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盡是熟悉的景致,她雙眼迷蒙半晌,才認出自己仍在玉照宮裏。見她醒了,周遭有幾個宮女連忙遞了藥碗和熱茶上前,又有一女官奔出殿門道:“快去通稟皇後娘娘!慧妃娘娘剛剛醒過來了……”


    這些服侍的下人並不是玉照宮的熟悉麵孔,卻都是恭恭敬敬地,體貼而小心地伺候她喝藥。林媛依稀認出其中幾個是皇後身邊的,她看到遞過來的藥勺,微微撇過頭:“拿下去,聞著就苦。”


    那為首的女官賠笑道:“這是梁禦醫開的方子,和娘娘從前吃的差不多,加重了一味甘草的量,定是不如從前苦了。”她一張圓臉眉色流轉,顯然是看穿了林媛的抗拒,又將藥勺往前一送繼續勸道:“奴婢們雖都是長信宮的人,然而過來服侍娘娘卻是皇上的旨意,這些藥方都是皇上過目了的。”


    林媛沉默片刻,方一張口接了藥。皇上的旨意麽?看起來這一遭又走運了,她在最後關頭清醒過來,上官璃所謂“慧妃瘋癲”的由頭就站不住腳。上官璃心知林媛在皇帝心裏的位置不一般,可不敢一意孤行地咬定她的瘋病,隻好先將她安頓在玉照宮,又去回稟了皇帝,讓得力的宮人們細心服侍她。


    上官璃親自撥了下人來伺候她,對此拓跋弘也不好說什麽,畢竟皇後關懷嬪妃也是合情合理。然而除了宮女們,竟還有兩位禦醫一同給撥過來了。


    林媛在看到那兩個生麵孔的醫官上前為自己診脈的時候,並沒有太多驚訝,似乎早就料到如此。她靜默著被宮人們扶坐起來,任憑兩位醫官將手指搭上自己的手腕。


    “娘娘的確是毒發。”那禦醫姓劉,拈著胡須淡淡說了一句:“如今內醫院上下都拿不出辦法來,娘娘隻能每日堅持喝藥。至於飲酒……的確飲酒可以壓製毒素,然而娘娘還是要有些節製的好。”


    幸好這時候距離她最近一次服用五石散已經超過了六個時辰,劉禦醫遂看不出來。林媛點點頭道:“有勞兩位大人,也替本宮叩謝皇後娘娘體貼。”


    事情的發展顯然越來越糟糕,上官璃是否參與了投毒?林媛不得而知。然而可以肯定的是,她已經打算趁機整治自己了。


    她一定是察覺出了什麽,察覺到自己並不隻是“中毒”這樣簡單,這才率宮人闖玉照宮,想要當場拿下發了“瘋病”的自己。不成之後,又遣了禦醫宮女們過來,名為服侍實為監視。對此林媛找不出任何理由來反駁,是上官璃的正宮身份給予了她這種特權,讓她能夠名正言順地在玉照宮安插人手。


    這麽下去,日後想服用五石散都是萬萬不能的了。五石散的事傳出去,壞了名聲、失了皇寵還是小事,若是被上官璃順蔓摸瓜,摸出自己假孕一事……那可就鬧大了。


    “慧妃娘娘是皇上心尖上的人,我們娘娘體貼一些自是應該的。”那位圓臉的女官上前為她掖了掖被角:“娘娘放心好了,您病得重,皇後娘娘定會好生照顧。六皇子已經抱去長信宮了,有嫡母在,想必也不會出什麽岔子。娘娘您隻管安心養病。”


    即便提及了六皇子,林媛麵上依舊波瀾不驚。上官璃以她重病為由帶走琪琪,這早就是意料之中。


    很快,一日之後,她的掌宮權柄被皇帝親口下旨收回。是皇後的提議,皇帝也深覺有理。彼時林媛在玉照宮內毒發吐血,她身形消瘦,滿麵病容,拓跋弘瞧著萬分可憐,就哄著她讓她安心養病,無論是六皇子還是宮權都先放一放。又說上官皇後是六皇子的嫡母,有禮法壓著,她絕不會虧待了六皇子的。


    拓跋弘所言不是全無道理,上官璃可不如從前的原配宸皇後,後位穩固可以在後宮為所欲為。她封後時朝中就反駁聲一片,那“跋扈不賢”的惡名是她致命傷,也是廢後的絕佳理由;而且為了捧她上後位,拓跋弘大肆提攜新貴勢力與上官一族作對,又支持左丞相蕭家一派,處處鉗製打壓上官族。上官璃所謂的“後黨”,遠遠不及當年的蕭皇後黨羽。


    若是六皇子在長信宮裏少了一根頭發絲,文武百官就能群起彈劾皇後,拓跋弘也會起廢後的念頭。


    林媛並不擔心琪琪的處境,也無力去為了宮權抗爭。她無奈沉默地接受這一切,而且她也越發地沒有心勁去爭鬥了——寒毒一日比一日厲害,五石散停了後,熊寶的效力單薄不足以抗衡毒性,她昏睡咳血、腹痛體虛的症狀越發嚴重。


    別看五石散不是什麽好東西,害的她幾乎瘋癲,然而若沒了五石散,那才叫真的生不如死。


    林媛的生命開始變得渾渾噩噩。靜妃投毒在先,上官皇後整治她的後手接踵而至,她根本毫無還手之力。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每每醒過來時拓跋弘都陪在玉照宮裏,甚至一日夜裏他抱著林媛,將唇貼在她臉上哭泣道:“朕不想失去你……”


    拓跋弘常常會捧著她的臉,對她訴說往日兩人歡好的情話。林媛的身子已經沒辦法侍寢了,然而拓跋弘忘不了她從前的嫵媚風情,忘不了她的體貼懂事,還有四年前救駕的一箭。


    林媛沉淪之中甚至會覺得羞愧,拓跋弘多內寵,並不算個好男人,但她的所作所為顯然比拓跋弘過分很多。她救駕、有孕小產都是謊言,連這些年的情愛合歡也沒有一絲真心。她利用這個男人得到了權勢榮華,從始至終都隻有利用而已。


    乾武十三年二月初二,前夏西平府被秦軍奪回。捷報傳到京城,皇帝並沒有龍心大悅,隻是深感疲累。他擺手駁回了右丞相大赦天下的提議,又下旨命令皇族子弟隨聖駕至京城木蘭圍場,舉行春狩。


    隨著前線戰況膠著,征戰的弊端越發明顯,國庫的空虛令拓跋弘倍感壓力,他絲毫不會因為搶回了西平府就感到興奮。他越發加緊練兵,木蘭春狩亦是為了培植皇族將領。


    春狩場麵壯大,皇後與皇子皇女們紛紛隨行,靜妃與林媛這類高位本也該去的,無奈她們兩個如今都是病秧子,隻能躺在皇宮裏養著。六皇子是由上官皇後親自帶著的,兩位嫡皇子和昭純帝姬一同隨駕,如此上官璃身邊跟著四個小屁孩,比過春節還熱鬧。


    林媛未能參與狩獵,倒是雲丹身為和親皇女,兼擅長騎射、通曉武術,竟是跟著皇帝一同騎馬狩獵,場上英姿颯爽絲毫不輸於男子。林媛身處禁宮,從右丞相傳回來的消息中就能想象出雲丹有多麽得寵,木蘭圍場的隨駕嬪妃中幾乎是她一枝獨秀,上官皇後都無力與她爭鋒。


    十日之後,雲昭容被冊封為右昭儀的旨意從木蘭圍場傳回宮廷。


    玉照宮裏依舊有許多長信宮的宮人在服侍。好在皇後跟去了圍場,初雪幾個膽大起來,將長信宮宮女們盡數趕出主殿,說是她們不懂得娘娘的喜好,伺候不好娘娘。無奈那兩個禦醫有官位在身,跟兩尊佛一樣,送不走的。


    上官皇後忌憚林媛寵勢,早叮囑了底下人不準放肆。宮女們受了委屈去院裏頭做雜掃的活,卻也不敢抱怨頂撞初雪。


    雲丹晉封一事傳回後宮時,初雪苦著臉和林媛哀歎:“……別說皇後整治玉照宮,如今竟連一個雲昭容都要欺到咱們頭上來了。此時是封昭儀,保不準回宮時就封妃了,娘娘您病得重,她就趁亂奪寵。這往後可怎麽好……”


    說起雲丹,林媛心中不是不擔憂。雲丹年紀比她小四歲,正值大好年華,麵容端麗身段窈窕,姿色上一點也不輸自己的。而且這位皇女的性子和自己還不一樣,自己去爭去鬥,都是為著權勢欲望,她是單純地為了心愛的男人。


    愛情的力量有多偉大?林媛上輩子談過戀愛,但遠不如雲丹轟轟烈烈。她不敢想象,也不想去和這種恐怖的力量相抗衡。


    如今皇帝還十分憐惜林媛,看她病得半死不活也沒嫌棄,給她加封了慧妃安撫她,還命令內醫院不要錢地往玉照宮送藥。然而這種憐惜能持續多久?


    雲丹和上官璃兩人,無一不在努力分她的寵。拓跋弘是個男人,坐擁江山美人,日子久了早晚會被這兩人奪了心思。


    林媛可不想變成靜妃那樣,做一個沒有風情的失寵妃子,隻靠所謂的賢良淑德支撐一切。


    “可是咱們能有什麽法子呢。”林媛微微歎氣,拉著初雪的手道:“別著急,咱們隻能等。治不好這病,一切都無從談起,皇上發的那些皇榜我是不指望了,當初宸皇後不也沒救回來麽……不過右丞相倒是已經打聽到了神醫虛穀子的落腳地,若是我命大的話,或許真能請到虛穀子……那樣我才能有救。”


    在死神麵前,再多的陰謀詭計都是徒勞。這是林媛重病後悟出的第二個道理。


    就算聰明絕頂,就算謀算周全,她也爭不過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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