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景雲沒回小院,而是轉道去了太子府,將一封拜帖和一封折子交給了太子府管事,轉身施施然帶著黎寶璐回家了。


    倆人下午便在家裏寫寫畫畫,一天便這麽過去了。但京城上層中已經因為顧景雲的出現鬧翻了天。


    長公主宴席,京中三品官以上的家眷,勳貴,世家和皇室中人都參加了。


    本來,忠勇侯府和定國公府不來也沒什麽,除了與他們交情頗深的人家疑惑外,其他人家都沒發現。


    但平國公府姍姍來遲,大家都入宴時才中途趕到,就不由大家不側目了。


    平國公府的人不免解釋一番他們來晚的原因,於是,長公主的宴席還未結束,來參加宴席的人就都知道秦文茵的兒子,秦信芳的外甥顧景雲回京了。


    不說別人,便是長公主都驚得從座位上蹦起來了。


    這實在是一個大家交流信息,互通有無的好地方。


    所有人都開始看起顧家和方家的笑話來,當年鬧得沸沸揚揚的顧家休妻事件再次被人剝開呈現在人前。


    本來還有些官眷懵懂不明,不知道這顧景雲是何許人也,但一場宴席過後也都知道了。


    而宴席還沒結束,大家又得到了事件的最新進展,顧景雲和他的小媳婦被顧家人拿著棍棒趕出來了。


    這下連唐薑兩家都坐不住了,親家怎麽這麽糊塗,如此落人話柄,以後孩子們還要不要結親了?


    而方家更是直接提前離席,沒辦法,大家都非常熱情的拉著她們問她們家的姑奶奶是不是身體特好,早產六個月都能把孩子養得健健康康的。


    就連宮中還在生病的皇帝都知道了,太子在回家處理事務再進宮侍疾時就帶來了一封折子,跪地道:“父皇,這是顧景雲交到門房上轉托兒臣交給您的折子。”


    皇帝接過,卻並沒有打開看,隻是意味不明的道:“好狂妄的後生,直接就把折子丟給門房,他怎麽就知道你一定會替他轉交?”


    敢讓太子轉交折子的人很少,敢一聲招呼不打就把折子扔下讓太子轉交的人更少了。


    皇帝這是懷疑他與秦信芳關係緊密。


    太子並沒有解釋,隻是笑言道:“兒臣聽說他小小年紀已是廣東解元,比之秦先生也不差什麽,狂妄一些也並不盡是壞事。”


    皇帝冷哼一聲,打開折子,上麵不過寫些請安的話,他不由皺眉,顧景雲不過一個小小的舉人,他哪來那麽大臉想麵聖請安?


    莫非是秦信芳有話讓他轉達?


    皇帝掃了一眼殿中為他調羹端湯的兒子,心內思慮起來,便合上折子道:“明日讓他進宮一趟吧,朕也想見見這位少年天才。”


    太子應下,“是兒臣派人通知他,還是父皇直接宣旨呢?”


    “讓內侍走一趟就行,”皇帝不在意的道:“就在禦書房裏見吧。”


    一旁伺候的內侍躬身應下,悄悄的退下去給顧景雲宣旨。


    黎寶璐擔心不已,“皇帝還真見你啊,我又不能跟你進宮,萬一有人欺負你怎麽辦?”


    “就算有人欺負我,你難道還能在皇宮裏替我揍人不成?”顧景雲笑道:“你放心,真到不得不靠武力解決的那一步,有你沒你都差不多。”


    黎寶璐嘟嘴,“我在你眼裏就那麽沒用啊。”


    “那是在皇宮內,即便是師父也不敢說能全身而退的,何況你還帶著一個我?所以我說有你沒你都一樣。”顧景雲捏著她的耳垂輕聲道:“你放心,我不會讓自己落到那種境地的,不僅為了你,也為了舅舅他們。”


    黎寶璐點頭,其實她除了點頭也沒別的辦法,因為她進不去皇宮呀。


    “明天顧家可能來人,若來的是管事或方氏等人,你不必見他們,直接讓順心出去把人打發掉,若來的是顧懷瑾,那你就出去見見他,不管他要你做什麽,你一律推到我身上,說自己不能做主,若是問起我在瓊州的生活,你怎麽可憐怎麽說。”顧景雲一笑,“我是不稀罕他的同情,然而此時卻需要他的同情去做一些事。我這個父親,說絕情卻也多情,最致命的弱點便是優柔寡斷,這一生除了那滿腹才華外也沒別的本事了。”


    黎寶璐已經翻箱倒櫃的找出一套灰白色的棉麻儒衫,這是去年他們護送李安進京時她臨時買來偽裝的,不過最後沒用上,一直放在箱底,這下倒是用上了。


    顧景雲抽了抽嘴角,道:“太過了,今兒你還一身綾羅的站在顧府大門前呢。”


    “那就實話實說,說那些衣服都是太孫送的,這次我們為了湊足來京城的路費還賣畫了呢。”


    顧景雲沉默片刻,點了點頭,“他出錢幫我們買下這棟小院,又給我們安排了個門房看家,行動雖隱秘,可以騙過他人,卻很難瞞過皇帝的眼睛。”


    以前皇帝不知道他這號人物在,自然不會查他,但現在他突然蹦出來,還和秦信芳關係密切,皇帝不可能不查。


    一查便不難查到他的行跡。


    顧景雲欣慰的看寶璐,“幸虧有你提醒,看來明日見皇帝我還該更坦誠才行啊。”


    第二天顧景雲便一身棉麻儒衫跟著內侍進宮,這讓內侍忍不住側目看他。


    誰進宮不是把最好的衣服穿上?


    這位倒好,穿了一身棉麻衣服進宮。


    布料之中,以葛布最廉價,然後是麻布,棉布,而棉麻是麻與棉摻在一起織就,布料高於麻,卻低於棉,穿著依然不貼身,一般是沒錢的窮書生們的最愛。


    皇帝不像內侍認識這些布料,但他低頭打量顧景雲時也看得出他身上的衣服不怎麽樣。


    皇帝目光深沉,看著顧景雲脊背挺直,微微垂著頭跪在那裏,像極了當年高中狀元後進宮謝恩的秦信芳,本來準備好的質問和譏誚就說不出口來了。


    他沉默半響才幽幽一歎道:“你和你舅舅很像,這次上折見朕有何事?”


    意思是事兒不大,我能答應你的便答應了。


    顧景雲想,我要你放了我舅舅一家你能願意嗎?


    顧景雲頭微低,朗聲道:“微臣就想與陛下請安,祝您福壽安康。”


    皇帝皺眉,“你大費周章的通過太子遞折子進宮隻為了跟朕請安?”


    顧景雲一愣,微微抬頭道:“回皇上,也不算大費周章,隻是給太子府送封信和遞道折子而已。”


    皇帝眉頭更緊,顯然很不悅。


    “皇上,微臣常聽舅舅說起京城的人事,其中讓他慨歎最多的一句便是不知陛下的心絞痛這些年可有好些。臣畢生最大的願望便是為舅舅平反,次一等的願望便是盡己所能完成舅舅遺憾未能完成之事。給陛下請安,祝願陛下福壽安康,微臣所能想到的最快方法便是通過太子殿下給您送請安折子。陛下安好,臣再寄家書時便能告訴舅舅,令他不用再如此擔憂心切。”


    顧景雲的坦誠讓皇帝微愣,半響才幽幽的問道:“那要是太子不替你遞這道折子呢?”


    顧景雲一笑,“那也不過再多等幾個月,待到殿試時總能見到陛下。”


    “你倒是自信,怎麽就確定自己能考中?”


    顧景雲臉一肅,認真的道:“陛下,若是我落榜,那隻能說明會試有舞弊。”


    皇帝氣笑了,“你比你舅舅還要狂妄。”


    顧景雲認真的反駁,“陛下,這不是狂妄,是了解自己。”


    皇帝:“……”


    看著滿臉嚴肅的少年,皇帝的心情奇跡般的好了些,他板著臉冷聲嚇唬他,“當著朕的麵說要為你舅舅平分,這也不是狂妄嗎?”


    “當然不是,”顧景雲抬起頭來,雙目認真的看著皇帝道:“陛下,我知道我舅舅是冤枉的,終有一天我會證明給你看的。”


    皇帝眉眼都沒動一下,這樣狂妄自大的少年他見過不少,心中一點波瀾都沒起,“聽說你昨日被顧府趕出來了?自身都難保,你還怎麽給你舅舅平反?”


    “皇上,那是流言,並不可信,我想今日顧府就會派人去接我。”


    “那你要回去嗎?”


    “當然,”顧景雲理所當然的道:“忠勇侯府雖已大不如前,但也有些人脈勢力,於我大有好處。”


    皇帝驚奇起來,“你願意回顧家是為了他們的人脈勢力?”


    “當然,”顧景雲好奇的抬頭看皇帝,“不然陛下以為我是為什麽回去?”


    “認祖歸宗,或者為了報複顧家。”


    舅舅說的果然不錯,皇帝的心眼很小,而且很記仇。


    顧景雲否認自己也那麽記仇,滿臉嚴肅的道:“陛下,臣自認心胸寬廣,若是為了十五年前的事,我不會報複顧家,當然,我是母親辛苦懷胎十月生下,又是舅舅親自教養長大,若要認祖歸宗,那也應該是認秦家的。”


    “你祖父聽到這句話該氣死了。”


    “我祖父心懷寬廣,不會氣死的。”


    看著滿臉嚴肅的少年,皇帝心中一動,揮退左右,等殿上隻剩下倆人時便問,“你說你常聽你舅舅提起京城的人事,那你可曾聽你舅舅評價過朕?”


    顧景雲沉默。


    皇帝不由繃直脊背,身子微微前傾道:“說話,不準撒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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