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夜看見父親的眼淚,心頭微微震了一下。他坐在那裏,頭一次竟然覺得有些手足無措。他突然覺有點後悔,他應該把楊安心帶來的。因為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和他的父親交流。


    十幾年都這樣過來了,他還適應不了對麵坐著的人是他的父親。自打七歲之後,他的人生中就沒有父親兩個字了。所以,現在的他,又該怎樣和他相處?


    普通的人是怎樣和自己的父親聊天的?普通人看見父親流了眼淚該怎樣做?該怎樣安慰?是上前擁抱他一下,還是就像他這樣一動不動地坐著?


    程子夜人生當中頭一次覺得自己有一點蠢,蠢到竟然連自己應該做什麽都不知道。


    程父抹著眼淚,因著已經哭出來了,索性也不再遮掩,他抬起頭看著程子夜,萬分悲傷萬分感慨地哽咽:“孩子,謝謝你能回來。你能回來這一趟,便算是了了我的一個心願,我曾以為,到死的那一天,都不能看見你回家一趟。”程父說著話,眼淚越流越凶,最後倒也不刻意控製了,他顫抖著手,緊張又激動地抓住了程子夜的手。


    程子夜微微蹙了下眉,下意識地想抽開。他不習慣……


    然而,抬頭看著父親小心翼翼的目光,他終究還是沒忍心將手抽回,反而,用另外一隻手搭在父親的手背上。他看著他,想開口喊一聲爸爸,可是十幾年沒有喊過了,話到嘴邊又覺得開不了口。


    太尷尬也太矯情……


    然而,僅僅隻是將手覆在程父手背上的這個動作,便已經令程父滿心激動。他突然很感激上天,在他生命的盡頭,他的兒子,還願意來探望他。他握著他的手,他是不是原諒了他?


    “子夜,孩子啊,你終於原諒爸爸了嗎?”程父哽咽著,緊張地望著程子夜。


    如果他的兒子真的原諒了他,他即便是立刻死了,也可以了無遺憾地走向黃泉。他這一生,犯的最大的錯就是傷了糟糠之妻的心。若有來生,他希望可以好好地彌補這一世犯下的錯。


    程子夜心頭微微地梗了一下。


    原諒了嗎?可以原諒嗎?


    不,不是原諒啊。隻是覺得沒有再計較的必要。他隻是突然釋懷了而已。


    “安心說,人還在世的時候,要盡量對對方好一些,否則以後人不在了,活著的人會留下遺憾。”


    程父聽著,突然間便明白了。他點點頭,想到楊安心便頗有些感慨,半晌,他對程子夜說:“那是個好姑娘,好好待她。”


    “當然,我愛她。”提到楊安心,程子夜的眉眼都變得溫柔了許多。


    因為聊到了楊安心,父子倆突然就沒有那麽尷尬了,順著這個話題聊下來,程子夜講了很多和楊安心相愛的經曆,程父便認真聽著,知道兒子如今是這樣的幸福,他心裏真的鬆了一口氣。


    還好他當年犯下的錯沒有給兒子帶去更大的災難,還好他得到了他的幸福。有那樣的一個女孩子陪他走這一生,他就是死也瞑目了。


    ……


    程子夜晚上回到家的時候,楊安心已經睡下了,床頭給他留了盞台燈。


    程子夜走到床邊,俯下身在楊安心的額頭上溫柔地親吻了下。睡夢中,楊安心的嘴角不由自主地翹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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