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讓她想不明白的是,扇玉為何一心要嫁西梁世子。她是個有心性的女孩兒,自然不甘心在宮中畏畏縮縮長大,最後被父皇丟去匈奴和親。然而相比於和親,西梁世子更不是個好選擇。


    夫君是女人一生的依仗。遠嫁匈奴,即便兩國不睦戰火紛飛、背井離鄉淒慘可憐,她好歹是如當年端陽一般的匈奴王後,前路凶險卻有著無限的可能。但西梁王世子……那活不了幾年的人,能給她什麽依仗?


    西梁世子年紀不大,扇玉更年幼。以此估算等到世子病死時她都不一定會留下嗣子。沒有丈夫,沒有兒子……對於這個時代的女人來說,如此活著就相當於死了。


    湯沐邑這事兒,林媛本也沒著急,想等一個機會再做打算的。然而現在她是真求上扇玉了。


    便也急急地起來梳妝,陪扇玉一塊兒去建章宮聽《女論語》,想著今日就將此事解決了。


    兩人很快拾掇好了,一同扶了輦往建章宮去。一路上誰都沒有說話,扇玉算是最為了解林媛的人,亦清楚她和蒙古王之間的糾葛。林媛求了她要她在遣人給世子送信的時候捎帶著給右丞相送消息,她隻是淡淡地點頭應道:“我會做到的。”


    神色並不熱情,林媛至少安心了許多。


    其實就算蕭臻肯襄助,又有幾分把握呢?他雖是丞相,對上元烈那樣的人也是頭疼,不知該想什麽主意阻攔他找林媛的麻煩。


    林媛自個兒都沒想出切實可行的辦法。


    扇玉素日裏教習的屋子是建章宮後殿的暖閣裏,彼時皇帝還在早朝上,兩個講學的老嬤嬤卻早就到了。扇玉與嬤嬤們互相見禮就座,林媛心浮氣躁地,去了回廊處吹冷風。


    “你前兒還怕冷,這會子怎站在風口上?”一聲男子的低吟,林媛霍地轉過身,卻是把身後正撐著一件墨狐龍袍準備給她披上的拓跋弘嚇了一跳。


    林媛驚愕著,竭力地平靜自己的心跳。怎麽會這樣緊張?緊張到在皇上麵前露出不自然的樣子來……


    好在拓跋弘不曾多心,伸手將衣裳給她係上了,溫和道:“來這裏做什麽?”


    “懷恪帝姬在這兒讀書,臣妾過來瞧瞧。”她抿了抿唇,似乎找回了以往的從容。拓跋弘朗聲笑道:“真是為著扇玉過來的?莫不是朕這幾日陪伴靜妃太久了些,你心裏吃味,就過來這建章宮抓人了?”說著伸手去掰她的手,佯皺起眉頭:“以往都帶膳食過來,今兒卻沒有?”


    緊繃著的神智實在筋疲力竭了,林媛俯身猛地抱在了拓跋弘的臂膀上:“皇上,臣妾……心裏難過。皇上您都十天不曾見臣妾一麵了!您怎麽能這樣!臣妾就想和皇上在一塊兒,咱們什麽都不做,隻在一起呆會兒……”


    林媛雖然有放肆的名頭,在皇帝麵前卻也甚少如小孩兒般撒嬌撒癡,沒一點兒規矩。拓跋弘見她這樣也是微愣,隨後猛地將她打橫抱起,笑盈盈地道:“媛兒就是想朕了。是朕不對,這段日子顧著靜妃,都沒有去探望你。今日朕就陪你呆著。”一壁踏步往寢宮去。


    眼前的天地都開始晃蕩。林媛緊緊抓著他的脖子,男人寬闊的胸懷漸漸平息了心中的恐懼與不安。縱然不是真心相愛,但還是能夠感覺到彼此的依靠與溫度,在這種生與死交織的時刻……他也是小奇的父親啊,自己絕對,絕對不可以去蒙古,否則小奇怎麽辦……


    就算死在這裏也不會離開。


    此時的拓跋弘心緒很好。早朝時蒙古王一行當眾與他請了辭,車馬儀仗都已經備好了,今日就會啟程。這事兒給拓跋弘的感覺就是送走一座瘟神,心裏能不高興麽。更讓他高興的是,樓蘭節度使傳信回京,帶來了西夏的鄰國——西虢與伊犁兩國的朝拜使節。這兩個小國的國土大小甚至及不上秦國的州郡,他們千百年來守著伊犁河過日子,與四周鄰國交集甚少,更不曾有過什麽紛爭。這一回他們匆匆對秦國臣服,其實就是被夏國的慘狀嚇破了膽。


    中原大國朝代更迭,但即便是強盛的西漢,也是整日和匈奴拉扯,甚少去覬覦這些貧弱的小國。這幾個小國窮慣了也懶慣了,冷不丁卻聽聞夏國遭到秦蒙兩國進攻,頓時驚恐,連忙投誠表示願意成為秦國的附屬,求那傳聞中“貪婪殘暴”的秦帝和蒙古王能網開一麵。


    拓跋弘抱著林媛進了內室,一壁將兩國進貢的奇珍異寶從櫃子裏翻出來給林媛瞧新鮮,一壁喜滋滋地與她談起兩國臣服之事。當林媛順手從麵前雜亂堆砌的貢物裏頭拈出來一塊骨頭時——其實是羊拐,長在西北的小孩子們最喜愛的玩具。她的眼角有點抽,而後瞪著眼睛問拓跋弘:“皇上,您確定是收服了兩個國家?”


    而不是兩個村子麽?


    這話是不敢說出口的。


    拓跋弘身為皇帝,不僅患有重度的被害妄想症,也患有不輕的自信心增生症。在林媛這個北大金融係才女的眼睛裏,將那兩個小國收入麾下完全是糟蹋錢,他們貢上來的所謂珍寶就甭提了,每年大秦要賞賜給他們的回禮卻是一點不摻水的。而且還時常有兩國遇上旱災水災之類前來求援,然後要花的錢就更多了……


    可惜在拓跋弘看來,這種受萬國敬仰的感覺實在太爽了。


    “日後還會有更多的國民臣服於大秦,臣服在朕的腳下。”拓跋弘傲然道:“包括那桀驁不馴的匈奴胡人!”


    匈奴麽?


    上輩子的正史裏頭,康熙帝的確征服了那個國家。


    然而,蒙古怕是比匈奴更難對付吧。林媛心裏頭有點沉。


    “是皇上英明神武,才能得到一個大秦盛世。”林媛不吝與吹捧。她抬眼笑看著拓跋弘:“匈奴人雖然強悍,亦早晚有一天會是皇上的臣子。”


    拓跋弘大笑:“自然。西梁王已經攻占了匈奴的三座邊城。”


    林媛心裏微微一動,趁勢道:“懷恪帝姬即將出嫁,日後西梁王感念皇上的恩德,定會越加忠勇的。臣妾是內宅婦人對戰事一無所知,然而瞧著前線戰火如荼節節勝利的樣子,怕是匈奴成為大秦版圖的那一日真的不遠了啊。”


    “日後?”拓跋弘略一沉思,笑著道:“不錯,有西梁王這樣的能臣,朕有生之年,或許真的能夠立一個‘胡郡’。西梁王擅長兵法,隻是從前他耽於安樂不願意上前線罷了。若他能再度立下大功,朕便大大嘉獎他,將攻占下來的匈奴重鎮封賞給他也不為過了!”


    林媛鬆一口氣,皇帝果然想要賞賜城池給西梁王,這樣大的恩賞……扇玉不是想得到陝北的湯沐邑麽?屆時再勸說皇帝以嫁妝的名義賞賜過去就可以了。


    回眸瞥見了一個內監碎步上前,在帝王三尺遠的地兒跪下了,恭敬回稟道:“皇上,梁王妃進宮來了,現正在殿外候著拜見皇上。”


    “唔?陳氏又過來探望扇玉麽?”拓跋弘微笑道。如今西梁王已經在前線與上官將軍一道兒抵抗匈奴,他的王妃家眷卻留在京城裏為世子的婚事做準備。陳妃對扇玉這位準兒媳滿意到了極點,不僅日日勸著世子多在帝姬麵前殷勤,更是時常進宮來給帝姬送些雲州特產之類的禮物。


    扇玉是甘氏的女兒,這一點陳妃是是知道的。但就算如此,她也認為這樁婚事是上天的恩賜,是皇恩浩蕩。不論扇玉的生母何等卑賤,她都是皇帝的女兒啊。


    拓跋弘樂嗬嗬地,吩咐人去偏殿請扇玉,又去安頓陳妃。旁側林媛則有些悶悶地——扇玉那孩子,不是說好了要幫她傳信給蕭臻麽。事態緊急,最好的法子是讓在宮中伴讀的世子去傳信,她卻讓陳妃進宮來!陳妃不比世子能夠自由出入,她身為外命婦還必須前來拜見拓跋弘,這一進一出地,耽誤多少事兒……


    扇玉到底有沒有在認真做事!


    心裏再次懸起來,手上越發用力地抓著那羊拐。


    片刻後一位身著八答暈春錦長衫的婦人由宮女引著進了殿,正是陳妃。她眼下好事將近,一張微胖的圓臉上眼角眉梢都帶了笑意,規規矩矩地在拓跋弘麵前叩頭,又朝林媛道:“這位是慧昭媛娘娘吧?”


    林媛心裏亂,卻知這陳王妃恰恰在這個時候進宮,八成就是扇玉為自己請的救星。連忙陪了笑應承著,故作鎮定與陳氏閑話起她發髻上的翡翠簪子來。


    陳氏便笑道:“此前在冰禧筵席上見過昭媛娘娘,娘娘麵容姝麗驚為天人,隻可惜妾身一直沒有機會相交,今日方才說上了幾句話。”說罷看一眼皇帝:“聽聞懷恪帝姬與昭媛娘娘最為交好。今兒不如昭媛娘娘與妾身一同去探望帝姬如何?”(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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