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敏聽從李十一郎的主意，在中州挑了薑家和曹家娘子幫忙處理雜事，又通過周宜請了崔七娘過來坐鎮，手頭方才漸漸閑了些。
方覺曉幾乎把宛城附近都翻過來，還是沒有找到羋昭。羋氏姐妹傷心一場，漸漸也就過去了。羋二娘和尉燦的婚事提上日程，嘉敏嘴上不說，心裏多少鬆了口氣。羋二娘的戰鬥力她是知道的。
這日原是和嘉言說好了一起吃晚飯，結果左等也不來，右等也不來，自個兒怏怏吃了，就聽得外頭婢子稟報說段將軍求見。
平心而論，嘉敏對段韶還是大有好感，雖然從前也沒見過幾次，但是腦子清楚，話又不多。讓婢子傳進來，段韶與她行過禮，卻不開口，嘉敏奇道：“段將軍來見我，就沒有話要說嗎？”
段韶苦笑道：“公主恕罪，其實想見公主的不是我。”
嘉敏便明白過來，敢情還有這麽曲線救國的。她與段韶說道：“將軍一向看重你。”
段韶麵有慚色，垂頭不語。
嘉敏也知道他為難，誰還沒個三親六戚，卻不過情麵？因沉吟了片刻，又說道：“下不為例——讓憐光傳她進來罷。”
段韶給她磕了個頭，方才退出去。
過得片刻，果然憐光領了羋二娘進來。嘉敏道：“羋娘子應該知道，我是不願意見你的，我今兒見你，是羋將軍和段將軍的麵子。”
羋二娘低頭道：“羋氏知道。”
嘉敏這才點頭，問：“那麽羋娘子有什麽事找我？”
羋二娘像是難於開口，竟先沉默了半刻鍾，方才說道：“我就要成親了。”
嘉敏看住她不作聲。她知道這就是個開場白。但是到這時候為止，她還想不明白她的來意。她和她之間有什麽話說。她差點燒死她，周城的反應她也看見了，她總不會天真到以為她會阻止她的婚事吧。
“我……”羋二娘開口又說了一個字，猛地咬住唇，過了片刻才把翻湧上來的情緒壓下去，“我不甘心。”
嘉敏的目光漸漸就涼下去。她覺得有時候人還是要認命的。譬如前世她對蕭南，這一世羋二娘對周城。既然是求而不得，就隻能老老實實退取其次——至少周城還是肯認羋家這門幹親。
“你是來求我幫你退婚嗎？”嘉敏問。
羋二娘卻搖頭：“我還不至於這麽傻。”
“那麽羋娘子這是什麽意思？”
“我有幾句話想要問公主，希望公主能夠如實回答我。”羋二娘說。
嘉敏：……
她這是來質問她嗎？她是覺得這天底下是個人就能質問她嗎？嘉敏冷笑一聲，羋二娘又說道：“我也知道我是自取其辱，公主可以不理我，可以不見我，更可以不答我。所以作為交換——”
嘉敏聽她說道交換，倒是小小吃了一驚。她想不出羋二娘有什麽可以拿來與她交換。
“……公主還記得鹹陽王妃嗎？”
嘉敏：……
她這個好表姐真是陰魂不散。
她隻道她山窮水盡，誰想到了青州她又柳暗花明，滿血複活。她都無法責怪周城與她交易，沒有這個交易，保不定她這會兒已經過了江。
嘉敏問：“鹹陽王妃給你留了什麽東西？”
羋二娘笑了：“公主多慮，鹹陽王妃當時處境，能保住命就不錯了，哪裏還能有什麽東西留給我，隻不過她與我說，從前公主過世得早，後來發生的事兒，不知道公主有沒有興趣聽？”
嘉敏搖頭道：“羋娘子上當了，我那個表姐嘴裏，可沒幾句真話。”賀蘭初袖是落在周城手裏，不是落在她羋二娘手裏。能榨出來的話，早被周城榨了個幹淨。哪裏輪得到她。就不說賀蘭初袖說話從來真假摻半。周城也是要從她這裏聽說，再兩下裏對照推測，才敢信她一二。
羋二娘作恍然狀：“原來公主與鹹陽王妃不和。”
嘉敏淡淡地道：“羋娘子不會到這會兒才知道我與表姐不和罷。”她與賀蘭初袖的關係，賀蘭初袖的為人，在嘉敏看來，羋二娘不至於如此天真。卻為什麽今兒晚上過來，東拉西扯，她到底要說什麽？
“還真是到這會兒才知道，”羋二娘歎了口氣，多少有些沮喪的形容，“這樣說來，恐怕這個人，公主也不會太在意……卻是我想差了。”
嘉敏呆了一下：“誰？”
“溫氏。”
嘉敏再呆了一下：“哪個……”說出口隻兩個字，立刻收住。她倒是想要保持鎮定，鎮定地說“她不過是我父親的妾，你說我在不在意”，然而臉上變色又如何瞞得過人，連自己都瞞不過去。
她總不至於以為這個溫氏指的是她母親。
她原以為溫姨娘已經沒了。
她也知道控製不住聲音，於是停了許久，方才說道：“你帶她過來了嗎？”如果溫姨娘當真還活著，那麽之前嘉欣手裏的東西卻從哪裏得來？她已經被騙過一次，自然不可能再上這樣的當。
她隻道羋二娘會砌辭推諉，不讓她見溫姨娘，誰知道羋二娘竟大大方方道：“就在外頭候著，公主要是想見她——”
“我想見她。”
“那就讓人去領她進來。”
嘉敏看了憐光一眼，憐光跟她也有些時日了，自然會意，匆匆出去，片刻，果然帶了人進來。
嘉敏聽那腳步聲由遠而近，臉色已經是不好看。她倒是想端坐等著，也坐不住，起身迎了幾步，迎麵就撞見那個婦人，作尋常六鎮婦人裝扮，膚色卻是極白，眉目也比尋常村婦秀麗。
嘉敏隻看了一眼，腿都軟了，隻是喊不出來。
溫姨娘看見嘉敏，卻是臉色大變，像是要哭又哭不出來，要走又邁不動步子，最後雙膝一軟，跪在嘉敏麵前，哭道：“三娘——”
嘉敏忙著要扶她起來，憐光也過來幫忙，溫姨娘卻抱住嘉敏的腿，怎麽都拉不動，嘴裏喃喃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麽。嘉敏昏頭昏腦聽了半晌也聽不明白，索性回頭問：“我姨娘這是怎麽了？”
羋二娘閑閑道：“這話說出來就不好聽了。”
嘉敏皺眉道：“羋娘子是要問完我話才肯說嗎？”
“那倒不是，”羋二娘笑道，“就是怕公主臉上掛不住。”
嘉敏接口就道：“羋娘子但說無妨。”
羋二娘微微一笑，說道：“想王爺生前也是威名赫赫，不想屍骨未寒，連野孩子都有了。”
嘉敏腦子裏把這句話過了兩三遍，方才想明白，大大鬆了口氣，說道：“姨娘且起來，這件事三娘能做主。”
眼見得溫姨娘哭得眼淚鼻涕糊成一團，又好笑又好氣，拿了手巾來給她擦臉，柔聲道：“我道是什麽事，從前是父親對不住姨娘，別說父親如今已經過世了，就是父親在，知道姨娘有了歸宿，也是隻有歡喜的。”
話到這裏，又疑心溫姨娘並沒有碰上什麽好人，這兵荒馬亂的，溫姨娘一個弱女子，會遭遇什麽根本不堪細想，又趕緊補充道：“便是那人對姨娘不好，姨娘回三娘這裏來就是，多養幾口人，三娘還養得起。”
“是我對不住姐夫……”溫姨娘抽抽搭搭地道，“可是我那孩子……”
嘉敏登時就醒過來，怪不得羋二娘根本不在乎放溫姨娘與她相見，敢情是扣住了孩子。
“是表弟麽？”嘉敏問。
“……是。”溫姨娘忸忸怩怩地說，“還有、還有方統領……”
嘉敏：……
嘉敏也知道這不是細說的時候，匆匆安撫溫姨娘道：“姨娘不怕，有三娘在這裏呢，表弟和姨……姨夫，都不會有事的。”
溫姨娘聽嘉敏喊出“姨夫”兩個字，又羞又愧，以袖遮麵道：“是我沒臉見三娘……”
嘉敏搖頭道：“這話姨娘就不要再說了，憐光，領姨娘下去梳洗，換身衣裳過來，我和羋娘子還有話要說。”
憐光會意，帶了溫姨娘下去。
嘉敏這才回到座上，她看了羋二娘一眼，知道她找到溫姨娘，恐怕是有些時候了。也不知怎的，竟把溫姨娘的身份給套問了出來。溫姨娘自覺對不住她爹不敢來見她，恐怕方統領也怕她問罪。
羋二娘如今帶了她過來，就是為了、為了問她幾句話麽？幾句話而已，又不用她掉塊肉，答了也就答了。
於是說道：“羋娘子不是有話要問我嗎？”
方覺曉幾乎把宛城附近都翻過來，還是沒有找到羋昭。羋氏姐妹傷心一場，漸漸也就過去了。羋二娘和尉燦的婚事提上日程，嘉敏嘴上不說，心裏多少鬆了口氣。羋二娘的戰鬥力她是知道的。
這日原是和嘉言說好了一起吃晚飯，結果左等也不來，右等也不來，自個兒怏怏吃了，就聽得外頭婢子稟報說段將軍求見。
平心而論，嘉敏對段韶還是大有好感，雖然從前也沒見過幾次，但是腦子清楚，話又不多。讓婢子傳進來，段韶與她行過禮，卻不開口，嘉敏奇道：“段將軍來見我，就沒有話要說嗎？”
段韶苦笑道：“公主恕罪，其實想見公主的不是我。”
嘉敏便明白過來，敢情還有這麽曲線救國的。她與段韶說道：“將軍一向看重你。”
段韶麵有慚色，垂頭不語。
嘉敏也知道他為難，誰還沒個三親六戚，卻不過情麵？因沉吟了片刻，又說道：“下不為例——讓憐光傳她進來罷。”
段韶給她磕了個頭，方才退出去。
過得片刻，果然憐光領了羋二娘進來。嘉敏道：“羋娘子應該知道，我是不願意見你的，我今兒見你，是羋將軍和段將軍的麵子。”
羋二娘低頭道：“羋氏知道。”
嘉敏這才點頭，問：“那麽羋娘子有什麽事找我？”
羋二娘像是難於開口，竟先沉默了半刻鍾，方才說道：“我就要成親了。”
嘉敏看住她不作聲。她知道這就是個開場白。但是到這時候為止，她還想不明白她的來意。她和她之間有什麽話說。她差點燒死她，周城的反應她也看見了，她總不會天真到以為她會阻止她的婚事吧。
“我……”羋二娘開口又說了一個字，猛地咬住唇，過了片刻才把翻湧上來的情緒壓下去，“我不甘心。”
嘉敏的目光漸漸就涼下去。她覺得有時候人還是要認命的。譬如前世她對蕭南，這一世羋二娘對周城。既然是求而不得，就隻能老老實實退取其次——至少周城還是肯認羋家這門幹親。
“你是來求我幫你退婚嗎？”嘉敏問。
羋二娘卻搖頭：“我還不至於這麽傻。”
“那麽羋娘子這是什麽意思？”
“我有幾句話想要問公主，希望公主能夠如實回答我。”羋二娘說。
嘉敏：……
她這是來質問她嗎？她是覺得這天底下是個人就能質問她嗎？嘉敏冷笑一聲，羋二娘又說道：“我也知道我是自取其辱，公主可以不理我，可以不見我，更可以不答我。所以作為交換——”
嘉敏聽她說道交換，倒是小小吃了一驚。她想不出羋二娘有什麽可以拿來與她交換。
“……公主還記得鹹陽王妃嗎？”
嘉敏：……
她這個好表姐真是陰魂不散。
她隻道她山窮水盡，誰想到了青州她又柳暗花明，滿血複活。她都無法責怪周城與她交易，沒有這個交易，保不定她這會兒已經過了江。
嘉敏問：“鹹陽王妃給你留了什麽東西？”
羋二娘笑了：“公主多慮，鹹陽王妃當時處境，能保住命就不錯了，哪裏還能有什麽東西留給我，隻不過她與我說，從前公主過世得早，後來發生的事兒，不知道公主有沒有興趣聽？”
嘉敏搖頭道：“羋娘子上當了，我那個表姐嘴裏，可沒幾句真話。”賀蘭初袖是落在周城手裏，不是落在她羋二娘手裏。能榨出來的話，早被周城榨了個幹淨。哪裏輪得到她。就不說賀蘭初袖說話從來真假摻半。周城也是要從她這裏聽說，再兩下裏對照推測，才敢信她一二。
羋二娘作恍然狀：“原來公主與鹹陽王妃不和。”
嘉敏淡淡地道：“羋娘子不會到這會兒才知道我與表姐不和罷。”她與賀蘭初袖的關係，賀蘭初袖的為人，在嘉敏看來，羋二娘不至於如此天真。卻為什麽今兒晚上過來，東拉西扯，她到底要說什麽？
“還真是到這會兒才知道，”羋二娘歎了口氣，多少有些沮喪的形容，“這樣說來，恐怕這個人，公主也不會太在意……卻是我想差了。”
嘉敏呆了一下：“誰？”
“溫氏。”
嘉敏再呆了一下：“哪個……”說出口隻兩個字，立刻收住。她倒是想要保持鎮定，鎮定地說“她不過是我父親的妾，你說我在不在意”，然而臉上變色又如何瞞得過人，連自己都瞞不過去。
她總不至於以為這個溫氏指的是她母親。
她原以為溫姨娘已經沒了。
她也知道控製不住聲音，於是停了許久，方才說道：“你帶她過來了嗎？”如果溫姨娘當真還活著，那麽之前嘉欣手裏的東西卻從哪裏得來？她已經被騙過一次，自然不可能再上這樣的當。
她隻道羋二娘會砌辭推諉，不讓她見溫姨娘，誰知道羋二娘竟大大方方道：“就在外頭候著，公主要是想見她——”
“我想見她。”
“那就讓人去領她進來。”
嘉敏看了憐光一眼，憐光跟她也有些時日了，自然會意，匆匆出去，片刻，果然帶了人進來。
嘉敏聽那腳步聲由遠而近，臉色已經是不好看。她倒是想端坐等著，也坐不住，起身迎了幾步，迎麵就撞見那個婦人，作尋常六鎮婦人裝扮，膚色卻是極白，眉目也比尋常村婦秀麗。
嘉敏隻看了一眼，腿都軟了，隻是喊不出來。
溫姨娘看見嘉敏，卻是臉色大變，像是要哭又哭不出來，要走又邁不動步子，最後雙膝一軟，跪在嘉敏麵前，哭道：“三娘——”
嘉敏忙著要扶她起來，憐光也過來幫忙，溫姨娘卻抱住嘉敏的腿，怎麽都拉不動，嘴裏喃喃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麽。嘉敏昏頭昏腦聽了半晌也聽不明白，索性回頭問：“我姨娘這是怎麽了？”
羋二娘閑閑道：“這話說出來就不好聽了。”
嘉敏皺眉道：“羋娘子是要問完我話才肯說嗎？”
“那倒不是，”羋二娘笑道，“就是怕公主臉上掛不住。”
嘉敏接口就道：“羋娘子但說無妨。”
羋二娘微微一笑，說道：“想王爺生前也是威名赫赫，不想屍骨未寒，連野孩子都有了。”
嘉敏腦子裏把這句話過了兩三遍，方才想明白，大大鬆了口氣，說道：“姨娘且起來，這件事三娘能做主。”
眼見得溫姨娘哭得眼淚鼻涕糊成一團，又好笑又好氣，拿了手巾來給她擦臉，柔聲道：“我道是什麽事，從前是父親對不住姨娘，別說父親如今已經過世了，就是父親在，知道姨娘有了歸宿，也是隻有歡喜的。”
話到這裏，又疑心溫姨娘並沒有碰上什麽好人，這兵荒馬亂的，溫姨娘一個弱女子，會遭遇什麽根本不堪細想，又趕緊補充道：“便是那人對姨娘不好，姨娘回三娘這裏來就是，多養幾口人，三娘還養得起。”
“是我對不住姐夫……”溫姨娘抽抽搭搭地道，“可是我那孩子……”
嘉敏登時就醒過來，怪不得羋二娘根本不在乎放溫姨娘與她相見，敢情是扣住了孩子。
“是表弟麽？”嘉敏問。
“……是。”溫姨娘忸忸怩怩地說，“還有、還有方統領……”
嘉敏：……
嘉敏也知道這不是細說的時候，匆匆安撫溫姨娘道：“姨娘不怕，有三娘在這裏呢，表弟和姨……姨夫，都不會有事的。”
溫姨娘聽嘉敏喊出“姨夫”兩個字，又羞又愧，以袖遮麵道：“是我沒臉見三娘……”
嘉敏搖頭道：“這話姨娘就不要再說了，憐光，領姨娘下去梳洗，換身衣裳過來，我和羋娘子還有話要說。”
憐光會意，帶了溫姨娘下去。
嘉敏這才回到座上，她看了羋二娘一眼，知道她找到溫姨娘，恐怕是有些時候了。也不知怎的，竟把溫姨娘的身份給套問了出來。溫姨娘自覺對不住她爹不敢來見她，恐怕方統領也怕她問罪。
羋二娘如今帶了她過來，就是為了、為了問她幾句話麽？幾句話而已，又不用她掉塊肉，答了也就答了。
於是說道：“羋娘子不是有話要問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