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媛相信,隻要梁守昌將他的手往自己手腕上摸一下,他就能看出來自己根本不曾有孕過!


    想騙過皇帝太後就要先過了梁守昌這一關。要解決這麽個厲害人物的唯一辦法,就是時間。


    按著之前吳禦醫的說法,隻要她服下藥物、血崩昏迷六個時辰之後,體內什麽小產、服藥的痕跡就會清除地一幹二淨。就算天王老子也別想看出真相來。


    “時間”二字,就是她順從皇後旨意進慎刑司的唯一緣由。慎刑司地處偏遠,事情的結果就如她預料的那樣,“小產”之後皇帝抱著她急火火地往回趕,路上卻耽擱了大半個時辰。梁守昌又早被右丞相家裏的老夫人絆住,不得回宮。


    林媛緩緩地動了動手指,艱難地側目看向梁禦醫,道:“拿水……”


    立即有宮人將熱水遞到唇邊,她抿唇飲了一口,幹裂的嗓子方才好受一些。這種感覺與當年受箭傷的那一次有幾分相似,雖然沒有劇痛,但失血卻是真的。


    “娘娘,您體內的餘毒還沒有完全清除。”梁禦醫跪了下來,開始給她診脈。昨日夜裏他已經診過一次了,如吳禦醫一眾所言,昭儀娘娘小產失血,而且中了寒毒。昭儀娘娘的脈象的確很詭異,甚至有些不似小產。但若是因著中了奇毒而小產,倒也說得通。


    那寒毒甚是厲害,他翻遍了古籍也不能判斷出那到底是什麽毒、該怎麽解毒。


    唯一的辦法就是用熱性的藥材來調理,好在將蟲草和山參給昭儀娘娘灌下之後,的確有幾分功效。


    “本宮的孩子沒有了,對麽?”林媛滿麵木然,聲色喑啞地問道。梁守昌低頭回答道:“娘娘請節哀,隻要您調養得當,您這身子就會慢慢好起來。”


    林媛現在的樣子完全是一個剛失了孩子的怨婦,她很快忍不住開始哭了起來,一壁哭一壁淒慘地哀歎自己命苦。她抽抽噎噎地問梁禦醫:“大人沒有哄我麽?我知道自己中毒了,而且沒有辦法解毒。您說調養得當就能好起來?然而那麽厲害的寒毒,沒有解藥,隻靠調養如何能好?我還能活多久?日後我再也不能有孕了吧?大人,您和我說實話……”


    林媛連連的詰問讓人瞧著隻會覺得憐憫。梁禦醫沉默了下來。在他看來,麵前的昭儀娘娘就是一個可憐的病患,眾多禦醫都找不出解毒法子,事實也的確如娘娘所言——寒毒霸道,在沒有解藥的情況下,昭儀娘娘性命堪憂。而且寒毒已經傷了她的身子,女人的內裏最嬌弱,她日後是很難有孕的。就算有幸能懷上,想真正生下孩子也不大可能了。


    林媛哭得更悲切了。她鬧著命令所有禦醫、宮人都退下,又命姚福升快些請皇帝過來。


    拓跋弘下了早朝急火火地趕回來時,就看見林媛在床上坐著又哭又鬧。他看著林媛的模樣,感同身受,悲從中來,撲上前將林媛抱進懷裏一同流淚。林媛死死抓著他的肩膀道:“皇上,臣妾再也不能有孩子了啊……”


    “沒事的,咱們有琪琪呢。”拓跋弘不知該怎樣安慰她:“媛兒,你好好地和朕說,朕來給你做主,給咱們的孩子做主。你是早就察覺了自己有孕麽?為何不敢上報?”


    林媛嗚咽許久不肯說話,拓跋弘沒法子,親自端了藥碗喂她,她又嫌苦,鬧著要吃櫻桃酥酪。


    九、十月份哪會有櫻桃,拓跋弘左哄右哄,好在一個機靈的禦前姑姑進言道“山陰的荔枝還剩有一小筐”,林媛勉強同意了改吃荔枝。於是尚食局那邊立即趕工,將宮內僅有的一小盤荔枝做成甜羹獻上來。


    羹湯送到眼前,林媛楚楚可憐地看一眼拓跋弘,說自己渾身無力連手都舉不起來。拓跋弘隻好一勺一勺地喂她,她一壁吃著,一壁抽泣道:


    “臣妾是一月之前發覺自己有了身子的。吳禦醫給臣妾診了脈,當初還準備立刻給皇上報喜。隨後吳禦醫就在臣妾體內發現寒毒……”林媛說著閉上了眼睛:“吳禦醫瞧不出來那究竟是什麽毒。”


    “那為何不告訴朕呢?”拓跋弘睜大了眼睛:“你在怕什麽,媛兒?是在怕那個毒害你的人麽?”


    “不,臣妾怕的不是這個。”林媛垂了頭:“吳禦醫雖然沒有辦法解毒,卻已經斷定……”


    她突然就說不下去了。


    她這個樣子將拓跋弘一顆心吊得越發難受。拓跋弘抱著她,不住地道:“你放心,朕會給你做主的,一定會給你做主……”


    “皇上,不需要了。”她搖著頭:“因為根本查不出來是什麽毒,所以這件事無從下手。皇上,您知道臣妾為什麽不肯上報喜孕嗎?因為吳禦醫在一月之前就斷定了,臣妾的孩子……是個怪胎。”


    “你說什麽?!”拓跋弘驚駭不已。


    “是。”林媛無力地低語:“受毒物侵體,臣妾的孩子從一開始……就是個怪物。吳禦醫沒法子治好臣妾,胎兒也一日日衰弱下去。他是臣妾的骨肉,隻要有一分希望,臣妾就會想辦法保住他、治好他。臣妾眼睜睜地看著他漸漸走向死亡,卻不敢稟報皇上太後……皇上,您知道的,宮中嬪妃誕下畸形胎兒,是大不吉,按著慣例我們母子都會被燒死的!如今他已經走了,臣妾終於敢開口和皇上說。”


    “後來臣妾因為劉貴姬一事受到牽連,被皇後下旨關押進慎刑司。在慎刑司中,臣妾就發覺幾個宮人給臣妾預備的膳食,都是馬齒莧、魚腥草、慈菇之類的寒涼食材。臣妾早就受吳禦醫叮囑,寒毒侵體,一定要每日服食山參來減緩惡寒,而絕不可以食用一丁點的寒菜。臣妾心頭警覺,又身陷冤情中無力去查證此事,便將那些宮女們盡數處死,以免遭到她們的毒手。”


    “臣妾當然知道這些宮人日後都有用,殺了他們,不利於日後查案,但當時也是沒法子了,臣妾不敢上報有孕之事請皇上來庇護,更害怕那些陷害臣妾的人。臣妾始終存著希望,希望能夠清除毒素,還能治好胎兒,最終能看到一個健康孩子的出生。恬淑媛與臣妾一同被關在慎刑司,臣妾痛恨恬淑媛,則是因為臣妾覺著她與劉貴姬一事有著莫大的牽連,很可能是她為了脫困才陷害臣妾。”


    “臣妾先是被投毒,隨後又被陷害。臣妾深以為,兩件事恐有牽連,恬淑媛怕也參與其中。”


    拓跋弘聽著這離奇而可怕的故事,心中百味雜陳。他靜默許久,最終將手放在了林媛的後頸安慰道:“媛兒,你不要這樣想。這孩子最終流產,咱們……沒有辦法親眼看到他究竟是不是怪胎。不管怎麽樣,在朕心裏,他都是一個已經失去的、讓朕心疼的孩子,一個好孩子。”


    林媛突然嚎啕大哭起來。她將頭埋在皇帝胸前,不斷地揪著衣襟:“皇上,他本就是個好好的孩子!是惡人害他如此啊……”


    拓跋弘先是疼惜林媛,心痛那個流掉的孩子,隨後就開始暴怒起來。林媛所言“怪胎”,比小產還令皇帝憤怒,那作惡之人何其狠毒,用了連梁守昌都不能辨識出來的奇毒,用最殘忍的方式奪去一個胎兒的性命,又傷了林媛的身子。


    他開始親自插手這件事。而且他也察覺到,林媛小產與一月之前的劉貴姬小產必有牽連。


    林媛中的毒太離奇,他無從下手,最後兜兜轉轉竟是又回到了劉貴姬身上。


    首先,是那些指證林媛用五石散來害劉貴姬的宮人們倒了大黴,他們統統被送進慎刑司嚴刑拷打。劉貴姬出事的時候,林媛已經有孕,若是使用五石散,害人的同時也會害己。


    三日之前因風寒而病倒的皇後上官璃倒是走運,雖然當初是她做主將林媛扔到慎刑司裏去的,但她這幾日都閉門不出,拓跋弘也就沒生她的氣。


    林媛小產之後不宜挪動,就大喇喇地在建章宮裏躺了五日。後來有朝臣上表彈劾,她才不得不搬回玉照宮裏。與此同時,皇太後下旨將她冊封為慧妃,以安撫她喪子之痛。


    就算是加封之喜也沒能讓林媛開心起來。皇帝憐惜她,日日過來陪她哄她,她則在皇帝麵前以淚洗麵,訴說自己不單失了一個孩子,日後也再不能生育。


    若是從前出了這種事,林媛是絕不會日日在皇帝麵前拉著臉做怨婦的,她深知這種做法不討男人喜歡。但這一次她太心虛,布下彌天大謊來欺君,還有梁守昌這個醫術高超的可怕人物每日過來給她診脈——她日日都膽戰心驚,生怕真相被人窺探,假孕這般大罪就算念在琪琪的份上留她一命,日後也是個冷宮苟活的命運。


    吳禦醫對這事兒也嚇得半死,他深知自己在行醫上頭根本不能和梁守昌相提並論,自己搗鼓的那點伎倆在人家跟前就是班門弄斧。


    好在林媛血崩是真,中毒也是真,梁守昌始終不曾發現什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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