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一言正襟危坐,身子微微前傾的看向顧景雲,在顧景雲麵前,他怎麽也不敢範鬆。


    顧景雲停下筆,把手中的課業移到一邊晾幹,“商隊的發展已穩固下來,你想過以後要做什麽嗎?”


    “公子,我是罪籍,不管做什麽都不方便,而在罪村裏我實在想不出還能做什麽。”


    顧景雲瞥了他一眼,“你想讓我幫你轉良?”


    張一言期盼的看他。


    顧景雲冷笑道:“我要是有這本事,我還回來這裏幹什麽?”


    “公子,我家的情況與秦家不一樣,我父親是因貪汙而流放,當時他不過一小小的五品知州,現在估計都不會有人記得他了……”


    “我不會為了別人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賭的,”顧景雲打斷他的話,“若你抱的是這樣的期望,那我們趁早分道揚鑣。”


    張一言微微失望,但他的拒絕也在自己的預料中,因此他毫無壓力的對顧景雲跪下,“公子,是我妄想了,您放心,我不會再有這種想法。”


    才怪!


    顧景雲低頭看著他,所以他更喜歡和信任張六郎,卻也不得不承認,張一言用著更順手。


    他也不在意張一言的那點言不由衷,反正他現在還能掌控住他不是嗎?


    “瓊州的罪村現有十個,預計以後會更多,而每年都有新增人口,除了新流放而來的人,還有新出生的嬰幼兒,這些人都會長大。罪籍人口及其後人占了瓊州人口的三分之一,還不算出嫁到良民中的那部分人。”顧景雲道:“這樣廣袤的土地及龐大的人口,你說想不出能做什麽,除了朝廷和壓迫及罪籍的限定外還因為你們懶。”


    張一言麵色稍紅,“公子有什麽好主意?”


    “沒有好主意,不過是些淺見。”


    顧景雲:“流放到此的人,除了被冤枉的,其餘皆是罪有應得之人,我不覺得他們值得幫助,但不管怎麽說,他們的後人卻是無辜的。罪村範圍內山嶺較多,適合種植的土地很少,而且多紮在海域較為貧瘠凶險之地,所以他們窮,因為他們能得到的資源有限。還因為他們被限定了活動範圍,少了許多選擇。”


    張一言猛點頭。


    “這是愚昧的想法。”


    張一言點到一半的頭差點扭到。


    顧景雲便冷笑道:“衣食住行皆能生財,現在罪民們打漁將海貨曬幹後出售的行為便為食,但其他三項你們就不能做嗎?”


    張一言一愣,道:“可,可我們行動受限……”


    “瓊州碼頭有許多商船停靠,隻要你們有貨物,能讓他們心動,何愁換不來錢?”


    “這次我出去行走一趟,發現一斤上好的茶葉可賣到八兩一斤,而那些名茶則是以兩計,一兩茶葉值百兩銀的都有,而最差的茶葉也能賣到七八十文一斤。刨除中間轉過的客商,茶農賣出去的茶葉在一斤十五文到三十五文之間。這是按最差的茶葉計算。”顧景雲轉頭看向窗外,他的窗口正對著遠處的山嶺,鬱鬱蔥蔥的綠樹點綴其中,看得很讓人賞心悅目。


    “瓊州氣候溫暖,又多山嶺,其他的作物或許難以存活,卻很適合茶樹,桑麻一類的作物。若罪村的罪民和向善村的良民學會了種茶製茶,有往來於此的客商銷售,還愁沒有金銀糧食嗎?”


    張一言內心一片激蕩,不由攥緊了拳頭,“公子已計劃好了要種什麽茶葉嗎?”


    “沒有,”顧景雲淡淡的道:“我就那麽一想,瓊州適合怎樣的茶葉還得你自己去調查試驗。除此外還有桑麻。”


    “桑能喂蠶,其中好處我便不說了,麻卻是能直接製衣的。”顧景雲頓了頓道:“綢緞很好,一匹綢緞差的能賣四五兩,好的千金難求,但大楚有多少人能穿得起綢緞?”


    顧景雲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道:“我穿的是棉布,而你,罪村的罪民及外麵瓊州的普通百姓,他們大多穿的都是麻布。在瓊州,除了縣太爺及那幾位大地主,還有誰穿得起綢緞?”


    有,你們秦家人。


    張一言在心中默默地道,不過他不得不認同顧景雲的話,瓊州沒幾人穿得起綢緞衣裳,外麵的人即便多些,也不會比穿棉布和麻布的多。


    “茶葉你們一時不會種,不會製,但苧麻你們一定會種,麻布你們也一定會織,瓊州往外便是通往中原,藩外之國的廣州,優勢在此,你們還哭著叫著說找不出事做嗎?”


    張一言目瞪口呆,他不知道自己在罪村原來也能做這麽多事。


    苧麻他當然知道,他家就種有,他走過的村莊家家戶戶都種有,有的人家在自留地那裏劈出一塊地來種,有的人家人口較多的便專門拿出一塊地來種,還有的人家直接在田間地頭種上一圈,裏麵依然是莊稼。


    苧麻收獲後就剝麻,用紡機可織成布,每家的女人都會織,不會也會被生活逼著學會的。


    比如他娘,來前別說織布了,連苧麻長啥樣都不認識,但他們沒錢買不起衣服,他爹隻能跟著別人學種麻,又拿了家裏雞下的蛋求人教會他娘織布,學會後便砍了木料,拎了家裏的五隻雞去請罪村的木匠幫忙打了一架紡機。


    罪村各家各戶的紡機和織布本事都是這麽來的。


    茶葉的事可以暫且放在一邊,苧麻卻是能夠立即種植的。


    張一言一顆心火熱火熱的,問道:“公子,布織出來賣到何處?”


    顧景雲搖頭,“不知。”


    “那公子可有了計劃?”


    顧景雲繼續搖頭,“沒有。”


    張一言被噎住,瞪著眼睛看他。


    “所以我才叫你來,種植苧麻和織布得你親自和組織,商家也得你去找。”


    張一言愣愣的看著他,“那公子你做什麽?”


    “我幫你換掉瓊州的縣令,讓你的貨物出去的不是太艱難。”


    張一言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眼睛閃亮的道:“譚謙要走了?”


    “啊~~”顧景雲似笑非笑的道:“說不定以後他會來跟你們作伴。”


    看著顧景雲的笑容,張一言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片刻後喜悅就蓋過了這一瞬間的危險感覺。


    他實在是煩透了譚謙。


    譚謙當了九年的瓊州縣令,窩都沒挪一下,稅收一年比一年重也就算了,各種捐賦也冒了出來。


    特別是針對他們罪民的,譚謙恨不得拿刀把他們骨頭敲碎了吸髓。


    這幾年罪村為什麽娶媳婦難?


    因為很多人家因為養不活那麽多人都會選擇先溺死女孩,要是糧食還不夠,或是丁稅湊不足,那便輪到年紀小的男孩,再是年長的老人……


    一個接著一個,最後要是連自己的丁稅都湊不足了,那就是直接一條繩子吊死。


    這些年張一言他見的還少嗎?


    要不是有他這支商隊幫著罪村的村民逃掉一部分捐和城門稅,死的人更多。


    一村因為有秦家和商隊在,大家的日子雖然也難,但至少生下來的孩子都能保住,所以對譚謙的恨意不足。


    但在其他罪村,張一言毫不懷疑,再過幾年譚謙要是還不挪窩,罪村的罪民們隻怕要忍不住造反了。


    所以不怪張一言高興,要不是在顧景雲麵前,他都能蹦起來大笑三聲。


    “公子放心,隻要您能解決譚謙,那我就能把這事做好,從種植苧麻到銷售,我一定不麻煩您。”


    顧景雲滿意的點頭,這就是他喜歡用張一言的原因,隻要給出一個方向和一些幫助,他就能把事情辦得妥妥帖帖,絕不叫他多費一絲心,不像張六郎……


    張六郎此時正跟黎寶璐問計,“我們商隊隻收海貨,我覺得也太過單調了,你說我從城裏販些貨物回來,在走村收貨時賣給村民們怎麽樣?”


    “不知道,你自己拿主意吧。”


    張六郎苦惱道:“我就是不確定才問你呀。”


    黎寶璐想了想道:“那你回去問問你大姐吧。”


    張六郎皺眉,“她,她哪懂這些事呀……”


    黎寶璐冷笑,“她懂的比你多多了,你要是能有她一半強也就不會來問我了。”


    張六郎抿嘴,半響才道:“黎寶璐,你是不是吃了槍藥,今兒怎麽總是針對我?”


    “沒有,”黎寶璐矢口否認道:“我就是有點擔心我家商隊。”


    張六郎便氣哼哼的道:“瞧不起我,你等著吧,我主持的商隊不會比一言哥差到哪裏去的。”


    黎寶璐衝他揮手,“好誌向,希望你能實現。”


    張六郎便氣呼呼的跑了,回到家想了想,轉身就跑去找張大妹,“大姐,有件事你幫我參考參考。”


    張大妹正在用紡機織布,聞言手腳不停,邊挑著絲邊笑問,“什麽事?”


    “我想讓商隊兼著賣貨,你說村民們會買嗎?”


    “不會。”張大妹想也不想的道。


    張六郎噎了半響才問,“為啥?”


    “因為沒錢呀。”張大妹驚奇的看他,“大家連交稅的錢都湊不齊,哪有錢買貨郎的東西?”


    “針一根能用上十年,線能自己搓,衣服所用的布料自己織,油鹽醬醋裏除了鹽,其餘的東西誰家不是自己製?至於其他東西,不用又不會死,誰有那個閑錢去買?”


    張六郎抖了抖嘴唇道:“好有道理。”


    “等罪村的人有了錢你再想這事吧。”


    “可他們什麽時候才能有錢?”


    “不知道,”張大妹歎息,“或許換一個縣太爺會好些吧。”


    以前譚謙沒來的時候,村裏的孩子每到大人進城賣海貨時都能吃些糖,但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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