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全國最高權力機構——皇宮一直是備受矚目的地方,而作為全國領袖,實際掌權最高者——皇帝也一直被人盯著,或明或暗。


    今天皇宮的甬道上某某大臣和某某大臣又捧在了一起,言語相爭,差點就擼袖子打起來了;


    今天皇帝又宣了某某大臣進宮去下棋;


    今天顧景雲又進宮去和皇帝聊天,君臣倆的感情估計又上升了一度,果然受寵;


    今天皇帝還召見了黎家人,一父一子,父滿頭霜發,身形消瘦,一瘸一拐形容枯槁的被人扶著;子聽聞已滿十五,身形看著隻有十二三歲,卻滿臉風霜,臉色堅毅的扶著他父親進宮。


    聽說是黎博的次子及長孫,而其長子長媳早已死於海難,凡認識黎博的官員都忍不住慨歎。


    當年一脈難求的婦科聖手變成這樣,眾人心中不免噓唏,蘭貴妃隻手遮天啊。


    就是四皇子一係的人都不免心中生寒,更別說堅定不移站在皇帝這邊的直臣,忠臣和奸臣了。


    皇帝太縱容蘭貴妃了,而蘭貴妃又是婦人之見!


    當年黎博明明是忠君為國,保下了六皇子性命,皇帝也明知他冤枉,但為了蘭貴妃依然流放黎家,那他們呢?


    以後他們為皇帝得罪了蘭貴妃,皇帝他會為他們做主嗎?


    想到三年前的黃河決堤案,再往前的兩江總督受賄案,眾臣不由齒寒。


    皇帝不知道黎家父子的出現會讓他在臣子心目中的地位一落千丈,甚至遭到了質疑,此時他正瞪大了眼睛看顫顫巍巍跪在殿下的黎鴻。


    這真是黎博的兒子?


    怎麽看上去比他還老?


    他記得黎博比他還年輕好幾歲呢。


    再看倆人身上的衣物,粗糙的手掌,滿是風霜的臉色,皇上蹙眉,撇過眼去,淡淡的道:“黎博的冤屈已平,你們可恢複良籍,當年所抄的產業朕會讓大理寺整理好後歸還,你們可留在京城,也可回祖籍。至於路引之事朕既往不咎,權當你們的權宜之計,行了,你們退下吧。”


    皇帝不想看見他們。


    黎鴻戰戰兢兢的磕頭,趴在地上差點起不來。


    黎鈞則偷眼看了皇帝一眼,袖子下的拳頭緊了緊,最後跟隨父親磕了一個頭便扶著父親起來,再一瘸一拐的退下。


    皇帝目光複雜的看著他們的背影,淡聲道:“黎博到底救了趙嬪和老六,傳朕旨意,賞他們父子百兩黃金,你再到庫裏選些禦賜之物送去。”


    本斂手站在一旁的顧景雲幽幽的道:“陛下要是真的憐惜他們,不如賞他們一塊匾額。”


    皇帝攏眉,“什麽匾額?”


    “就賞‘忠君妙手’吧,黎禦醫救下六皇子是忠心,一身醫術妙手回春,可不當這塊匾額?”


    皇帝略一思索就明白,這是要請他的匾額回去給他們鎮宅呢,有這塊匾額在,至少一般人不敢欺辱他們,當然四皇子和蘭貴妃絕不在一般人之列。


    一塊匾額而已,皇帝很大方,而且才見過黎家父子,以往報告說的有多慘他都沒見到,印象不深,可剛才……


    皇帝想到才看過的資料,黎鴻好像才三十二歲,看上去比他這個將近六十的都老,皇帝心中有些微的愧疚,一愧疚就答應了,親筆提了四個字讓蘇總管去辦。


    蘇總管捧了字,瞥了顧景雲一眼慢慢的退下。


    他剛才進殿時間陛下情緒激動,而顧景雲也眼眶泛紅,倆人顯然剛吵完架,還以為他會被治罪呢,誰知道皇帝好似忘記了一樣,不僅把人留在殿中一起見了黎家人,聽了他的諷刺後還真賜下了這塊匾額。


    話說陛下,您是真不知道顧景雲在諷刺您,還是裝的?


    皇帝當然是裝的?


    但他現在腦子一片混沌,頗有些力不從心,不想跟顧景雲吵架。


    而且他說的也沒錯,黎博都那麽慘了,給他的子嗣一塊牌匾撐腰也沒什麽。


    於是黎家父子才出宮回到顧府,內侍就押著兩車的賞賜緊跟其後到了顧府,還來了一張聖旨。


    梅氏聽到動靜差點從椅子上摔下,黎寶璐按住她的肩膀笑道:“二嬸,是好事,皇帝給你們賞賜呢。”


    “去準備幾個荷包。”


    紅桃應聲而下,一會兒要給內侍和侍衛們打賞的。


    梅氏母女三人局促的捏著手道:“我們要不要換換衣服?”


    “不用,這身就很好。”黎寶璐帶了他們出來接旨,黎鴻和黎鈞已經先一步跪在院子裏了。


    聖旨是要賜給他們黎家牌匾,還有一些其他的賞賜,而黎寶璐的注意力隻在牌匾和歸還抄走的產業上。


    有了牌匾,黎鈞不論是留在京城還是回順德都不會被人欺負了,而有了產業,黎家才能在世間立足。


    黎寶璐鬆了一口氣,和黎鈞一起把內侍和侍衛們送走。


    黎鴻正雙眼發亮的摩挲著禦賜的綾羅綢緞和金子,黎寶璐看著他道:“恭喜二叔了,有了這些東西我也不必為你們擔心了。”


    黎鴻抬頭看她,張了張嘴巴,想到他遺棄過她,而她也害過他,但到最後黎家卻是靠她才能從瓊州出來,因此他沉默片刻還是艱澀的道謝,“寶璐,謝謝你。”


    黎寶璐嘴角微挑,看著他認真的道:“二叔不用謝我,我此舉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祖父和祖母,這是我曾答應過他們的。現在祖父沉冤得雪,而我們這一支也隻有鈞哥兒這一條血脈了,不僅我們姐妹三人的榮辱與他相關,就是二叔二嬸也要仰仗著鈞哥兒了。”


    黎鴻臉上有片刻的羞惱,臉色不好的道:“你要讓他當家?”


    “不錯,”黎寶璐直言不諱的道:“二叔當家我不放心,我是沒什麽,但堂姐堂妹還沒出嫁呢。”


    黎鴻憤憤,“她們也是我女兒,難道我願意她們受苦嗎?當初也是迫不得已……”


    “二叔總有與自身實力不相符的野心,”黎寶璐打斷他,目光嚴厲的看著他道:“或許在這一刻你已經知足了,但下一刻誰知道你又有何‘雄心壯誌’?祖父的餘蔭,還有他們的人生都不是你能揮霍的,所以我得先把醜話說在前麵,這個家必須得鈞哥兒來當,而您隻需享福就好,放心,有我在,他不敢不孝。”


    怕的就是有你在,當初是誰攛掇的他兒子給他下藥的?


    要不是平反了,官差拿著公文來通知,他不一定要在床上癱幾年呢!


    黎鴻憤憤,但抬頭看到黎寶璐的眼睛時就不由一縮,他可以用上告來威脅梅氏和黎鈞,卻威脅不了她。


    她對他們沒多少感情,幫他們也隻為了對父母的承諾,黎鴻深知這一點。


    而且真的告了黎鈞就有好處嗎?


    到最後他不一定落得什麽下場呢?


    他瞪了兒子一眼,這個兒子雖然不孝,卻不會在吃穿上克扣他,現在他們有產業,又有自由,日子過得比以前不知好了多少倍,雖然依舊不甘心,但黎鴻還是憋屈的點頭了,“好,這個家給黎鈞當。”


    一直緊繃著神經的梅氏母女終於鬆懈下來,梅氏更是“撲通”一聲跪在黎寶璐麵前,抱著她的腿哭。


    黎荷沉默的拉著妹妹在母親身邊跪下,黎寶璐去拽梅氏,“二嬸這是幹什麽,快起來。”


    黎鴻臉色更難看了,他抖著手指狠狠地瞪著梅氏,他現在隻有一個兒子,所以才不得不屈服,等著,先等著,等他有了別的兒子……


    黎寶璐將梅氏拽起來,對紅桃道:“讓廚房準備晚飯,今兒盡是喜事,晚上我們要好好慶祝一番。”


    青菱就進門道:“太太,廚娘忙不過來呢,隔壁的人賣貨回來了,不如點幾個婦人過來幫忙。”


    “行啊,”黎寶璐大方的道:“你去點吧。”反正都是下人,不使喚白不使喚。


    說起下人,她好像用不了這麽多呢,黎寶璐摸著下巴看向黎鈞,“我這兒抄了幾家下人,他們家還養了下人,我這一時用不上這麽多,不如你帶兩個走?”


    “對了,雖然皇帝說會歸還黎家的產業,但衙門辦事不一定拖到什麽時候,你們住在這裏也不方便,我在柳兒胡同還有一棟兩進的院子,明兒你們先搬到那裏去。獨門獨院,你們也自在。”


    黎鴻眼睛一亮,正要應下,梅氏已經先一步搖頭拒絕了,“我們又不是啥尊貴人,之前連飯都難吃飽,使喚什麽下人啊,寶璐你自己留著,要是實在用不上就賣出去,也好有個收益。”


    “那就算了,你們先適應一下現在的生活也好。”黎寶璐也反應過來,此時他們的心態還停留在罪民上,又從小受盡貧困的折磨,是不可能一下就轉變到呼奴喚婢模式的,就是她不也一直不習慣用下人們?


    梅氏不習慣,但黎鴻習慣呀,他從小過的就是那種日子,見她一口就回絕了不由瞪她一眼。


    梅氏不理他,自從丈夫“癱瘓”在床,她雖然戰戰兢兢的盡心伺候他,但內心對他的畏懼卻減少了很多。


    當時要不是上船前黎鴻想要鬧著去告兒子,她也不會給他下跪。


    她已經一年多沒跪過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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