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寶璐沉吟片刻道:“連我們都覺得師父手上有錢財和兵書,更不用說別人了,所以就算師父這次不出麵,他們也會想辦法找出師父。我師父都轉良了,總不能還躲躲藏藏的。”


    顧景雲點頭,“要解決此事隻有兩個辦法,一是將這些別有居心的江湖人一網打盡,以律法判之。”


    “不現實,從漢始朝廷便有立法,江湖人以武犯禁,因此禁止民間私造武器,更不提倡民間百姓習武,可上千年來,江湖中人隻多不少,刀槍劍戟這些利器大家也沒少私造。你一下針對這麽多武林人士,一定會激起全江湖的逆反心,到時事情隻會越鬧越大。”黎寶璐頓了頓道:“我並不讚同江湖人私自解決恩怨,可我卻認為民間有此習武之風,有此狹義之傳承更好,在利大於弊的基礎下,我不讚同如此大規模針對他們。”


    “那就隻剩下最後一條了,”顧景雲倒了一杯茶遞給她,道:“讓師父把手中的燙手山芋扔了,我替他震懾這些江湖人,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們企圖的東西已不在師父他老人家手上,且他老人家有我秦家護著,有朝廷護著,誰也動他不得。”


    那就要把淩天門交給朝廷了,黎寶璐猶豫。


    她師父就她一個徒弟,以後淩天門多半要傳到她手裏,淩天門要在她手裏交公還好,祖師爺們要怪也是怪她,江湖人要罵也是罵她,但讓師父出麵……


    黎寶璐覺得師父他多半不會願意,他可是專偷貪官汙吏的人,這樣的人對朝廷的信任能有多少?


    顧景雲淡淡的道:“事關重大,你不如去信問問師父的意思。”


    黎寶璐垂下眼眸,點頭道:“也好。”


    這一次倆人的信加急送,顧景雲直接交給李安在開封府的勢力,由他們代為轉交。


    也不知他們是怎麽送信的,這封信竟比前兩天發出的那一封還要提前到京。


    白一堂收到信時他正被妞妞抱住大腿哭著喊著要飛飛,秦文茵則站在一旁冷眼瞪著他,見紅桃拿了封信來給他,他便邊拆信邊好聲勸妞妞,“叔叔要看信呢,沒空,沒空。”


    何子佩從廚房裏端了盤點心出來,對妞妞招手道:“妞妞,快來母親這裏,母親做了許多好吃的小點心。”


    妞妞猶豫了一下,見白叔叔正捏著一封信好像真的沒空的樣子,這才依依不舍的奔向母親的懷抱。


    白一堂大鬆一口氣,對一旁盯著他的秦文茵無辜的道:“我沒帶她飛,都是她纏著我的。”


    秦文茵冷哼一聲,“要不是你前兩天為了哄她帶她高來飛去的,她會纏著你嗎?”


    白一堂額頭上滴下一滴冷汗,他哪裏知道妞妞會喜歡上這個?


    而且記性也太好了些,這都過去幾天了她還記得,不是說孩子忘性大嗎?


    秦文茵掃了白一堂手中的信一眼,轉身跟著妞妞進屋了。何子佩正抱著妞妞喂點心,見小姑進來便笑道:“你又怪白大俠了?其實這事不怪他,妞妞這孩子纏人,就是我們也時常被她纏得沒辦法呢。不過看不出來白大俠對孩子也這麽容忍,以前見他教寶璐功夫,一不如意便又打又罵,我還真怕他把妞妞扔到一邊去呢。”


    秦文茵就笑道:“寶璐是他徒弟,嚴師出高徒,他自然嚴厲些,妞妞卻是朋友家的孩子,又不跟他習武,他自然疼寵更多些。”


    何子佩微微一笑,“你倒是懂他。”


    秦文茵心一跳,覺得嫂子這話別有所指,何子佩卻已經低頭繼續喂女兒吃東西了。


    妞妞睜著一雙圓溜溜的天真大眼睛看看母親,又看看姑姑。


    秦文茵就點了她的鼻頭道:“吃你的東西吧。”


    白一堂等人走了便展開信件來看,他臉上的笑容漸漸收起,俊逸的臉上一片肅然,竟透出七分淩厲來。這讓才下衙回家的秦信芳一驚,脊背不由一寒。


    白一堂抬眼看了秦信芳一眼,將信折起來似笑非笑的道:“秦大人,白某正有事找你呢。”


    秦信芳淡笑道:“白兄弟客氣了,有事直說便是。”


    “哦,我想見一見當今陛下。”


    秦信芳:……你一個江湖俠士見皇帝幹什麽?


    不過想到白一堂的身份,秦信芳還是點了點頭。


    江湖跟朝堂是分開的,兩邊通常隻在一下三方麵有交集:一是朝廷要收他們的賦稅;二是江湖人私鬥出了人命,涉及到無辜百姓,朝廷會下令緝拿逮捕;三是國家外辱,江湖人士為國為民的跑去殺敵國將領和高官。


    但白一堂例外,或是說淩天門例外。


    作為兩任內閣,且為前首輔的孫子,秦信芳比一般官員,甚至比皇室中人更了解淩天門。


    這是一個專偷貪官豪紳的門派,他們天生就跟朝堂有關係,與一般門派是不一樣的。


    秦信芳應下了,不過今天是不可能了,他總得問過皇帝,最快也得明天。


    當天晚上白一堂便獨自駕著一輛馬車出去了,再回來時拉了兩個大箱子,他對秦信芳道:“明日進宮把這兩個大箱子也帶上吧。”


    秦信芳打開一看,裏麵滿滿的兩箱子冊子,他微微一愣看向白一堂。


    白一堂對他微微點頭,他這才撿起一本冊子翻開,裏麵是賬冊,而且看筆跡似乎是多年以前的了。


    他有些怔然,上麵記載著淩天門某年某月某日通過某人花費幾何為哪些人提供了幫助,下麵則是明細賬目,建造房子花費幾何,糧食和藥材花費幾何皆列得一清二楚。


    秦信芳隻看一眼便知這是救濟來京流民的賬冊。


    他心中隱隱明白過來,放下了賬冊對白一堂微微行了一禮。


    白一堂轉身便走,他回到自己的房間,從懷裏掏出那封信來又看了一遍,心中冷笑:想逼他現身?他看起來就那麽像傻逼嗎?


    他提起筆給徒弟寫信,也是時候讓徒弟見識見識淩天門的厲害了。


    淩天門每一代是隻有一個弟子,但這不代表淩天門隻有一人,若隻有一人,淩天門怎麽可能做得了這麽多事?


    師兄師姐對淩天門的了解隻來自於師父,並未讀過門內典籍,更沒有涉及過根本,是時候讓他們知道淩天門是什麽樣子的了。


    白一堂第二日便跟隨秦信芳進宮見皇帝。


    皇帝對白一堂也很好奇,實在是白一堂做下的大案太多,先帝中後期的那段時間尤其昏聵,吏治渾濁,貪官橫行,隻記錄在案宗上的白一堂便作案大十二起,還有那些被偷了卻沒報官的貪官,想想就知道他偷了多少貪官,多少錢財了。


    皇帝好奇的是他是怎麽把那麽多錢財人不知鬼不覺的運出貪官府邸的。


    白一堂自然不可能告訴他,他來此要說的是另一件事,“皇上,這是淩天門留在京城的賬冊,您可一觀。”


    蘇總管帶著內侍上前將箱子打開,捧了一本賬冊獻給皇帝。


    皇帝翻了翻,沉默半響道:“也就是說貴派所偷之物皆用於賑濟災民了?”


    “雖不是全部但也差不多了,”白一堂淡然的道:“而自我流放瓊州以後淩天門便不再作案,四年前黃河決堤後門內積累下來的財富也全部用光了,現如今淩天門也隻剩下一個空殼子了,有人想要謀奪這筆錢卻是萬萬不可能的了,陛下要是想看賬冊,我可讓人去蜀中將門內積累的賬本都找來。”


    “不必了,”皇帝垂下眼眸看著麵前的賬冊,四年前的黃河決堤案他也有參與,夏末秋初,田地裏的稻子正要成熟之際,因雨水過多,被四皇子貪汙了黃河修繕銀的堤口隻是被當地官員草草休整過一遍,堤口承受不住水壓,一夜崩泄。


    因當時黃河堤口便是交給四皇子,因此事情一出四皇子便被推到風口浪尖,群臣激憤,黃河下遊被洪水淹沒的災民更是憤恨,皇帝為了平息民憤便派他這個太子出麵撫恤災民。


    但國庫能拿得出來的賑災銀和糧食極其少,當時他身陷災區,幾乎以為要死在那裏了。


    災民沒吃沒喝,隻能啃草皮,沒有藥材,瘟疫隨時可能發生,當時哪怕沒有人煽動,隻要時間再久一些,賑濟的糧食及藥材跟不上他們也會反的。


    災民一反,當時呆在災區的他能逃出去的幾率非常小。


    但是災民並沒有反,因為有人組織了當地的鄉紳及商戶捐贈了大量的白銀和糧食藥材,雖然還不能救治所有的災民,卻大大緩解了災民和朝廷之間的矛盾,也因此沒人起義造反。


    他通過分流,將所有災民分往各府縣,著令當地官員妥當安排災民,當回過神來去找當時捐贈了大量錢財的人時卻沒找到人。


    隻有當時跟風捐贈了物資的鄉紳和商人在冊,而那個捐了二十九萬兩,十八萬石的大善人就好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如今看到這些熟悉的賬冊,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當時做那些事的便是眼前的人,或者說是他背後的淩天門。


    白一堂道:“淩天門隻盜貪官及為富不仁的豪紳,他們的錢財取自百姓,我們不過是替他們保存一段時日後還於百姓,十八年前大同張伯英案是我做的最後一個案子,這十八年來淩天門所用的財富皆是以前沒用完留存下來的。而今已徹底用完,淩天門的府庫裏隻有一壘壘的賬冊,連一文錢和一粒米都沒有了。”


    皇帝歎服,看著麵前滿臉肅然的俠士,不由從心裏信服他的話。


    “淩天門一直不受約束,今日白大俠此舉又是為何呢?”皇帝溫和的問道。


    白一堂沉默半響才道:“皇上,淩天門曆代隻能有一個弟子繼承衣缽,我也已收了徒弟,今後不會再收他人為徒。”


    皇帝一呆,這才想起白一堂的徒弟是顧景雲的妻子,秦信芳的外甥媳婦。


    所以以後顧景雲的媳婦要偷他手下的家產?


    皇帝心裏有些便扭,還有些怪異的愉悅感,他看向秦信芳。


    秦信芳繃著一張臉不說話,外甥媳婦要做賊什麽的他拒絕假設這個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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