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鰩山的山腳下,暮雪迎上禦劍飛下的蕭逸:“救回來了?”


    蕭逸點頭:“已經入了輪回,應該不會再出什麽岔子了。”


    暮雪說:“那就好。”


    雖然已經救活了君如,蕭逸卻沒有什麽喜色,他回望著巨鰩山脈,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有什麽不妥嗎?”


    蕭逸低下頭,喃喃:“奇怪,巨鰩山是一座空山。也不知道鈞天帶著他的那群小妖去了哪裏……我隻是覺得,若是不將他的勢力斬草除根,他日會成禍患。”說到最後,他的臉上浮出了些許冷意。


    鈞天跟著天狐的時候,造了不少殺孽,天狐死後,他又腳底抹油,第一個逃離了戰場,此後百年隱藏行蹤,讓修仙門派無處可尋,最是狡猾不過。既然遇上,蕭逸就不想放過。隻是溯時之時,鈞天跑得太快,他沒能除掉他,所以救回君如後又特意在巨鰩山走了一圈,還是一無所獲。


    暮雪寬慰他:“那個妖怪造孽諸多,即使你不找他,天道也不會放過他。善惡終有報,他必受天譴,反倒是你,別氣壞了自己。”


    蕭逸想了想,隻能不甘心地放棄了,他神通已失,無法再使用溯時,自然也無法找尋鈞天到底去了哪裏。


    暮雪特意看了看蕭逸,發現他果然像承諾的那樣,視線不再逃避,清澈而坦然地回視著她,心下稍安,知道蕭逸跨過心裏那道坎了。


    他這人,一向不願讓別人難過,即使為難了自己。


    她搖了搖頭,突然提出了一個請求:“蕭逸,讓我看看清光吧


    。”


    她提出這個要求也無可厚非。蕭逸禦劍速度極快,可以說達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每次出劍,人們隻看到憑空亮起的閃電,劍長什麽樣子卻是一無所知。所以清光這些年越傳越玄乎,劍主蕭逸固然傳奇,清光更傳奇,被譽為不世出的神劍。


    蕭逸怔了怔,答應了她,心念一動,清光受牽引,落入了暮雪的手中。


    清光劍作為神人的佩劍,乃太古之物,素來有神劍的範兒,具體表現就是一般人它都不予理會,各種高貴冷豔,一言難盡,所以上萬年了都不願意認主,一直被供在昆侖山的至高處—劍閣之中。


    後來蕭逸拜入昆侖,水印大師就將它贈予了他。此後便是數百年的相伴,這數百年,水印身亡,三界動亂,天狐禍世……一人一劍也這麽走過來了,風雨飄墜,世事動蕩,也唯有這麽一把劍對他不離不棄。


    清光一到水印的手中,立刻急劇震顫起來,似龍非龍的長吟低沉而威嚴,蘊含著古老的韻律,那是一種比人類存在更為久遠的呼喚,能讓靈魂也與之共顫。


    清光能鬧騰蕭逸是知道的,怕它傷到暮雪,連忙叱道:“清光。”


    訓完才發現清光的吟聲比較柔和,不像是要翻天的樣子,這才放下了心。


    暮雪拔出清光,手指撫過劍脊,雪亮的劍光照亮了她的眼睛。


    “蕭逸,你可知道天下名劍不計其數,為什麽隻有清光被譽為神劍嗎?”


    蕭逸還真被她問住了,他顰眉想了想:“是因為它的前一任主人是一位神人嗎?”


    暮雪笑了笑,還劍入鞘,一推,清光飄回了蕭逸的手中。


    她背著雙手走了兩步,說:“不全是。清光流世上億年,卻沒有人能說得清它的鑄劍者是誰,並不是因為年代久遠無人識記的緣故,而是因為,它本就是一把天劍,乃是天地造化。可能你不知道,世界原始之初,是一片混沌,清光誕生於混沌之中,劈開了天地,而後才有了的誕生。人類的書籍記載中,在混沌的黑暗中亮起的第一道光其實指的就是清光,它是開天辟地之劍,世界之初的光明,若是能善加利用,它可以做很多很多事情。蕭逸,你師父當初為什麽把它贈與你?”


    蕭逸感到了熟悉的壓力,似乎又回到了昆侖山的大殿上,他的師父抽查功課,詢問進展的時候


    。


    他想起了師父把清光授予他的那天。


    那年他十四歲。


    收到師父的飛鶴傳書,讓他去主殿見她。蕭逸不敢遲疑,立刻就趕過去了,一腳跨入昆侖的大殿,看到師父背對著他,便恭恭敬敬地喊道:“師父。”


    水印恩了聲,說:“逸兒,至今日,昆侖劍術我已全部傳授於你,你學的很好。”


    那時,蕭逸的個子堪堪拔高了一截,身子有著少年人特有的單薄,聞言大喜,卻不敢流露出來,怕師父認為他沉不住氣,克己地說:“是師父教的好。”那個時候,他還未明了自己對師父懷著怎樣的情意,隻是懵懵懂懂地覺得很想親近師父,被她誇一句,就能開心個好幾天。


    他一直苦練劍術,就是想得到師父的認可,所以她的誇獎,讓他由衷的高興,麵上卻不顯分毫,做出一副淡然的穩重做派。


    水印的手指在手心扣了扣,她轉過身來說:“逸兒,你跪下。”


    蕭逸不明所以,還是順從地跪下了。


    水印將手放在他的頭頂:“逸兒,你很有天賦,也很努力。這麽多年你苦修劍術,進展非常,師父都看在眼裏。但是,師父想問問你,你為何而執劍?”


    她的手心放在他的頭頂,是為了探查他的神識,神識赤/裸/裸的現於他人眼中的時候,沒有人能撒謊。


    蕭逸有些茫然:“師父,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水印注視著弟子,聲色俱厲:“有人執劍是為了變強,不再受人□□;有人執劍是為了欺辱他人,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還有人執劍是為了保護自己,或是為了追求大道,你呢?你為了什麽?”


    蕭逸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就算師父問,也隻能如實地回答:“弟子不知。”


    水印歎了口氣,倒也沒有強迫他回答,說:“你好好考慮考慮這個問題,記住,你為什麽執劍,便是你的劍心


    。修煉這條道路很長也很遠,師父希望你記得修行的初衷,不管什麽時候,都不改初衷。這樣你才能堅持走下去,不為外物所侵擾。”


    蕭逸惶惶不安,心想自己是不是讓師父失望了,他修煉的時候想的是讓師父滿意,讓她不後悔收自己為徒,可是這個,能作為劍心嗎?


    水印猶疑了一下:“你去吧。”


    蕭逸悶著頭往外走。


    他剛走出兩步,水印又喊住了他:“逸兒。”


    蕭逸聞聲回頭,等著師父的訓誡。


    大殿內的陰影中,水印的表情若隱若現,看不真切:“你平時練習都是用的木劍,還沒有屬於自己的劍對吧?”


    “是。”


    水印難得的有幾分猶疑:“也許你有了自己的劍,就可以找到劍心了。這樣吧,師父送你一把劍,但是能不能讓它為你所用,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她一抬手,大殿內的寫著“清心靜氣”的牌匾後飛出了一個劍匣:“接著!”


    蕭逸伸出雙手,接是接住了,但是沒料到它很重,腿彎了一下才站穩。那個劍匣沒有雕琢的痕跡,渾然天成,極具分量。蕭逸約摸著它的重量快趕上一百把尋常長劍的重量了,這也就意味著它的密度很大,指甲大的一塊就相當於一把尋常寶劍的重量,入手極沉。


    水印看他拿穩了劍匣就一揮袖:“跟上!”


    在昆侖山,水印穿著昆侖宗宗主特有的白袍,那是一種類似於絲綢的布料,不動時顯出一種沉沉的質感,上麵用暗線織著日月星辰,能夠匯聚靈力,下擺直垂至地,袖子寬廣,走路的時候必須舉至胸前方不挨到地麵,風灌滿袍袖的時候,有一種流水一樣的飄逸感。


    蕭逸捧著劍跟在師父身後,偷眼去看師父。


    水印走路的時候很有特色,眼睛總是看著前方稍下一點的地方,目光筆直筆直的,一點兒也不偏斜,淡而悠遠,雙手籠在袖中,走路都像是在禦風


    。


    蕭逸羨慕師父走路時的儀態,也曾偷偷地模仿,卻總是不得門路。很久以後,他路過人間,有個吸允著手指頭的小男孩說他走路姿勢很好看的時候,他才發現,不知不覺中,他已經學會了師父的走路姿勢,隻是那個時候,師父已經不在了。


    水印走了兩步就停住了,站在原地等蕭逸跟她並肩,才舉步往前走,問:“逸兒,你的劍招已經學完了,可有什麽不懂的地方嗎?”


    尊師之道是所有修仙人士入門學的第一堂課,具體落實就是師徒同行時,弟子必須落後師父一步到半步的距離,落座時要請師父先坐,弟子恭立其後,凡事要請示師父,給師父演示個劍招也要請示一下……


    昆侖宗人少的好處就體現出來了,除了人前做足禮節之外,私底下水印對蕭逸並沒有那麽多的要求,反而是蕭逸,步步小心,對水印畢恭畢敬,不敢踏錯半步。不過水印要跟他談話,跟他並肩而行的時候,他也不會那麽不識趣,說什麽師父這樣不合規矩你先走吧之類的蠢話,總之,師父愛怎樣就怎樣,就算師父說讓他去天上捅個窟窿,他也會苦思冥想如何造一個天梯出來。


    這種情況在他明了對師父的心意之後就變了,水印再停下等他的時候,他也會跟上去,但是說話的時候會不動聲色地退後半步,像是這種細微的差距就能掩蓋他心底有違天倫的非分之想。越是心虛,越是下意識地想要掩藏,像是一不小心就會讓別人察覺到自己的不堪的愛戀。


    當然,還不明自己情意的蕭逸惴惴不安地說:“弟子駑鈍,最後一式尚有凝滯之處……”師父剛誇過他,知道他沒練好會不會生氣啊。


    水印凝神想了想:“劍意領會尚可,欠些火候而已,不必急於求成。對了,師父傳授你一招別的劍術吧。不是昆侖劍術,你願意學嗎?”


    蕭逸自然說好。


    捏劍訣的時候,水印兩手食指相抵,廣袖頓時滑至肘彎,露出的一段小臂如同新雪,清透得耀眼。


    蕭逸的視線不經意間落到她的小臂上,呼吸一滯,不自然地移開了視線。朝夕相處,師父的手臂不是沒見過,可是似乎是今天才發現,她的手臂那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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