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的林媛也完全沒有理會韻修容。她定定地看了那個說話的小宮女兩眼,而後伸手把整個盤子放在自己眼前,拿起簽子將裏頭金燦燦的美味一顆一顆地挑進嘴裏,很快就吃得一幹二淨。她抬頭朝著祥妃笑得燦爛:“娘娘可真是大方呀,這樣珍貴的瓜果都給了嬪妾……恩,實在是太好吃了!”


    林媛吃芒果隻用了一盞茶的時間,整個過程中祥妃很想出言製止,但又怕旁人說自己小氣,最終是眼睜睜地看著林媛吃光了。


    祥妃已經瞠目結舌。方才她雖然說了要賞賜林媛可那意思隻是賞賜幾塊,並沒想著把一盤子都給她。而對於接受賞賜的林媛來說,她應該優雅地坐著等待宮女挑出來幾個放在她碗裏而不是把一盤子都搶去啊……祥妃以手扶額,不甘心地看著林媛麵前的空盤子——你個該死的女人啊本宮還一塊都沒吃呢,皇上給本宮的芒果也就隻有這麽一盤子啊!


    再說了,自己方才嘲諷她沒能分到芒果,她最合理的反應不應該是拒絕接受自己的“施舍”麽!混蛋,混蛋,本宮的芒果啊!!!!


    好在人來齊了之後皇帝就吩咐開宴了,又伸手拉著祥妃一同坐在上席。祥妃給林媛丟了個大白眼,繼而用心服侍起皇帝來。


    絲竹悠揚,鼓罄清脆,後宮的美人們圍坐在皇帝身側一壁熱絡說笑,一壁享用佳肴,當是歌舞升平的場麵。不得不說拓跋弘是個擅長享樂的帝王。


    寵妃們頻頻上前與皇帝敬酒,亦不忘了奉承祥妃。上官璃起初因林媛的存在心有不悅,此時瞧著麵前的觥籌交錯,麵上也漸漸染上歡愉,不住地笑到:“淑媛,你多喝一些!白氏,不是輪到你對詩了麽,可不準耍賴……淑姬,你快出一個對子來,對死她們……”


    因著是自己的地盤,這個一貫放肆的女人此時越發地沒規矩,高聲歡笑不顧體統。


    趙淑媛被她硬灌了兩杯,一張臉都通紅了,直笑著求饒。白秀薇一貫懼怕她,做出來的詩不合她的意,少不得自罰一杯。楚華裳很守規矩,喝了兩杯後就說什麽也不肯繼續,說怕失了儀態。祥妃皺著眉頭責怪她無趣,好在也沒再逼她。除了她們,連上座的皇帝都被祥妃灌得不輕。


    好酒好菜地享用著,林媛和幾個嬪妃都感到很滿意,祥妃在某些時候也挺好相處的嘛。


    祥妃一貫奢侈,一個小小的宴飲不整出百兩銀子來不罷休,各類珍饈海味流水一般地往桌上端,吃得林媛都對祥妃的厭惡少了那麽一二分。此時宮人們端了一道湯上來,稟道:“祥妃娘娘奉皇上雪蛤玉筍湯——”


    皇帝撫掌笑道:“果然邀月樓裏不會少了雪蛤。”


    祥妃亦笑,旁側早有宮女拿了一對纏絲白瑪瑙小碗各盛了一勺,端給皇帝與祥妃。雪蛤是產自長白山的貴重食材,且宮規森嚴,妃位以下的嬪妃有些菜是不能夠享用的,所以這一道雪蛤湯也隻有祥妃和皇帝的份。


    幾個嬪妃們看著皇帝與祥妃言笑晏晏地共同舉箸,再看那被煎煮成金黃顏色的雪蛤和白玉一般的筍尖在湯水裏頭飄著,心內豔羨不已卻隻能幹坐著。


    皇帝率先執金匙吃了一勺,大讚其美味,祥妃也跟著端起小碗要吃。此時站在祥妃身旁的一個服侍的宮女卻突地“啊呀”一聲,惶恐地跪地道:“今日的雪蛤太過油膩,娘娘有孕不宜如此的……”


    祥妃聽著麵色一變,手裏的勺子立即放了下來。接著她臉上就顯出怒色來,橫眉道:“這小廚房是怎麽做事的,明知今日是服侍皇上用膳,呈上來的湯膳竟是……”


    “好了,你也不要生氣。”皇帝知道祥妃因膳食不夠完美,覺得自己在眾多嬪妃麵前失了東道主的麵子,便開口安慰她:“不過就是略有瑕疵而已,你有孕之後口味越發地刁,湯不合你的胃口,對朕卻是無妨的。那個做菜的廚子讓璃兒不滿,貶了就是,明日朕再賞賜你幾個手藝好的。”


    祥妃抿著嘴不再計較。


    拓跋弘繼續喝著雪蛤湯,一會兒又笑道:“這湯也足夠美味了,璃兒不能吃,浪費了卻太可惜。”說著掃一眼幾個嬪妃,見白秀薇正直著眼睛滿麵企盼地盯著自己手裏的湯,遂笑說:“把祥妃那份賞賜給容姬。”


    祥妃還未發話,白秀薇身旁的貼身宮女就拿到了自家主子麵前,白秀薇一臉喜滋滋的,一壁謝恩一壁端起來吃。她出身顯赫並不看重吃食,但她明白這一道簡單的膳食其實是身份地位的象征。雪蛤何等貴重,她若不能晉到妃位的話這輩子都吃不到的……皇上能賞賜給自己,雖說是祥妃嫌棄的,那也比旁人得不著要好。


    祥妃並不看她,伸手夾了一片鹿尾喂進皇帝的嘴裏。


    此時卻突聞“砰”地一聲,白秀薇扶著桌子癱倒下去,盛著雪蛤湯的碗已經摔碎在地上。


    鮮紅溫熱的液體從她的唇角潺潺流下。


    四座皆驚。皇帝喝了一聲傳禦醫,有人指著白秀薇牙色衣襟上染紅的大片血跡驚恐道:“血色發黑,是中毒……”


    禦醫來得很快,因為今日恰好是請平安脈的日子,距離麟趾宮最近的華陽宮裏按例有幾個禦醫在給臥床昏迷的韋昭儀問診,聽了消息忙就近趕過來了。為首的人是李太醫,身後跟著的馮、杜兩位醫官,那個馮醫官就是常給林媛請平安脈的。


    林媛對這位馮醫官並沒有特別的留心。她雖明白宮裏禦醫是一種很微妙且重要的人脈,但因著自己在宮裏頭勢力弱小,至今也沒能拉攏上一個有用的。而馮醫官這個人,從來都不和林媛多說一句話,每每診脈之後的稟報都是“小主稍有體虛”、“望寧神靜養”之類的套話,具體是哪裏有疾病、該怎麽保養之類的關鍵話,馮醫官從來都不會提。


    林媛進宮得寵甚多,知道有人和自己過不去會給馮醫官施壓,馮醫官的這種表現很正常。不過好在馮醫官除了對她不盡責任之外,其餘的紮針下毒熏藥動手腳之類的手段都沒用,林媛就懶得計較了。


    此時早已昏死過去的白秀薇被抬進偏殿,幾個禦醫匆匆地趕了過去,林媛和一眾嬪妃都麵有驚懼,寂靜無聲地瑟縮著。皇帝並沒有跟著進去瞧,隻是命令要全力救治,又下旨要姚福升領著人在膳食中驗毒。


    白秀薇是在端著雪蛤湯碗時倒下的,不出人所料,當一個小內監將銀針探入潑灑在地麵上的湯汁時,一層黑黢黢的鏽跡迅速染上銀針。再探膳桌中央赤金雙耳罐中未盛完的雪蛤湯,銀針並無任何異樣,而皇帝所服用的那碗也是如此。可見隻有白秀薇手上的那一碗是毒物了。


    在場眾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皇帝冷哼一聲,目光從在場嬪妃的身上一一掃過,眾人瑟縮得更厲害了。


    屋子裏的氣息很是冷冽,林媛幾人都明白在這種混亂的時刻皇帝為什麽不命眾人回宮,也沒有一個人膽敢說出告退的話。


    林媛不由地抬眼瞥著祥妃——此時的祥妃半闔著眼緊貼皇帝坐著,手掌護在小腹上,一言不發。而在她的正後方立著一位宮女,這個宮女就是方才祥妃即將服下雪蛤湯的時候以湯膳過於油膩為由出言阻止的人,而祥妃也聽從她的話立即放下碗筷……


    如果沒記錯的話這個宮女名喚蕊兒,年紀約莫隻有十三四歲,是祥妃身旁的二等宮女,算不上體麵風光也不為人所注目……但在祥妃去任何地方所隨行的大隊人馬中,總是會有她;祥妃進膳時,她也總會侍立在旁做些粗活……此時的蕊兒正站在距離祥妃最近的身後為她打扇,而另一位有臉麵的貼身大宮女沐霜雖在侍立,那距離卻不如蕊兒離得近呢……


    林媛低下頭,不敢再看下去。


    隔了一會子李太醫出來了,神色上很是恐懼,跪在地上道:“皇上,小主她……”


    “怎麽了?性命不保麽?”皇帝說這話的時候臉色隻是有些慍怒,卻看不到多少擔憂。顯然白容姬的命能不能保住並不是多麽重要的問題。


    而李太醫卻仍然在哆嗦:“容姬小主服下大量砒霜,能否保命隻能看天意。並且……小主已經有了一個月的身孕,胎兒剛剛流掉……”


    皇帝一掌拍在了膳桌上。


    一屋子的嬪妃宮女都跪下了。祥妃也扶著腰身跪下,伸手拉住皇帝的手掌,流淚道:“以往臣妾與白妹妹多有嫌隙,如今看來都是臣妾的不對……那碗雪蛤湯原本是要給臣妾服用,偏偏叫白妹妹喝了。這一遭,就是白妹妹在幫臣妾擋災,臣妾對不起她……”


    皇帝看她一壁流淚一壁將右手緊緊地護在小腹上,心裏不由地升起許多憐惜,伸手攙扶起她道:“那些砒霜是衝著你去的,朕自然會給你一個公道,也給白氏一個公道。你不必如此自責,這又不是你的錯。”(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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