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仗這件事,其實大部分時間都在行軍。【風雲閱讀網.】幸而這些降兵行軍都行成了習慣。這幾年不是在追人就是在跑路,要不就是找吃的。每個人都很能吃,每個人都抓緊時間、抓緊機會,把每一頓當成生命裏最後一頓。


    必須承認的是,確實很多人吃了這頓就沒下頓了。


    軍紀一直都很糟糕。當賊當慣了,莫說原本平民,就是有些原來的鎮兵也漸漸忘了軍令。之前李十一郎和周城已經訓得七七八八的兵,被同鄉、同族一衝,漸漸又有了跑偏的趨勢,李十一郎簡直頭疼。


    周城安慰他說:“反正到了中州,大多數人也是要解甲歸田的。”打仗講究令行禁止,倒不在人多。老病婦孺橫豎也打不了仗,發配了去種田多好,免得一到飯點就琢磨著去搶。要不是他沒有地盤,早就安置了。


    李十一郎哼了一聲:“我要是中州人,也不會許你進中州。”


    周城:……


    “公主還沒有消息傳回來,恐怕事情進展不順利。”李十一郎再補一刀。


    周城道:“我前頭就不想她去——”


    “她不去,你去?”李十一郎冷笑,“她說不下來,你去也無濟於事——不要打這個主意了。”


    周城:……


    他哪個眼睛看出來他在想這個事?


    周城翻著軍報,軍紀這個事情他當然知道。人一下子多了這麽多,對於將領的掌控力是個極大的考驗。再者行軍令人疲倦,拖家帶口的行軍又更令這種疲倦加倍了。紹宗調令他們去往中州就食,但是中州到底怎麽個情況,大夥兒心裏都還是沒有底。這種有今天沒明天的心態,尤為難管。


    因合了案卷,略思忖,忽道:“李兄是很擔心軍紀麽,我這裏有個法子,李兄要不要聽聽?”


    李十一郎:“將軍不自己說,還要等我三請四催麽?”


    周城:……


    好有道理,完全無法反駁怎麽辦?


    正要與李十一郎細說。忽然有親兵過來,附耳與他說了幾句。周城皺眉道:“她來做什麽,都這麽晚了,就說我歇下了。”


    親兵看了一眼帳中亮著的燈,覺得自個兒主子頗會掩耳盜鈴。周城湊過去要把燈吹了。李十一郎道:“來都來了,你就出去見見她——她不走,哪裏是軒仔趕得動的。拖下去讓豆奴知道了也不好。”


    周城猶豫道:“二娘素來敬重李兄——”


    李十一郎果斷起身把燈吹了。


    周城:……


    人生啊。


    周城不情願去見羋二娘。雖然行軍途中各種不方便,所謂提親與訂親都是口頭約定,但是事情已經定了無疑。原本早在懷朔鎮,該說的話他都已經與她說過了,羋二娘也不是個胡攪蠻纏的,如果不是後來賀蘭氏——


    三娘這個表姐果然是個禍胎,周城心裏怨念,到底不得不去見了。


    新月微光,羋二娘在光裏,一絲兒碎發垂下來,慌亂得楚楚可人。周城幹咳了一聲:“二娘!”


    羋二娘等了許久,幾乎以為他不會出來了,這時候倒是一驚,眼睛裏朦朦的都是淚光。待看清楚來人,眼淚就湧了出來。


    她哭得可憐,周城也不知道怎麽辦好,該說的話都已經與她說過了,便賀蘭說他們從前是夫妻,那也是從前的事了。她總不能因著那些沒有發生過,或者說沒有來得及發生的事,就指責他負心罷。


    他等了一陣子,羋二娘還在哭,草叢裏蟲唧唧地,想著和李十一郎沒有說完的話,就有些焦躁起來:“你不是有話要與我說麽?”


    羋二娘抽了抽鼻子。她並不是個愛哭的,然而到這時候束手無策,悲從中來,竟怎麽都止不住。眼睛已經紅了,癢癢的,也不敢去擦,怕明兒腫了被人發現。硬撐著吸了口氣,方才說道:“我不想成親!”


    周城:……


    “親事是二娘自己應的!”周城惱道,“二娘今年十七歲,不是七歲,如何能言而無信?”


    羋二娘心裏也委屈,哪裏是她想應。從前有人上門提親,她爹娘都會先問過她。然而這次……爹娘也罷,姐姐、姐夫也罷,話裏話外都是,尉收沒什麽可挑的,又是周將軍親自上門提親,怎麽好推拒。


    別人來提親也就罷了,他明知道、他是明知道自己心儀於他,他怎麽可以——


    她低聲道:“你、你怎麽能為別人來提親?”


    周城看著地上的月光,月光再亮,也都還浸潤在夜色裏。過了好半晌方才說道:“……你該知道為什麽。”他知道這句話殘忍,但是並不比她做得更殘忍。三娘經曆了什麽,天下皆知。她也是知道的。


    便是個路人,也不該如此,何況她跟著他,也算是在南平王麾下。


    羋二娘心裏轟然一聲,他知道了。


    “她告訴你的?”她掙紮了一下。


    然而周城搖頭:“她怎麽會說這種閑話。”又道,“你做的時候難道沒有想過,遲早會事發?不,以二娘的聰明,怎麽會沒有想過,無非是以為……以為得了手,看在阿昭、阿韶的份上我也不能不忍了。”


    人死不能複生。她真得了手,他就殺了她也無濟於事。


    她是心慕他,他知道,她為他做了多少,他也不是不明白,但是她逼他咽了這口血,便是她對他的好嗎?


    “……我為豆奴提親,並不是想要二娘你與他成親,而是想他死心。”他說。


    羋二娘怔怔看住他。她記得她第一次看到他,也是在晚上,在城牆上。那晚的月光應該是圓的,清得像水。她不知道她為什麽會抬頭,不知道為什麽會看到他,不知道為什麽……就一直忘不掉他。


    她當然知道這世間不是沒有別的好男兒。


    那也許就是宿命所係,或者鬼迷了心竅。他當然是好的,蘭陵公主這等眼高於頂的金枝玉葉眼裏怎麽會看到凡人。可笑蘭陵公主這等金枝玉葉,竟然會放**段和她這樣的民女搶一個一無所有的男子。


    是她自不量力——雖然鹹陽王妃說……


    “回去罷。”周城轉身向營帳走去,“要不要和豆奴成親,你該去和你爹娘說。”


    “如果!”羋二娘叫了一聲,“如果她隻是利用你為她父親報仇呢?”


    “那也和二娘你沒有什麽關係了。”周城應道,腳步並沒有停,一直走到帳裏去,黑夜吞沒了他的背影。


    羋二娘哭了起來。那也和她沒有什麽關係了。她引火要燒死蘭陵公主,已經徹底惹惱了他。他不僅僅是不願意再與她……甚至連她與尉遲的親事,他其實也是不情願的。他根本不願意再與她有任何瓜葛。


    如果不是阿昭和阿韶,姐姐、姐夫與他相處融洽的話,她絕望地想,沒準他會把她趕出軍中也未可知。


    他這樣一個容易對女人心軟的人。


    周城聽到她的哭聲,硬起心腸沒有回頭。羋二娘並不是個招人討厭的小娘子。相反,她性情開闊,爽朗,能幹,是許多邊鎮男子夢寐以求的品格。如果沒有賀蘭氏挑唆,她根本不會這樣糾纏不休。


    “送二娘回帳。”周二吩咐親兵道,“她不走,就去找羋將軍。”


    那親兵苦著臉出去了:將軍還是不行啊。勸了半天,這燙手山芋還是得丟給他。


    李十一郎看著親兵出帳門,忍不住搖了搖頭,漫不經心道:“其實有句話,她說得也在理。”


    周城沒作聲。


    “公主她……”李十一郎自己斟酌了一下說法,“對將軍確實不無利用之意。”他和周城相處日久,又以周城為主君,心裏上的天平早偏得一塌糊塗了——他就是為周城打抱不平。


    周城這次看了他一眼,忽說道:“三娘答應我的時候,是正光四年。”


    李十一郎:……


    “我不傻,三娘也不傻。她是王爺的女兒,王爺位高權重,遲早要為她請封公主,我算什麽。我知道其中為難,難道她不知道。”


    “也許是戲弄?”李十一郎心裏想。這句話他沒敢出口。他又不是不識得蘭陵公主。雖然她有些行為實在古怪,但是並非這等輕浮人。他亦沒有想到蘭陵公主與周城的淵源,能追溯到正光四年那麽早。


    “也許隻是信口一應呢?”李十一郎思來想去,還是說道。


    “她為什麽要信口應我?”周城追問。


    李十一郎這回倒真為難了一下。為什麽,他怎麽知道為什麽。他如今是沒了心思。從前也犯不上去討哪個歡心。蘭陵公主雖與他訂過親,也不須他費心去哄。就更別說身邊姐姐妹妹,婢子歌姬了。


    “如果是宋王,或者令弟,”周城又道,“李兄覺得,三娘也會信口答應的麽,在明知道困難重重的情況下?”


    李十一郎仔細想了一回,宋王是肯定不會了,蘭陵公主拒絕宋王的求親,他是知道的,不然他也不會冒昧求娶;至於他——他與她之間並沒有什麽阻礙。他的家世,人才,在洛陽都是排得上號的,蘭陵公主許給他,不算委屈。


    他不得不老老實實承認道:“想來……恐怕不會。”


    “那李兄再想想,她為什麽會應我呢?”周城唇角上翹,有微微的笑意泄露出來。


    李十一郎覺得這笑容可惡,卻忍不住問道:“為什麽?”


    周城到底沒忍住大笑出聲:“我們還是來討論一下軍紀問題吧。”


    李十一郎:……


    他為什麽要與他說呢,真是的。周城想,她明知道為難,或者她明知道他與她之間根本沒有可能,她父親不會容她等那麽久,而他也根本不可能循著尋常的晉升之道夠到她,但是她還是答應了他。


    那無非就是,她無法拒絕他,她害怕拒絕他,她害怕會失去他。


    她以為他不知道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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