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喜氣漸漸彌散,像清晨的霧氣。賀蘭初袖看著窗外抽新芽的樹,欣欣向榮的綠意,想這一年就這麽過去了。


    她知道昭詡不在軍中,卻沒有想到嘉敏索性就擁立了他為帝。自古以來,這麽登上帝位的,恐怕還是開天辟地頭一位。這樣荒唐的事,也隻有她這個好妹子做得出來——就像當初非逼她殉葬不可。


    文武朝拜——拜的是誰?


    光想想都可笑,但是她笑不出來。陸揚得到消息也是吃驚的,吃驚到過來問她:“袖娘不是說南平王世子已經沒了麽?”賀蘭初袖也隻能無奈回應道:“多半是使了替身。”他這是對她的話起了疑。


    “天子用替身?”陸揚駭笑。


    又安慰她道:“就算是真的,也沒什麽打緊,他手裏才多少人,之先廣阿不過是因著大夥兒不能齊心協力。”雖然是敗了,朝廷軍實力在這裏,再拚湊起來,也有十幾萬人馬,中州區區三萬人馬,死一個少一個。


    又歎息道:“前兒雲朔之亂,南平王平得不容易,蘭陵公主也是知道的,如今正休養生息時候,她卻非要與聖人鬥個你死我活,天下百姓何辜?新鬼煩冤舊鬼哭,便是南平王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


    賀蘭初袖微微別轉麵孔,笑道:“三娘不過一個小女子,哪裏來這樣憂國憂民的胸懷。”


    嘴裏這麽說,心裏實在不以為然。


    如果不是她當時走投無路,她並不認為陸揚是個合適的人選——她至今這麽認為,而且越來越這麽認為。


    當初他妹子沒了,也沒見他殺到昭陽殿裏去討個說法。當然在他的角度看來,南平王沒了,三娘就該老老實實接受自己的命運,留在洛陽也好,跟蕭南南下也罷——天底下的女子,不都是這樣的嗎?


    賀蘭初袖雖然怨恨嘉敏,卻並不覺得她起兵為父報仇有什麽不對,天下是誰的天下,反正不是她的,父親卻是她的。


    她給陸揚謀劃占了河南之地,鼓動他出兵不出力,能收多少人馬是多少人馬。陸揚也是讚同的。但說到勝負,他仍然認為朝廷的贏麵比較大。


    前世這時候賀蘭初袖已經跟蕭南南下,她並不清楚周城怎麽贏的這一戰。光從人馬對比來看,她不反對陸揚的打算。


    但是她知道結果。


    她勸陸揚收了人馬,趁亂進入關中,等候時機對蜀用兵。如果能夠拿下蜀中,則天下到手一半。她說得委婉,陸揚仍是吃驚不小。他像是頭一次看到她,他說:“誠然蜀中富饒,卻不容易拿下。”


    他想的還是他那一畝三分地。河南道十三州已經是不小,消化起來需要時間。他手中有兵,腳下有地盤,關上門就能自立為王。南北要打起仗來,雙方都得顧忌他,如此,朝廷自然對他客客氣氣,優待有加。


    他陸家也算是翻身了。


    造反?他沒有想過。他如今所占的河南,是四戰之地。一旦造反,南北都會想上來咬一口。腹背受敵,得不償失。


    賀蘭初袖覺得自己就是命苦。鹹陽王當初埋怨因為她而被貶出京師。他要知道天下有今日,會計較當時那一點眼前得失嗎?他和南平王一樣,是宗室裏難得的天才戰將,論身份血脈,南平王又遠不及他。


    一手好牌被自己砸了鍋。


    如今陸揚——他是個很好的臣子,卻缺了那麽一點人主的氣概。


    蕭南那裏她是沒法想了,他已經入主金陵,登基稱帝,她徹底沒了機會;周城那裏也不必想,三娘運氣好,早她一步遇見他——當然沒有前世那段牽絆,賀蘭初袖也並不覺得她就對付得了這個軍漢。


    掐指算來,剩下就隻有慕容泰那裏還沒有定局。


    她上次進京,他已經娶了馮翊公主。天底下的男人。但凡有了那麽一點資本,想的不是五姓女便是公主。她這時候再去,也是個妾。當然她在陸揚這裏,也並沒有更高的名分。總是妾室,她娘是妾,她也是妾,上輩子作妾,這輩子還作妾,賀蘭初袖說不清楚心裏是怨恨更多,還是懊惱更多。


    她像是永遠缺了那麽一點運氣。


    慕容泰那裏還是個未知。陸揚有一千個不好,也還有一個好處:他待她好。賀蘭初袖心情複雜地想,從前,從元明欽到蕭南,都是她使勁討好,她摸清楚他們的性情,為他們衝鋒陷陣。但是陸揚不是這樣的。


    他看她的目光,幾乎能品出目光裏的溫度。她不由自主地想,周城那個混蛋提起三娘的時候,也是這樣的眼神。


    如果他有蕭南那樣的本事,或者周城那樣的誌氣……那該有多好。關起門來自立為王——他難道不希望他頭頂上再沒有別的人,再沒有別的人來管束他,所有人在他的麵前都必須仰視,都必須戰戰兢兢嗎?


    “至少先拿下關中,”她再一次努力遊說他,“關中形勝,有三秦之地,長安舊都,又地廣人稀……”


    陸揚猶猶豫豫地道:“那我……試試。”


    賀蘭初袖登時就泄了氣。


    試試?爭奪天下是一條你死我活的不歸路,其中艱辛,所需要的堅韌,百折不撓,哪裏是“試試”這樣的態度足以勝任,別天下沒有爭到,反誤了卿卿性命。


    陸揚說:“打仗是男人的事,袖娘就不要操心了。”


    賀蘭初袖歎了口氣,她再一次覺得嘉敏是值得羨慕的,她不但有個能打仗的男人,還有個能打仗的妹子。


    她絲毫都不懷疑那個戴麵具裝神弄鬼的嚴娘子就是嘉言。世子姬妾?笑話,她那個表哥前後兩輩子都沒有納過妾,哪裏來的姬妾。


    所有人當中,嘉言的命運改變是最大的,她能統兵作戰,自然不可能再被元明修收入宮中。


    她這時候想起正光四年,三娘剛剛發現她的時候,惡狠狠地說,她的妹子,定然能夫妻和睦,兒女承歡,子孫繞膝,壽終正寢——沒準還真能有這個運氣。


    忽聽陸揚問:“袖娘為什麽覺得,中州能贏這一仗?”已經近三月了,漳水兩岸,戰雲密布,他也需要決斷。


    賀蘭初袖愣了一下,幸而她一早就備下說辭:“從前他在我姨父手下,表現十分出色,特別最後對葛榮一戰。”


    陸揚忽笑道:“要南平王知道他會圖謀他的女兒,就是再出色,也不能讓他出這個頭了。”


    賀蘭初袖:……


    “兒女情長,”賀蘭初袖十分灰心地道,“這也是我姨父最後功敗垂成的原因。”


    陸揚並沒有聽懂她的這句話。


    戰鼓是越來越緊了,一觸即發。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生之誰的皇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三月六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三月六並收藏重生之誰的皇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