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景雲停下腳步,抬頭看了一下天上冷清的陽光,淺笑道:“那這兩天就先繞路吧。”


    二林和東風連忙停下手上的活兒和顧景雲行禮,二林小聲道:“年還未過呢,之後肯定還會下雪,隻怕一直到來年二月我們都得繞路。”


    顧景雲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車輪上的汙跡,搖了搖頭道:“不會。”


    二林見老爺丟下這句話便走了,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扭頭問東風,“老爺這話什麽意思?”


    “你問我我問誰?”


    京城剛下過一場大雪,太陽雖冒出來,但卻沒有多少溫度,反倒讓人覺得更冷。


    主街道有衙門雇傭的雜役清掃,然後將雪鏟上車運走,而其他街道都是各家自掃門前雪,堆積在樹下或兩邊,精心些的還會用板車將雪鏟走,不精心的也會鏟到路邊,以免雪融成水,被人一踩便汙漬一片,而且這樣冷的天,雪化水後極易生成薄冰,人一踩上去,下麵是水,上麵是薄冰,極易跌倒。


    孩子還罷,三頭身摔著最多疼一下,大人卻有可能骨折,甚至死人。


    所以自掃門前雪幾乎是每家的常識,但聆聖街後半段的這幾戶人家顯然沒有這個認知。


    從顧景雲在聆聖街落戶開始,每年冬天他們掃雪的天數兩個巴掌都能數得過來,大半時候他們這後半段的人家都要繞路。


    今年情況好,因為下雪後沒多久顧先生的學生們便來這裏掃雪,聆聖街這一條街大半是楚逸和楚瑜掃的,一直堅決不掃門前雪的那一段自然也被掃得幹幹淨淨。


    聆聖街後半段的人家喜大普奔,表示顧先生的學生真是好孩子呀,然後今天楚逸和楚瑜沒有來,其他人家都自覺的拿了自家的掃帚出去掃雪。那幾家的門口靜悄悄的,一點動靜也沒有。


    第二天楚逸和楚瑜依然沒來,而年關將近,大家都要準備年貨,其他人家出門看到那段已經泥濘的雪路,歎息一聲後果斷繞路。


    那幾家也開了門,糾結的看了一眼門前的路,最後悶悶的搬出石頭和以前一樣踩著出門。


    第三天楚逸和楚瑜依然沒來,有人忍不住跑到顧府來打聽,“顧先生的那兩個學生怎麽不來掃雪了?”


    守門的老李頭早早得了老爺吩咐,聞言慢悠悠的道:“學生也要過年啊,書院放假,他們都回家去了。”


    “那路豈不是又要封起來了?”


    “各人自掃門前雪,隻要人人都遵守此規矩,路又怎會被封?”


    這番話被傳到了那幾戶人家中,這一條街都是鄰裏,出來都被人用異樣的目光看著,委婉的勸告,尖酸的諷刺差點把他們淹沒,饒是他們臉皮很厚,此時也有些承受不住。


    而且,已經享受過大路通暢的便利,他們也很難再忍受這種汙爛的道路。


    幾戶人家在新一天的太陽升起時總算是忍不住扛著鏟子和掃帚出來跟大家一起掃雪了。雖然馬馬虎虎,但這條路又通了。


    楚瑜和楚逸再次從顧府出來時便不用再繞路,倆人對視一眼,楚逸問,“學兄,你說顧先生叫我們在此掃雪是為了磨煉考驗我們,還是為教育這幾戶人家?”


    楚瑜想到這幾天被查問學識,被試卷掩埋,也不由幽幽一歎,搖頭道:“我不知啊。”


    楚逸也不由歎氣。


    這幾天他們神經緊繃,以為做完了試卷顧先生會決定收不收他們做弟子,然而他們想的還是太過美好了。


    顧先生收了試卷卻丟給他們每人一本書,讓他們拿回去看,第二天再上門時他便開始查問知識,從啟蒙書籍問到大學中庸,甚至史書雜記皆有涉獵,但就是不開口收他們為徒。


    倆人的心弦緊繃著,今天再看到這條路上的變化,倆人越發不敢確定顧景雲之前所為真的是想收他們為徒而設的關卡?


    或許真就是為了解決這條路上的頑疾?


    倆人第二天頗有些不自信的捧著做好的作業上門,楚逸還好,他才十一歲,可以一直努力下去,楚瑜卻不由動搖起來,畢竟他已經是舉人,時間很少,他不確定自己能守到顧景雲開口。


    倆人皆沉默的站在顧府門前,楚逸扭頭看了楚瑜一眼道:“學兄,我們走吧。”


    楚瑜不動。


    楚逸便伸手抓住他的手,嚴肅的道:“顧先生說學無止境,我也認為讀書不是隻到考中進士而已。我二叔還說過隻要堅持便總有所得,哪怕達不到最初的目的,也不會白堅持一回。學兄,難道這段時間你沒有進步嗎?”


    楚瑜臉上的猶豫漸漸收起,他在課堂上和顧景雲學到不少,但跟在他身邊學到的更多,楚逸說得對,哪怕他最後沒能拜顧景雲為師,他其實也能學到不少。


    他對楚逸感激的一笑,上前敲開門。


    老李頭打開門,看到倆人便咧嘴一笑,“兩位公子來了,快裏麵進,老爺早等著你們了。”


    “先生在等我們?”楚瑜和楚逸對視一眼,皆有些好奇。


    老李頭笑著點頭,“是啊,一早就傳下話來,說是二位公子若是來了便去花廳找他。”


    花廳裏,顧景雲正含笑聽安安奶聲奶氣的念《三字經》,黎寶璐在一邊打算盤查賬。


    年終了,田莊店鋪和府裏的賬冊都要查,而且今年師父和婆婆又跑到雅州去過年,師父的那份分紅她得算出來給他們送去。


    旅遊也是很費錢的,尤其是自在舒適的旅遊花費的錢財更是不少。


    楚瑜和楚逸進門便先給黎寶璐行了一禮,然後恭手站在一旁,等安安背完了一段《三字經》才上前和顧景雲見禮。


    顧景雲摸了摸安安的腦袋,將她拉到一旁站好,這才抬頭打量跟前的倆人。


    楚瑜出身貧寒,一身淺色布衣卻傲然而立,他的天資並不怎麽好,但顧景雲欣賞他的策論,策論是最能知道一人心性的文章。


    而楚逸,顧景雲覺得這孩子勇敢,而且運氣極好。不是誰落到人販子手裏都能獲救,也不是誰受那樣的傷都能活過來的。


    他勇敢,堅毅,而且運氣極好,天資也不差,這四點足以讓他有一番作為了。


    這倆人即便不拜他為師,將來的成就也不會低。


    顧景雲端起茶抿了一口,站在堂下的倆人不約而同繃緊了脊背,隻覺得脊椎都顫瑟起來。


    顧景雲放下茶杯,倆人的目光也不由順著茶杯落在桌子上,一顆心高高的提起。


    “你們二人都很好,可願拜我為師,做我門下弟子……”


    “願意!”倆人不等顧景雲說完便狠狠地點頭應下,生怕他後麵還出現轉折。


    顧景雲忍不住輕笑一聲,道:“我能給你們的並沒有你們想象的那麽多,除了知識,其餘我皆很吝嗇,可不要覺得入了我門下便是天子同門,可以青雲直上了。”


    楚瑜一臉嚴肅的跪下道:“先生,學生不敢做此感想,隻願從先生這裏學到本事,以後出入朝堂可以不愧天地,不愧君王,不愧百姓,亦不愧父母祖先。”


    楚逸也連忙跪下,他吭哧半天,最後漲紅了臉道:“先生,知識是無價的,先生教給我們的才是最寶貴的。”


    顧景雲微微頷首,“那你們行拜師禮吧。”


    紅桃端兩杯茶上前,楚瑜和楚逸便給顧景雲敬茶,紛紛磕頭叫了聲“先生”。


    然後又去給黎寶璐磕頭敬茶,叫了聲“師娘”。


    黎寶璐早有準備,一人給他們一個大紅包,笑道:“這紅包我早就準備好了,但你們先生還未下定決心,我便一直不好拿出來,今日總算是給出去了。你們大師兄住的不遠,一會兒你們上門去拜訪一下,二師兄嘛,他如今困在深宮,以後見著再說,至於三師兄和你們的師姐,他們回家去了,年後才來。你們可不許他們年紀小便輕看了他們。”


    楚瑜表示不會,楚逸則表示他這個年紀叫曲維貞姐弟做師姐師弟一點障礙也沒有。


    安安便跑到母親跟前,使勁兒的擠到楚瑜和楚逸的正前方,目光炯炯的看著他們。


    楚瑜對她微微一笑,安安比他女兒還小呢,一時忍不住想要掏錢給見麵禮。


    楚逸見楚瑜都給了,便也開始掏荷包。


    安安看著遞到跟前的銀子,不由鼓了鼓臉頰,挺直了胸膛道:“要叫師姐!”


    楚瑜和楚逸就覺一道驚雷劈下,當下呆住。


    安安見他們不見,委屈的轉身撲進母親的懷裏,叫道:“明明我比他們還早入門,他們為什麽不叫我師姐?”


    黎寶璐對著即將滿兩歲的女兒也默然不語。


    安安見母親不安慰自己,立時“哇”的一聲大哭出聲。


    顧景雲臉上閃過心疼,三步並作兩步上前抱起女兒,對兩個新收的徒弟道:“安安自會說話起就由我啟蒙,現在已經能背下《三字經》的一半了。”


    楚瑜憋了半天,最後對著先生懷裏的孩子小聲的叫了一聲“二師姐”,楚逸到底年幼,一時沒反應過來,抬起頭來和安安大眼瞪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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