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嘉敏心裏不慌,其實也不盡然。


    人沒有不怕死的,父仇未報,哥哥也還沒有找到,和周城兩世沒有結果,並非不是遺憾。


    隻是事情逼到眼前來。賀蘭初袖倒是敢一口咬定周城會贏,嘉敏卻也和她一樣,實在不清楚他上次是怎麽贏的。上次他手下的人馬恐怕還多於這次。而且上次他的對手隻是元釗,背後沒有元明修。


    奇怪,她從前和蕭南,從來沒有想起過這等長久的念頭,到想起時候,已經是快要離城,轉瞬灰飛煙滅:當時喪父的痛,她顧不得他。反而是這時候,姨娘和妹子都在,唯一的缺憾不過是哥哥沒有找到。


    為父報仇這件事,她盡力了,便不算太可惜。


    朝廷發了檄文,中州自然也有反擊。不過和朝廷的側重點不同,全篇都在罵元明修。


    嘉敏估計元釗也不是不想罵昭詡,隻是昭詡身上黑點少,統共就隻有一個“奪人妻”。倒是元明修,黑得像隻胡麻餅。有些是嘉敏知道的,有些她也是頭次聽說,正駭笑不已,就聽有人問:“什麽事這麽好笑?”


    卻是周城走進來。


    嘉敏“咦”了一聲:“你幾時進來,怎麽沒聽到通報?”


    周城笑道:“佳人進來通報,是你沒有聽見。”


    嘉敏也就不在意,推了檄文給他看,周城搖頭道:“李兄搗鼓出來的——”


    “從前不知道李郎君有這等刻薄。”


    周城“哼”了一聲道:“他自然不讓你看到。”


    嘉敏:……


    嘉敏便看住他笑,周城被看得掛不住臉,也隻好笑了:“不過是些嘴皮子功夫,提提士氣。真打起來總不能指望這個。”


    嘉敏道:“那是自然。真一支筆當得了十萬軍,朝廷還養這麽多人做什麽,早省了這開支作脂粉錢也好——今兒這麽這麽早?”軍情吃緊,他便來得少,便來,也就是少坐,說幾句話便走,沒有這麽閑的。


    周城道:“四叔過來了。”


    嘉敏吃了一驚:“中州那邊——”


    “二叔讓他過來,說中州就不守了,”周城道,“這一仗再勝,洛陽就完了,要是敗了,退回去中州還不如相州。”他在她這裏一向是不忌諱說勝負。


    嘉敏微微頷首道:“破釜沉舟。”


    “什麽?”


    “秦末,秦將章邯麾下四十萬大軍,楚霸王項羽將軍六萬,雙方戰於钜鹿。楚國上將宋義躊躇不前,被項羽斬了,項羽引兵渡河,砸了渡船,燒了帳篷,將士身邊隻帶三日口糧,與章邯決戰——”


    “他贏了嗎?”


    嘉敏笑了:“有誌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


    周城的眼睛閃閃發亮:“钜鹿在哪裏?”


    嘉敏竟呆了片刻,轉頭往窗外道:“钜鹿是古地名……”


    “嗯?”


    “治所平鄉,就在漳河以北。那附近有座山,淮陰侯曾屯兵於此,叫韓陵山。”韓陵就在鄴城境內。嘉敏忽然想起,從前周城在這裏打了勝仗,在此修建定國寺,並命手下勒石以記。因文采飛揚,所以她記得。


    周城不由笑道:“真是好兆頭——三娘可知道我四叔在中州一向被人稱頌有霸王之勇,這個霸王,可是你說的楚霸王?”


    嘉敏訥訥道:“……是。”她也有點目瞪口呆,難道真有天命這種東西?


    周城便要出門,嘉敏趕忙喊住他:“我方才看檄文,有個想頭。”


    周城笑吟吟道:“三娘也想擬一篇不成?”澹台如願遲遲不至,不知道武川鎮那邊出了什麽變故,周四自中州過來,倒是能補上澹台的缺,但是他掛記沒有中州這條後路,一戰不勝,就沒有第二次機會了。


    經嘉敏這麽一提,倒又有了新思路,急於要去與李十一郎等人商議。


    卻聽嘉敏道:“我看了朝廷檄文,檄文中頗多舊事,恐怕是袖表姐所擬。”


    周城氣惱那檄文中把嘉敏和蕭南的過去寫得無比恩愛纏綿,活像他就是個劫掠民女的山大王,十分不堪。因說道:“你那個表姐很能興風作浪。”


    嘉敏卻道:“那說明袖表姐很得陸將軍信重——我想去見見她。”


    周城:……


    嘉敏不慌不忙道:“姨母再嫁,總須得與她知會一聲。”有溫姨娘在這裏,賀蘭初袖不敢殺她。


    周城搖頭道:“你不要亂跑——我先出去一趟,回來再說?”


    賀蘭初袖見到方回,不免吃了一驚,整個心都揪緊了:“你說——是你護送我娘出的洛陽?”她不像嘉敏糊塗,王府裏幾個護衛隊長她都有印象。


    “是,方回不敢欺瞞表姑娘。”方回心裏也是忐忑,“世子命我護送溫……溫姨娘去朔州找表姑娘。”


    “那我娘、我娘——”


    “姨娘還活著。”有人掀簾走進來,摘去兜帽。賀蘭初袖原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的一張臉。登時臉色就變了:“你拿我娘威脅我?”


    “是,”嘉敏麵色平靜,“我拿姨娘威脅你。”


    “你——”


    賀蘭初袖做夢也想不到,三娘會耍這等無賴。長期以來,溫姨娘都是她們之間心照不宣的平衡點,她不會與溫姨娘說三娘做過什麽,三娘也不會拿她威脅她——她是她娘,也是一手撫養她長大的姨娘。


    然而如今,三娘破了這個規矩。看來是急了。她有求於她,賀蘭初袖默默地想。


    “你要什麽?”


    嘉敏道:“我是為表姐好。”


    賀蘭初袖冷笑了一聲。


    “讓陸將軍退兵。未必就我一個人這麽想,表姐也是希望他全身而退的吧。”嘉敏道,“如今表姐既不可能南下,又害怕落到周郎手裏,就隻有陸將軍能夠庇護表姐,如果陸將軍有個萬一——”


    “你怎麽不想你那個周郎有個萬一——”


    嘉敏笑了一下:“表姐知道為什麽。”


    “我沒有進宮,阿言也沒有,表哥卻娶了謝娘子,三娘,這世上沒有什麽是不變的。”


    “所以我才來找表姐,”嘉敏道,“當初是慕容將軍得了關中,如今慕容將軍勢力還不如陸將軍呢——


    她看住賀蘭初袖笑道:“我聽說慕容將軍不近女色——”


    賀蘭初袖心裏苦笑。她也沒見過慕容泰幾次,但是以當時關中艱苦,年複一年的苦戰,能撐到周城過世,這樣的堅韌與決心,在陸揚身上,是無論如何都看不到。但是如今她手裏隻有陸揚。


    姐妹倆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良久,賀蘭初袖方才說道:“三娘高估我了,陸將軍效忠洛陽,我說服不了他。”


    “那就讓我會會他。”


    賀蘭初袖目視於她:“三娘和從前不一樣了。”


    嘉敏不由笑道:“表姐總指著我還像從前……”


    “從前三娘說不願意與蕭郎成親,我總是不信,”賀蘭初袖歎息道,“今兒再見到三娘,我算是信了。”


    嘉敏不理這話。


    賀蘭初袖又道:“三娘不怕被陸將軍扣下?”


    嘉敏甜甜地道:“表姐帶姐夫來見我,平白無故的,我扣下姐夫做什麽。”


    賀蘭初袖:……


    嘉敏又道:“要說服姐夫,恐怕還須得表姐幫忙。”


    賀蘭初袖怒道:“三娘要想清楚,如今是你有求於我。”


    嘉敏點頭道:“正是我有求於表姐。”賀蘭初袖見她這等有恃無恐,也是無語。她娘在三娘手裏是安全的,三娘不會傷害她,但是三娘人在這裏,她娘就落到了周城手裏,那個混蛋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她仗的就是這個。


    她也知道她會謀取關中,因為隻有得了關中,才能與周城對抗。


    賀蘭初袖忽笑道:“三娘今兒把關中拱手相送,就不怕有一天後悔?三娘大概是不知道,你的周郎六伐關中未果,最後死在玉璧城下。十四年之後……國滅。”


    “表姐也知道我如今不過是飲鴆止渴。”嘉敏卻退一步,示弱道,“三娘不比表姐,有母儀天下之心,三娘原本不過是盼著父親和兄長這一次能夠好好的,不過這麽點指望,也沒有能夠如願……”


    “……我如今隻想殺了元明修和元釗報仇,其餘都顧不得了,十四年……三娘有沒有十四年可過尚且未知,”嘉敏微歎了口氣,說道,“待見了陸將軍,提到正光五年陸皇後的死,恐怕還需表姐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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