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娘磕了個頭,退了出去。


    蘇仲雪眼睛裏就有了淚光——蕭南這樣,太不給她臉麵了。


    蕭南越發頭疼,從前阿雪多要強的一個人,如今動不動給他一哭二鬧。他看了看左右,揮手讓他們全下去。


    蘇仲雪終於哭了出來。


    偏殿原就不大,蕭南覺得頭都要炸了,他原想等她哭完再說,這次卻忍不得了:“阿雪是覺得委屈嗎?”


    蘇仲雪哭得氣短:“陛下這樣想念她,又何必千辛萬苦回金陵來。”


    ——當初南平王不就很喜歡他嗎,當初蘭陵公主也不是沒有點過頭,何必到如今相隔千裏,緣木求魚。說得不好聽,如果不是他當初想回金陵,洛陽城下,南平王是生是死尚未可知。


    “不是阿雪想回金陵嗎,”蕭南冷笑,“正光五年,我在西山遇險,阿雪以為我死了,不就連我屍骨都要帶回金陵嗎?”


    “我原是金陵人,陛下也是,如果陛下當時果然不幸——魂歸故裏有什麽不對?”


    “沒有什麽不對,隻是阿雪你——後悔了。”


    蘇仲雪隻覺一股怨氣直衝天門:“我為什麽不後悔?我自許君,再無二意,陛下要北上,我便陪陛下披荊斬棘北上逃命;陛下想要南下,我便赴湯蹈火,隻為南下,然而陛下——是陛下有了異心。”


    蕭南見她氣也粗了,額上甚至爆出青筋來,又是汗又是淚,一時也不知道是憐惜更多還是厭惡更多,他別過臉去不看她,過了許久方才說道:“阿雪是全忘了當初蘇家人怎麽待你們母女的了。”


    他心平氣和說出這麽一句話,蘇仲雪就仿佛從頭到腳挨了一盆涼水。這些話,從前他是從來都不提的,也許是過得太久了,她也就不記得了,不記得是新安公主看上她的父親,逼她父親休妻再娶,不記得她母親怎樣被那些人逼走,不記得她怎樣在自己家裏,如同寄人籬下。是姨母派人接走了她,為她與蕭郎訂下親事,那時候她與她說:“從今往後,阿雪就是我們家的人了。”


    她與他自此,血肉相連。


    “當初是我要北上,但是阿雪你還有別的路可走嗎?”蕭南問,“你是能回到蘇家,還是能在當初的建安王府一個人住下去?如今你我歸來,蘇家難道是因為阿雪你是蘇家人,所以待你好嗎?”


    她當初點頭許他娶三娘,是為了他好,但是對三娘公平嗎?三娘不肯做平妻,她又怎麽逼的她?她就沒有想過,有些事一旦開始,就沒有辦法控製它的走向嗎?譬如,他的婚姻?他心裏還有更多惡毒的話,但是看到蘇仲雪麵色蒼白,到底說不出口。他是沒有同意蘇深進尚書省,但是也給了個散騎常侍的恩典;他是讓元十七去了江陵,還沒有動作呢,蘇家就急了起來;


    他是沒有立後,但是他也沒有納別的嬪妃,哪怕是在阿雪有孕的時候。他宮裏就隻有她一個,蘇家急他不奇怪,她急什麽。


    合著在他們看來,江陵就不是他的,還是他蘇家的。


    阿雪也不是他的,她姓蘇,不管蘇家怎麽對過她,她都流著蘇家的血。


    蘇仲雪把這些話一句一句都聽清楚了,在心裏揉爛了揉碎了。她想舅母說的都是對的,他並不記得她從前做了多少,他心裏她就是走投無路,所以跟了他走,所有她做的,都是她自找的。


    得不到才是最好的。


    所以他拖著不肯立後,他留著那個位置等她,等一個永遠都等不來的人,他就是不信她已經是別人的人了。總是她要緊,她不要緊。她會哭會鬧會走,她不會,她總在這裏,哪怕他不要她。


    他卻還歸罪於她。


    她還沒來金陵呢,他給她鋪了多少路,元十七儼然殿前第一人,就連攀上他的沈家,也都雞犬升天。


    她呢?蘇家呢?


    是,蘇家從前是對她不好,是對不住她們母女,如今卻是全心全意在為她打算,指著她坐穩皇後這個位置,為家族謀取福利。然而在他眼裏,她姓蘇,就成了她的過錯——沒有蘇家鼎力相助,他們憑什麽這麽快進金陵?不是他娶了她,蘇家又憑什麽出這個力,他想過嗎?


    蘇仲雪收了眼淚,心灰意冷地道:“陛下何必找這麽多借口,陛下不就是想著等蘭陵公主南下,立她為皇後嗎?我讓賢就是了,隻要陛下有這個能耐,將她從周將軍身邊搶過來,我們母女,就讓我們自生自滅好了。”


    她最後朝了他行了一禮,不等他叫起,自個兒走了出去。


    蕭南目瞪口呆:蘇家給她吃了什麽**藥,他的話,她就一句都沒有聽懂嗎?他便是記掛三娘,找素娘也是背著她,更沒有半分怠慢她們母女的意思——她說自己也就罷了,怎麽又扯上錦年?


    蕭南沒想到蘇仲雪反應這麽大,陸揚也沒有料到賀蘭初袖會反對他殺了元明修。


    “他是天子!”她說。


    “他德不配位!”陸揚說的是元明修與元嘉欣****後宮。


    賀蘭初袖從來不覺得這是什麽了不得的事。


    一個女人罷了,扯什麽德不德,要元釗還活著,或還忌憚三分。元嘉欣如今一個無依無靠、無路可走的女人,讓她陪著元明修,也免得元明修鬧事。何況隻有她一個,元明修這輩子已經很克製了。從前他娶了周城的女兒,卻寵幸堂姐堂妹,周城也沒有問罪,倒是慕容泰……


    賀蘭初袖心裏一緊:“什麽人給將軍出了這個主意?”“當斬”兩個字,她想了想,沒有說出口。


    陸揚道:“還要什麽人出主意,先帝無禮,天下非議已久。”


    蠢貨!在金陵時候賀蘭初袖還幻想蕭南能得天下,陸揚也可以,到這會兒心氣又下去了,元明修當然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人物,他也就做了兩年天子而已,他也就是坐在這裏,能讓他們名正言順對抗洛陽而已。名正言順這個東西,有的時候未必那麽管用,但是沒有的話,卻惱火得很。


    陸揚是全然忘了元明修怎麽起家的了,賀蘭初袖幾乎是心灰意冷地想,德這個東西,拿來壓人也就罷了,誰正兒八經把它當回事。她忍了又忍,方才問道:“那如今——國不可一日無君。”


    “宗室在議。”陸揚笑道,“袖娘舟車勞頓,且先休息。”


    賀蘭初袖沒有理會這句話,隻管追問:“到底是誰?”如今長安在他手裏,宗室管什麽用,也就是張皮。


    “宗室議的是南陽王。”


    “什麽!”賀蘭初袖差點跳起來,如果不是她要維持形象的話。立個幼主也就罷了,便於掌控,便立別個也行,南陽王手裏有兵,哪裏是個肯聽話的!


    “袖娘別急,”陸揚安撫她,他也看得出她是真心為他好,“雖宗室這麽議了,我還沒有點頭。先前是想著,他到底是五娘的夫君……立個長君,也能免得底下說我不臣之心。”殺了元明修,雖然報的“暴斃”,外頭還是有些說法。元明炬手下多為河東人,渡河時候逃散最多,如今算來,不過萬人左右,立了元明炬,派心腹滲透他的部將,一年半載,這股力量也就沒了。


    “除了他,還有別的人選嗎?”賀蘭初袖又問。這雖然也說得通,但是元明炬又豈是個坐以待斃之人?他在司州,可是對抗了周城近一年。


    陸揚與她說了幾個,或長或幼,末了道:“洛陽已經退兵,一時半會兒不會再來,此事不急,且看看再說。”


    如果元明炬不合適,立幼君也有說法,他陸家是元家起家時候的勳族之一,自然知道鑄金像的傳統——到時候令幾個候選人分頭澆鑄,成者為君。“……材料、鑄模,火工都是我的人,誰成誰不成,也就一句話的事。”


    賀蘭初袖聽到這裏,方才稍稍緩了神色,仍搖頭道:“便天子無德,放著又何妨。”還多個背鍋俠。


    陸揚見她這樣著惱,其實也微微有了悔意,隻是做都已經做了,悔亦無用,何況他的確對元明修****之事厭惡至極,他並不記得是誰一點一滴在他心裏種下這個念頭——濟北王已經死了,天底下唯一精通這等惑人之術的人都在宜陽王手裏,而宜陽王,在周城進城的次日,便迅速攀上了這條大腿,侄兒死了,女兒女婿跑了,他總要為自己和自己膝下眾多兒女子孫找條活路。


    就更不知道元明炬如今的驚疑不定。


    他笑吟吟地與賀蘭初袖說道:“袖娘這趟辛苦了——以後就不教娘子這樣辛苦了。”


    他溫存軟語,賀蘭初袖也不知道該歡喜還是氣惱。


    “以後……”他附耳道,“娘子就好好呆在長安,為我多生幾個孩兒吧。”


    賀蘭初袖聞言,麵色微微一變。


    她從前先是元明欽的皇後,元明欽有女兒,非她所出;後來和蕭南,蕭南子嗣亦可觀,也無一是她所出;這輩子跟鹹陽王,還是無子——在洛陽和金陵時候,都是花過心思的,她有時候想,也許就是命中無子。


    “如果——”她說,“如果我生不了孩兒,將軍會嫌棄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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