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卿心中酸楚。<strong>.</strong>


    “姑姑。”楚顯忽然開口,望著碧空如洗,背對她說,“我小的時候,父皇常帶我上來,陪我一起數星星,姑姑還記得麽?”


    “記得。”她笑笑。


    顯兒好像也笑了,悠悠說道:“父皇還說他會占星,可我不信,姑姑你信麽?”


    “我也不信。”她說。


    皇兄當然不會占星,他會這樣說,是哄著顯兒玩。那個時候的皇兄,每天與幼子逗趣,總笑得那麽開心。


    “可父皇說,他真的會占星,隻是不常占。”顯兒忽然道,語氣很認真,“而且有一次,父皇寫了張字條,說是他的預言,還不準我看,說隻有我當上天子以後,才能打開看。”


    楚卿一愕。


    顯兒背對著她,繼續說:“當時父皇寫好,就命人抬起石桌,壓在了下麵,就是摘星亭裏那張石桌。”


    還有這回事?


    她很意外。


    皇兄不會占星,這點毫無疑問。之所以寫下字條,又說將來才能看,也許,這是皇兄的留念。


    他在為幾十年後,成為九五之尊的孩子,留下幼時的紀念。


    “如今我已是天子,應該可以看了。”顯兒說,“姑姑,你幫我取出來好麽?”


    “好。”


    她點點頭,走向摘星亭。


    可是才剛轉身,還沒走出兩步,就聽見一聲驚呼。那是宇文初的聲音:“陛下!”


    她疾回頭。


    下一瞬,她渾身的血液都凝住了。


    顯兒翻出了雕欄外!


    他整個人掛在台邊,小小的腳尖踩在外緣,在風中搖搖欲墜,卻僅用一隻手抓住雕欄,而他的另一隻手中,竟握著一把匕首,正抵在自己頸上。


    “陛下!”她要衝過去。


    “別動!”顯兒忽然大叫,緊緊盯住她,“姑姑別動!你隻要動一動,我立刻就自盡!”


    他一邊說著,一隻手放鬆,一隻手收緊。


    放鬆的那一隻手,鬆開了幾根手指,此刻抓住雕欄的,隻剩下兩根手指,整個人越發飄搖,幾乎就要掉下去。(.棉、花‘糖’小‘說’)


    收緊的那一隻手,將匕首抵得更近,鋒刃劃開了皮,一絲鮮血流下來。


    楚卿再也不敢動。


    “陛下……”她死死站在原地,聲音卻已發顫,“你這是……做什麽?”


    “這也是沒辦法,誰叫姑姑那麽厲害。”顯兒看著她,淒然一笑,“姑姑武功太好,我若隻拿匕首,你一樣能隔空點穴,輕鬆製住我,讓我無法自傷。可如今,我整個人幾乎懸空,僅憑兩根手指拉著,你若點我穴道,我渾身一僵,手指就沒了力,人會立刻掉下去。所以,我隻有這樣做,姑姑才不敢擅動,才無法製住我。”


    這話那麽冷靜。


    他人在雕欄外,命在呼吸間,卻一點也不在乎,好像懸空的不是他,會死的也不是他。隻是一臉冷靜,一臉淒然。


    楚卿的心都涼了。


    “陛下,你何苦這樣?”她不敢動,隻能苦勸,“陛下想說什麽,想做什麽,都不必這樣。先進來好不好?進來慢慢說。”


    顯兒搖頭。


    “姑姑,我也不想這樣。”他笑了笑,眼神中有決絕,“可我若不這樣,事情絕難如願,甚至就連這樣,我也沒把握一定能如願。”


    “陛下……”


    “姑姑,我要殺佚王,你已知道了吧?”


    楚卿點點頭。


    “可姑姑不答應。”


    “陛下,你聽我說……”她想解釋。


    “不!姑姑聽我說。”顯兒打斷她,神色很平靜,“事到如今,什麽都不必解釋。我要殺佚王,姑姑要保他,這已是不爭事實。隻要姑姑保他,我永遠別想殺他,這也是不爭事實。我原本以為,隻要當上天子,就有足夠的能力,如今才知道,自己太想當然。孩子就是孩子,哪怕當上天子,也還是個孩子。在姑姑的麵前,我能力遠遠不夠。可偏偏有些事,能力不夠也要做,比如報仇。血仇就是血仇,姑姑可以忘,我卻無法忘,姑姑能放下,我卻放不下,也不想放下。父仇不共戴天,不報枉為人子,遑論身為天子!若要我活著,仇人必須死。仇人若不死,我也無顏活在世上了。”


    他頓了頓,一字字說:“姑姑,你是要他,還是要我?”


    楚卿沒做聲。


    她的心已冰冷。


    顯兒看著她,眼神那麽決絕。這不是說笑,而是真的。


    她從沒想過會有這一天。


    一邊是最愛的人,一邊是骨肉至親,不論舍棄哪個,她都無法做到。


    她做不到!


    “陛下……”她想說點什麽。


    “姑姑不必多說。”顯兒再次打斷,斬釘截鐵道,“我意已決,不聽任何話,隻看姑姑的行動。以姑姑的身手,殺佚王如反掌。我就在這裏看著,你不殺他,我便自盡。姑姑,時間不多,這是你的選擇,隻能由你做出,拖是沒有用的。若拖到我死那刻,你再後悔便晚了。”


    他兩手又一動。


    匕首更緊了,血又流下來,這次不是一絲,而是一片。漢白玉雕欄上,平衡住身體的手指,隻剩下一根在用力。


    “顯兒!”楚卿驚呼。


    她的手足冰冷,心都冷透了。顯兒若死在麵前,她也不想活了。不,她不能讓顯兒死,不能!


    可宇文初呢?


    難道她能讓他死?!


    她整個人像癡了,癡癡扭過臉,看向宇文初。


    他也正在看她。


    她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但又不知該說什麽,隻是默默看著他,不知不覺流下淚。


    四目膠著。


    宇文初笑笑,正要開口。


    忽然,他們聽見一聲驚叫,從托星台下傳來,叫聲已變了調,似被嚇掉了魂兒:“啊!阿顯――”


    兩人急回頭。


    高台雕欄外,楚顯也回頭。


    風很大。


    托星台很高。


    他猛然一回頭,整個人一晃:“啊!”


    那根手指滑了。


    “顯兒!”楚卿撲過去。


    風在吹。


    楚顯在下落。


    原來,從托星台上掉下來,感覺真像從天而降,那麽此刻的他,是不是也正劃過天際,就像流星一樣?


    除了他不會發光。


    他忽然想笑。


    這個時候了,他不但不覺怕,竟然還想笑,真是有點怪呢。


    也許是因為,真的很好笑吧。


    自己太好笑。


    他以為,以自己作為籌碼,就可以逼人選擇。他逼過呆子,呆子哭了,卻誰也沒有選。他又逼姑姑,姑姑也哭了,而且也沒選。


    是他太傻了。


    他怎麽就認定,在他們心目中,自己最重要?


    其實根本不是。


    他一點不重要,不管是對呆子,還是對姑姑,他什麽也不算。


    什麽都不算。


    風刮過臉麵,讓人睜不開眼。


    眼刺得難受,可他還是努力睜大,努力看向下麵。呆子站在下麵,也正抬臉看他,呆呆愣愣的,似乎已嚇傻了。


    傻瓜。


    這有什麽好怕的?


    他不是告訴過他,人就像玉杯,啪地摔在地上,玉碎了,人死了,一個道理。


    這一點也不可怕。


    隻是他沒想到,最終落地摔碎的那個,原來是他。這樣也對,因為沒人選他。


    沒有人。


    他閉上了眼。


    玉碎有聲,看上去很淒美。那人碎呢?有聲沒聲不知道,但看上去一定不美。


    呆子千萬別看。


    萬一不小心看到,定會嚇個半死,又要睡不著覺了。


    他昏昏沉沉地想。


    忽然,身上驀地一緊,像被什麽攔腰纏住。下落之勢被阻擋,整個人在一震之後,下墜的衝力變為橫蕩。


    他忙睜眼。


    眼前是托星台的石壁,仿佛正向他衝過來。


    砰!


    他重重撞上。


    風還在吹,托星台聳立。


    台頂的雕欄外,楚卿淩空掠下,像隻展翅的雨燕。長長的金絲索迎風懸垂,一頭握在她的手中,一頭纏在楚顯身上。


    咻!


    她用力一收金絲索,淩空抱住那個小身子。


    兩個人落地。


    “顯兒!”她看向懷中人。


    顯兒雙目緊閉,一張小臉蒼白,額頭上撞破了,正往外流血。整個人一動不動,對呼喚毫無反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君臨天下之公主心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憶流年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憶流年並收藏君臨天下之公主心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