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多言。”拓跋弘煩悶地打斷她:“將昭儀給朕傳過來!還有淑媛楚氏!”


    恰在此時,一聲尖利喑啞的哭號如細長的銀針,從囚牢之地傳向皇帝的耳朵。


    “昭儀娘娘,求您饒了臣妾吧……”楚華裳哭得肝腸寸斷,在慎刑司裏住了十幾日,林媛將玉照宮裏的衣衫首飾都搬過來了,一應用度與從前一樣,她吃得好睡得好一點也不似坐了罪受折磨的女犯。楚華裳卻不同了,她也沒受苛待,然而自從林媛進來,她就被林媛嚇得魂不附體,整日膽戰心驚地晚上也睡不著,坐在床頭死死盯著對麵的林媛。


    她覺著以林媛的手段,她一定會成了林媛的盤中餐。她自知在宮內的人手不如掌控六宮多年的林媛,遂也不打算硬碰硬,而是瞅了個時機去跪求林媛,要與她合力應對上官皇後。她的想法本是對的,她們兩個都被皇後發落,若能放下從前的梁子聯手,脫困甚至是將皇後倒打一耙都有可能做到。


    然而林媛這段日子也不知怎地了,素日裏是個理智的人,如今卻變得喜怒無常,脾性暴躁。她一腳踹倒了楚華裳,怒罵她自己做下了殘害劉氏母子的事,卻又反過來攀咬自己,害得自己也被皇後發落進慎刑司雲雲。她越罵越厲害,最後將桌上能砸的東西全砸了,又逼迫楚華裳一人去向皇帝認罪。


    楚華裳被嚇傻了,好在她很快從一個籠絡來的掌刑口中得知了皇帝即將駕臨的消息。她腦子一轉,便跪在林媛麵前不肯起來,任憑對方責打怒罵,還十分淒苦地哭著哀求著:“……臣妾真的是無辜的啊,臣妾絕不會做那種傷天害理的事情……昭儀娘娘,您別打了,娘娘……”


    裏頭不住地傳來女子淒慘的哭叫和四處砸東西的聲音。拓跋弘一聽就火氣上湧,撥開侍女們大步跨進去。隻見一身材柔弱、滿麵淚痕的女子跪著嗚咽抽泣,而站在她麵前的那人,卻是發髻上戴著金簪,盛氣淩人,以手叉腰怒罵。


    皇帝何時見過這個樣子的林媛,她從來都是他心中的解語花,美豔嫵媚的精靈,知書達理的小妻子。她何時變成了這般……這般仗勢欺人、麵色猙獰的母夜叉?


    林媛卻還未曾發覺皇帝到來,竟從發髻上拔下簪子去紮楚華裳,一壁罵著:“你去不去認罪,去不去?!你若敢不去,就等著本宮將你打死在慎刑司裏,哈,左右本宮活不了,必要你先死在本宮前頭……”


    “昭儀!你太不像話了!”手臂猛然被人抓住,林媛驚愕回頭,卻看到了拓跋弘那張鐵青的臉。她的手霎時就脫了力氣,麵容上的猙獰也漸漸化為驚恐。隨即她顫顫地道:“皇上……”


    親眼目睹此刻的楚華裳心中別提多快活,她真不知這慧昭儀何時變得這樣蠢,她還在挖空心思地想法子脫困,對方就送上門來幫她。她蠻橫逼迫自己去認罪,上官皇後那邊便可據此揣測林媛確有罪孽,這才如此失態。而她失了皇帝的寵愛之後,皇帝也不會幫她說話。


    唯一需要擔心的就是那建章宮裏的六皇子……那孩子,人人都說他性子平和、學東西慢,然而在楚華裳眼裏,他可伶俐地很。


    她本想讓五皇子在皇帝跟前幫襯她、打壓六皇子,可是那孩子已經越發地不聽她的話了。


    唔,不過是個四歲的孩子,不足為懼……楚華裳腦子裏已經滿是白日夢,想著這一遭的事好似並非是禍事?至少能壓倒林媛……


    “皇上何時過來了?”林媛的麵色蒼白,右手被男人的手掌緊緊箍住,她亦不敢掙紮。拓跋弘冷哼一聲道:“朕不親臨,還看不到朕的昭儀原來是一個狠毒而蠻橫的女人啊!”


    “皇上,您不要聽信謠言,她們說臣妾打死宮女,是因為那些宮女們心懷不軌……”林媛此時的分辨蒼白無力,拓跋弘將她的手腕抓得越來越緊,指著癱軟在地的楚華裳道:“你連淑媛都能肆意欺辱,遑論那些奴才!朕知道,你心裏委屈,無處發火,嗬,難道朕的昭儀就是這樣一個淺薄的女人,隻會找出氣筒麽!”


    拓跋弘想起六皇子,方想借著罵這女人辜負聖心,卻見林媛的身子漸漸支撐不住,軟倒了下去。


    拓跋弘還未反應過來,已有刺目的紅色血水,如潺潺溪流一般從林媛的裙擺上淌下來。林媛麵前漸漸模糊,她沒有掙紮著抽回自己的手,而是用另一手再次握了上去,喃喃道:“皇上……快救臣妾,臣妾欺君,臣妾已經有孕卻不敢上報……救救臣妾……”


    “你說什麽?有孕?!”拓跋弘雙目圓睜,隨後林媛軟在了他懷裏。


    ***


    皇帝親臨慎刑司,而後將慧昭儀親手抱了出去,這就是上官皇後在前往慎刑司的半路上聽到的消息。


    她的眼睛一瞬間失去神采,身旁有人問她要不要直接去玉照宮。


    “不必了。”她無力道:“本宮不想再和她磕下去……回長信宮,再傳話給皇上,就說本宮今日受了風寒,臥病不得出。”


    以她對林媛的了解,這種時候最好不要出現在林媛麵前,鬼知道那個該死的女人準備了什麽樣的後手對付她!


    她也不想再管林媛是以什麽辦法哄得皇帝親自將她帶出慎刑司。


    因著慎刑司偏遠,盡管拓跋弘一再催促轎夫,等他抱著林媛去到了最近的建章宮時已在路上耽擱了大半個時辰。早有腳程快的內監去請了禦醫過來,林媛不省人事,下身的寶藍色襦裙卻已被鮮血浸透,拓跋弘心驚地催促禦醫們搶治。


    因著內醫院離這地方也不近,先過來的三位都是禦前的內侍從四周宮殿中傳過的、正在給嬪妃診脈的六品醫官。若等那幾個身在內醫院的高位禦醫趕過來還要不少時候,拓跋弘等不起,三位醫官也隻好先頂上。


    可巧了,其中一人正是四年前負責給林媛診平安脈的杜醫官。


    雖後來林媛換了吳禦醫,他也順理成章被請走,然而這位杜大人始終記得林媛此人。他時而後悔當初沒能盡忠,否則依附了林媛豈不是撈盡榮華;時而恐懼林媛斤斤計較,因他曾經的不盡職而狠狠整治他。


    好在林媛自始至終都沒再想起來他。


    這個時候,他再次,不情不願地,得到了一次為林媛診脈的機會。很不幸,他的兩位同僚私下交好,異口同聲要他先診脈,將他推到了最前頭。


    杜醫官無奈上前,在榻前跪了,伸手搭上宮女們遞過來的一隻手。那隻手比從前豐腴了些,他顫顫地抓住手腕,稔熟地扣上三指。


    雖然官位不高,然能進宮做醫官的人,在民間已是神醫聖手一般了。這杜醫官也是有些才學的,他早已從宮人口中得知昭儀娘娘似乎是有孕胎動。


    他自詡對女子有孕、小產之類的簡單病症還是手到擒來的。隻是昭儀身下滲出的大量血跡讓他有些驚恐,若是太過嚴重……他那點本事還真不夠看的。


    手指上傳來細碎而虛弱的搏動。


    他的心神砰然一緊!不是因為診出了什麽“血崩”、“五髒衰竭”之類可怕的後果,而是……


    他無法判斷!那很像牢脈,因著胎死腹中後造成大量淤血堵塞,血脈不暢;卻似乎又是沉脈,沉而緊,仿佛是下腹墜漲、體內受了惡寒所致。


    這副脈象的確奇特,杜醫官從前是沒見過的。它和“小產”非常相似,但憑著多年醫術,他就是能夠感覺到其中必有詭異!


    皇帝見他跪得久了,已經開始不耐煩:“昭儀身子如何?速速說來!”


    本著醫者的本能,杜醫官想要實話實說他才疏學淺診不出來。恍然間,他看到了昭儀掌心裏似乎有什麽東西。


    就看了這麽一眼,他驚恐的同時卻也感覺到了輕鬆。


    杜醫官現在就是這麽個心態——懼怕林媛,又診不出具體脈象急得團團轉,那邊皇帝還在威逼。這三大威脅足以讓他丟掉性命。而這個時候,林媛加大了他的第一個威脅,順帶著幫他解決了另外兩個威脅。


    杜醫官在宮中沒什麽背景後台,一直在內醫院的低階位置掙紮。他知道昭儀和皇帝動動手指就能碾死他。


    於是杜醫官果斷地說:“稟皇上!昭儀娘娘已經小產了。”


    拓跋弘的怒火果然滔天而來。他嗬斥杜醫官退下,而後命另外兩人上前。


    這兩人的醫術沒有比杜醫官高明多少。他們一個一個地上前,最終都露出非常驚恐而不知所措的神情。


    其中一人是從沒和林媛打過交道的。林媛亦沒有如杜醫官那樣威脅他,於是他老實地說自己診不出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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