理,沈主簿脅從。”嶽同與沈非都是安溪倚重的人物。嶽同脾氣急,沈非卻是個慢性子,一急一緩,搭配得當。


    江淮軍自然服氣。


    蕭南這才轉臉看向嘉敏道:“我們走罷。”


    嘉敏:……


    兩個人攜手登車。


    車行出去老遠,嘉敏方才輕輕舒了口氣。


    從天使賜酒到安溪猝死,到江淮軍高呼“建安王”認主。這一連串的變故來得又急又猛。蕭南的處置算是舉重若輕。旁人也就罷了,嘉敏身在其中,自然知道並非全是巧合,也並非全靠運氣。


    多方合力算計,也合該安溪該死。


    如今車中再無第三人,她原可以語含譏誚:“恭喜殿下得償所願。”但是她沒有;蕭南這時候也大可以逼問她:“要不要跟我南下,三娘可想好了?”但是他也沒有。兩個人齊心協力地沉默著。


    都知道是大變在即。就算嘉敏是曾經經曆過,蕭南對自己有足夠的信心,這時候也難免倦極失聲。


    誰知道接下來的會是什麽,暴風雨,或者更猛烈的暴風雪?江東是極少下雪,便有,也薄薄一層,像裘衣上的毛,茸茸的光。反倒洛陽,雪積得厚,卻鬆軟如飛絮,太陽照在上麵,全無一絲溫度。


    車漸漸就行到了皇城外頭。


    車停穩了。


    嘉敏看了蕭南一眼。她都知道今晚元明修不會見他,他自然也是知道的。蕭南卻點點頭道:“煩勞三娘陪我下車一趟。”


    樣子總是要做的——割須代首也好,罪己詔也罷,樣子總是要做的。


    下車通稟,隻過了片刻就有宮人出來拒絕,也不提元明修,直接說的就是:“公主出閣,三日未到,怎麽就急於歸寧了?莫不是宋王薄待了公主?”


    嘉敏:……


    蕭南拱手道:“既是聖人小恙,我與王妃不便多擾,我明日再來,願陛下安康。”言下之意,安溪無罪被殺,元明修你是得了失心瘋麽?當然這句話未必能夠傳出去,但是話總是要說的。


    宮人:……


    蕭南懟完元明修,與嘉敏回車,說道:“連累三娘了。”


    嘉敏搖了搖頭,元明修今晚不見他,明日定然是要見的。蕭南拿下江淮軍,也不是為了在洛陽與他為敵。


    蕭南心裏盤算著明日該如何應對元明修。這七千人馬,他可不會白白送他。總是要付出點什麽來交換的。糧草還卡在他手裏呢。他原以為安溪已經拿到糧草——到元明修亮出這一手,就知道不可能了。


    這時候想起之前嘉敏衝口而出的那句“在洛陽我無能為力”,其實出了洛陽,恐怕南平王哪裏也勻不出多少。雲朔之所以會亂,從根子上說,不就是缺糧麽。南平王要接收了那三十萬大軍,恐怕比他還愁。


    車廂裏已經許久沒有聲息,蕭南道:“三娘!”


    嘉敏“嗯”了一聲。


    蕭南想問她是不是被安溪的死嚇住了,回神一想又失笑。她又不是沒有見過血,甚至不是沒有殺過人。


    便這輩子沒有,從前也該有過。


    想到這裏,蕭南忍不住歎了口氣,說道:“要不要跟我南下,三娘還沒有想好麽?”


    嘉敏遲疑了片刻才道:“殿下很急麽?”


    蕭南苦笑:“我不過是以為三娘會急。”


    嘉敏:……


    “三娘有沒有想過,”蕭南忽道,“如果不跟著我走,三娘是打算留在洛陽嗎?”


    嘉敏偏了一下頭:她不知道蕭南為什麽這麽問。她家在洛陽,她自然在洛陽,不然——難道要回平城去嗎?


    蕭南又道:“以三娘看來,令尊對上宮裏那位,勝算幾何?”


    嘉敏吃了一驚。


    原本在她看來,這是個無須多想的事。她爹南征北戰多少年,從一無所有到如今這個位置,這一路白骨,雖不是她親見,也可想而知。元明修算什麽,一個紈絝宗室,僥幸得到洛陽,能與她父親相提並論麽?


    “論打仗,他定然無法與令尊相比,”蕭南道,“但是如今你也看見了——”


    嘉敏心神恍了一下,是,她看見了,安溪死得有多冤——他對元明修並非沒有防備,卻還是著了道。


    雖然這其中不無蕭南的功勞。


    她能說先帝死後,她父兄就高枕無憂了嗎?不能。但要說元明修能扛住她父親的大軍歸來,她也不信。先帝能手刃她父兄,是因為她當時在宮裏,所以輕身冒進,未嚐不是因為——這原不是天子做派。


    但是元明修又哪裏有半點天子風度了。


    “令尊收拾雲朔,該發了一筆橫財,”蕭南語氣一鬆,說道,“論理,宮裏那位也不敢逼得太急。但是如今世子、三娘以及世子妃都在洛陽,恐怕令尊投鼠忌器,束手束腳。”更嚴重的他沒敢說。


    南平王致命的弱點,恐怕還不在這一雙兒女。而是——恐怕一直到這時候為止,他都沒有意識到,他比他的幼子更合適那個位置。雖然他的幼子在胡太後的運作下,有了合法的繼承權,但是——他才是三軍之主。


    稚子何知,前途未卜。


    他稱帝的阻力會大過三郎,但是推力同樣大過三郎,他麾下的將士、謀士,哪個不想更進一步。就是這洛陽城裏,與他沾親帶故的,休戚相關的,又哪個不想,再進一步?這些,都不可能指望三郎。


    他遲早會意識到這一點,但是恐怕有點遲。


    南平王能坐到今天這個位置,得王妃與胡太後之力太多。在元明欽猝死之前,他應該是從未想過這種可能——連三郎登基對於他都是個意外,再加上雲朔亂軍必須速戰速決的壓力,他很難立刻轉變想法。


    也很難繞過南平王妃的利益,從全盤著手。


    蕭南之前猜到南平王父子俱亡時候就想過其中緣故,但是這些話,卻不是能與身邊人說的。


    這時候隻聽見嘉敏猶豫道:“如果父親打不下洛陽,我大約還是要尋機帶謝姐姐出城,隨軍撤退。”


    蕭南忍不住笑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生之誰的皇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三月六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三月六並收藏重生之誰的皇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