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勇侯府已經沒落,加之顧懷瑾在勳貴圈中並沒有什麽威望,在文人圈裏又是被取笑的存在,所以前來吊唁的人很少。


    大多數是讓家中的管事來送了喪禮,看重一些的派了家中的子侄前來。


    反倒是跟顧樂莊玩得好的人都來了,至於顧樂康,他以前相交的同窗好友一個都沒來。


    顧樂莊一開始還擔心的看了他一眼,見他麵色平靜毫不在意的樣子,這才鬆了一口氣。


    顧樂康將紙錢放在火盆裏燃燒,對前來吊唁的人彎腰道謝,他怎麽還會在意哪個?


    來的,他會記住他們的情義,不來的,他也不必再去煩憂。也由此可見當年他是多麽的失敗,為人不好,交不到真心的朋友,還眼瘸心瞎。


    然而他並不用去悲憤,因為就連父母都有可能是假的,何況朋友同窗乎?所以看人不能用眼去看,還得用心。


    他連父母變成這樣尚且都能接受,難道還不能接受幾個同窗朋友薄情?


    顧樂莊看著三堂弟一臉平靜的樣子,不由和二堂弟相視一眼,都微微有些歎息。


    “大爺,聆聖街那邊來人了。”一個管事快步走來稟報。


    正在上香的是定國公府大房的萬三,是庶子,聞言立即將香插好,對顧樂莊揮手道:“咱兄弟誰跟誰,快去吧。”


    顧樂莊忙回了一禮就轉身出去接人,顧樂康也起身給萬三行了一禮,然後看向門口。


    見顧景雲一家都來了,他便微微歎息一聲,先上前一步與他行禮。


    他的妻子顧蘇氏拉著兒子迷迷糊糊的上前跟著行禮。


    顧景雲還了一禮,這才看向靈堂。


    靈堂布置得還不錯,顧懷瑾的牌位放在正中,左下角有一行小字題著立牌的人,顧景雲此時心緒有些複雜,便看著靈堂沒有動作。


    顧樂康點燃了一把香,然後遞給他,見他看著棺木發呆便轉身交給黎寶璐。


    黎寶璐接過,將香分給身後的三個孩子後才碰了碰顧景雲,將香遞給他。


    顧景雲接過,行了三禮後將香插上去。輪到後麵三個孩子時,顧景雲出聲道:“行跪禮吧。”


    侯府的下人立即機靈的將三個蒲團拿上來放好,安安這才帶著兩個弟弟跪下行禮。


    顧蘇氏訝異的看著他們,不知他們是何人,看似和他們家的關係挺近的,可是剛才隻說了是聆聖街來人,並沒有報家號。


    三個孩子將香插好,這才轉身和他們名義上的二叔行禮。


    他們以前從不知道自己還有一個二叔,還是昨天晚上母親才跟他們提起來的,原來他們的親祖父才剛剛去世啊,他們以為他早就死了呢。


    不然奶奶怎麽會嫁給爺爺呢?


    三個孩子好奇的抬頭瞄了顧樂康一眼,覺得他都沒有自家爹好看,看了一會兒就不感興趣的移開目光,然後就看到站在二叔旁邊的一個小屁孩,樂樂想也不想就衝他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還偷偷做了一個鬼臉。


    小孩嚇得躲在母親身後,又忍不住偷偷的伸出腦袋來看,顧樂康正好低頭看見,他伸手摸了摸兒子的頭,對他道:“這是堂哥。”


    小孩就低低的叫了一聲“哥哥。”


    “這孩子有些怕生,”顧樂康猶豫了一下問,“兄長要不要多坐一坐?”


    顧景雲蹙眉想了想,正要點頭就見後堂傳出喧嘩聲,一個老婦人推開丫頭婆子走出來,她突然看到站在堂中的顧景雲不由一愣,一下就停住了腳步。


    後來的婆子趕上來扶住她,低聲勸慰道:“三夫人,您該吃藥了,快跟奴婢回去吧。”


    方氏呆呆的看著顧景雲,對婆子的話充耳不聞,盯著顧景雲看了一會兒,又轉著腦袋去看黎寶璐,目光在人群中掃了掃,她嗤嗤笑道,“怎麽,秦文茵沒來嗎?”


    顧景雲移開目光,一甩袖子道:“我就不坐了,你們節哀順變吧。”


    說罷伸手牽住寶璐的手就往外走。


    方氏上前兩步就要去追,顧樂康已經先她一步握住她的手,他警告的看著她道:“母親,您病了,該吃藥了。”


    方氏一呆,愣愣的看著顧樂康不說話。


    顧樂莊已經引著顧景雲往外走,他也怕三嬸這時候跟顧景雲起衝突,到那時侯府又要讓人看笑話了。


    這麽多年,當年的那樁醜聞總算是淡了下去,他可不想再被人掀起來。


    顧蘇氏不知發生了什麽,但卻緊跟著丈夫的腳步,上前扶住婆婆道:“母親,兒媳送您回去吧。”


    顧樂康生怕母親發病鬧出什麽來,便和顧蘇氏一左一右的扶著她回去。


    方氏臉上的表情呆呆的,拐過後堂走過院子進入花園她才回過神來,一把掙脫開顧蘇氏的手,臉色奇異的問,“秦文茵沒有來是不是,她是不是沒有來?”


    顧樂康壓抑著怒火,揮手讓下人退下,這才緊緊抓住她的胳膊低聲道:“母親,她跟我們家沒有關係了,她又不是三哥,怎麽會來?”


    “沒來,她沒來……”方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眼淚一邊流卻一邊笑道:“他心心念念想回京城再見她一麵,豈料就連他死了她都不會來看一眼,他死了有什麽用,死了有什麽用?”


    “娘!”顧樂康忍不住低喝道:“白夫人不在京城,她跟著她丈夫遊山玩水去了,過去的事已成雲煙,該散的便讓它散去吧,您何必糾結?”


    方氏的眼淚就順著眼角落下來,她腳下一個踉蹌,靠在兒子身上呆呆的道:“我也想讓它散了,但你父親不答應,是他一直記著,掛著,是他不肯放過我呀。”


    顧樂康臉色難看,明明是你們二人都放不下,看不開!想到父親已死,他不由閉了閉眼睛道:“母親,現在父親已死,他放不下的,您就放下吧,算兒子求您了好嗎?”


    方氏抖著嘴唇不說話。


    顧樂康就撩起袍子跪在地上,抬起頭認真的看著她道:“母親,兒子不管以前發生過什麽,那些事情都已經過去,就連三哥都不願意再提起,您又何必去想?您還有兒子,有孫兒,以後您就把以前的事都忘了,幫兒子兒媳帶帶孫子,閑暇看看戲,養養花,好不好?”


    顧蘇氏連忙跪在丈夫身邊,點頭應和道:“是啊母親,兒媳有許多的事不懂,還得您在一旁指點呢。”


    方氏目光呆滯的望著前方,半響才轉動著眼珠子低頭去看他們,最後目光定在顧樂康臉上,她伸手去摸他,低聲問,“能放得下嗎?”


    顧樂康肯定的點頭,“當然!”


    “哪怕是我害死了你父親,你也願意放下?”


    顧蘇氏心中一寒,嚇得手指都發抖了,她隻聽到丈夫用堅定且溫柔的聲音道:“娘,是你想多了,你沒害死父親,父親是病重去世的,跟你沒關係。”


    方氏慢慢的轉動著眼珠子,“跟我沒關係?”


    “對,跟您沒關係。”顧樂康壓下眼中的淚意,肯定的道。


    顧蘇氏卻覺得渾身冰冷,之前壓下的不解又重新冒了出來,公婆的關係一直不好,甚至公公有些瘋癲,他們雖住在同一屋簷下,其實他們是很少能見上麵的。


    而公婆的院子一向是丈夫親自管理,他也孝順,每天都晨昏定省,哪怕是回到家時已經是深夜,他也要去看一眼公婆才安心,隻有出差不在家時才會不去。


    而府中的下人也不敢怠慢,當時正值夏汛,丈夫要去轄下鄉縣巡視,以確保河堤安全。


    這一去就要二十多天,就在他走了半個月後,公婆院子裏的人突然稟報說公公不願意吃東西。


    她一開始以為是苦夏,飯菜不合口所致,所以她給請大夫,還特意讓廚子換著法的給他做喜歡吃的東西。


    但公公就是不吃東西,請來的大夫都束手無策,她隻能寫信告訴丈夫。


    等丈夫回到家時,公公已經瘦了一大圈,整個人就剩皮包著了。


    看見丈夫,公公便要求回京城,不然他不吃東西,丈夫答應了下來,親自喂他吃藥喝粥。


    公公的情況開始好轉。


    但到了秋收忙碌起來時,丈夫又時不時的出差幾日,公公又開始斷食,不論她怎麽保證等他病好了就送他回京都不管用,他好像篤定他們在騙他一樣。


    丈夫趕回來後一邊哄著他,一邊請大夫,但都沒有用,公公這次意誌堅定,死活不肯吃東西。


    丈夫沒辦法,隻能讓人收拾行李,打算送他回京,可大夫說他的身體別說趕路,就是好好的養著也熬不過幾日了。


    最後公公是又病又餓的把自己折騰死的,她一直不解,公公為什麽那麽想回京,之前一直好好的,雖然時不時的大哭大笑大罵,瘋瘋癲癲的,但他從來沒有做過自殘的事。


    一個人的死誌得多堅決才能把自己餓成那樣?顧蘇氏手腳發冷的看著婆婆,一時間竟然都站不起來。


    顧樂康伸手將她扶起來,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先去靈堂,我送母親回去。”


    顧蘇氏呆呆的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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