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話的時候,雪衣公子沒有露出任何輕視的神色,卻讓灰狼覺得自己卑微到了塵埃裏。


    雖然神似貴族小姐,雪衣公子的目光卻跟貴族小姐半點兒不沾邊,他的眼裏沒有任何人的存在,不是睥睨,而是一種無視,就像是人俯瞰螻蟻的時候不會驕傲自得,更多的是一種全然不放在心上的漠然,被他看著的時候,會有一種自己不存在的錯覺。


    灰衣男子諂媚地說:“屬下明白,吾聞人類父母賜予孩兒姓名,以示慈愛之心,屬下鬥膽,請公子賜名。吾發誓以父母之禮侍奉吾主左右,不敢有不臣之心。”


    雪衣公子麵無表情地站著,說道:“一時間想不出什麽好名字,就隨便指一個吧。這座行宮的名字叫做鈞天,以後你就叫鈞天吧。”


    灰狼拜謝:“多謝吾主賜名。”


    “以後行走三界,我也需要一個名字。”雪衣公子想起自己現在名號的來由,就想起了送給蕭逸的那件銀狐裘,“就叫做天狐吧,天命之狐。”


    他回想起蕭逸稚嫩而清毅的眉目,玩味地說:“那個男孩……有點兒意思……我有預感,他日後會成為我的一個障礙……”


    灰狼不以為然:“不過是一個小孩子而已,豈能阻擋吾主的去路?”


    雪衣公子輕輕地笑了笑:“直覺吧


    。你說,若是一個人日後會擋你的路,你會如何?”


    鈞天愕然,心裏下意識地浮出三個字:“除了他。”


    雪衣公子似是自言自語地說:“的確,除了他永絕後患比較好,而且小水靈看起來很在乎他,也許我能利用這一點……”


    惡念方起,他的腦子便變成了一片空白,再也無法想下去。


    鈞天忙道:“主人是說那位女劍仙嗎?您很忌憚她?”


    雪衣公子,不,現在該稱之為天狐了,他笑了笑:“你不知道,我現在還算不得擁有真正的自由。也許水靈已經忘記了,很久以前我跟她達成過約定,隻要有她在一日,便不得濫殺無辜。隻有除掉她,我才能算是沒有任何束縛。而她看起來很在乎那個男孩……也許不用那麽麻煩,隻要知道了她的弱點……”想到這裏,他的腦海再次變成了一片空白,天狐的刀割般的眉峰一聚,周圍的大山像是感覺到了他的憤怒,響起了一陣海嘯般的震鳴,山林搖晃,飛鳥振翅而起,向著天際而去。


    鈞天強忍住驚悸,故作不知主人的震怒,接著他的話往下說:“吾主不是能傾聽心聲嗎?吾記得吾主曾數次詢問她所懼何物,莫非她沒有吐露心聲?”


    天狐短促地冷笑:“你不知道嗎?她沒有心啊,心聲什麽的自然也無從談起。就算我能聽盡天下人的心聲,也聽不到她一人的。”


    鈞天驚疑不定地想,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個女人豈不是主人天生的……


    天狐聽到了他的心聲,扯起嘴角,邪氣而危險:“天生的克星?你很聰明……曾經有一個人斷定,她會成為殺死我的人,我不相信。你說,我要是先殺了她……”


    說到這裏,他又頓住了。


    鈞天了解他的窘境,是以補充道:“主人若是殺了她杜絕後患,她又如何殺您呢?甚至,您也可以卸掉最後一層枷鎖,得到胡作非為的自由……以您的本事,殺死她還不是一眨眼的事。”


    天狐瞥了他一眼,絲毫不給他麵子的反駁:“蠢貨


    !你以為那個女人是那麽好殺的?要是能殺了她,我早就動手了。不死之軀,還真是棘手……”


    鈞天訕訕:“主人說的是。”


    天狐突然想到了什麽,短促地笑了笑,感慨:“殺了蓮露,隻怕她會更恨我了吧……也罷,反正她本來就恨我,也不少這一樁……”


    鈞天忍不住問:“吾主,到底是什麽樣的力量,竟能硬生生地杜絕人的惡念?可有解決的法子?”


    “這是一個絕對命令,那個人下達的命令便是規則,這些規則都會被實現。不過,規則限定的越多,所需的條件也會越苛刻,像這個改變思維的命令就需要一個執行人。若是那個人還活著,這個命令的執行者就是那個人本人。幸好……”


    “幸好?”


    “你覺得我厲害嗎?”


    “很厲害啊,吾主自是無人能敵。”


    天狐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可是我的力量不及那個人的十分之一。若是那個人還活著,我是萬萬不能逃脫的。不管是形體的束縛還是思想的,也幸而那個人已經死了,我才有機會得到海闊天空的自由。也因為那個人已經死了,所以執行人已經變了。”


    說到這裏,天狐喃喃:“奇怪,我原本以為那個人會把執行人定為蓮露,但是蓮露死了,我的思想上的禁錮並沒有解開,莫非執行人是別的人?嗬,沒關係……”


    鈞天會意地接口:“將可疑的人一個個殺光也就是了。”


    “第一個懷疑目標應該是水靈……”天狐眯起眼,“當初她跟那個人的關係很好……也不一定,那個人的想法很難捉摸……不急,殺了水靈就有答案了……”


    他斜斜地挑起嘴角,兩隻手緩緩做了個拉弦的動作,氣息綿長。一個卷軸隨著他的動作緩緩拉開,隻是那上麵什麽都沒有,隻是一片空白。


    他伸手一抖,那張白紙漂在空中,無限延長,將下麵的山河都籠罩在其下。從無到有,從淺到深,那張白紙將山山水水都收錄其上,像是神之手在其上作畫,將白紙籠罩範圍之內的每一棵草每棵樹每座山石都畫了上去,嚴絲合縫,就像是將下麵的景色縮小了放到了畫上


    。


    等山水畫完全成形,那張紙自動地卷了起來,滾回了天狐的手上。


    天狐將畫軸在手心轉了轉,順手將它遞給旁邊侍立的灰狼,緊接著就指了指跟鈞天宮正下方的主峰相鄰的兩座山峰。


    轟隆隆,那兩座山峰緩緩地向著主峰移動,驚起飛鳥數千,山上的動物紛紛驚恐逃竄,形同世界即將毀滅。


    兩座副峰在他的意念控製下改變形狀,同主峰融為一體,形成了陡峭筆直的一座山峰,山巔卻是一馬平川的平台,而後,鈞天宮直降而下,落到了那個平台之上。


    “鈞天宮不複存在。以後就叫它天狐宮吧。”他又指了指腳下的山峰,使它變換成一隻橫臥酣睡的狐狸,“這樣順眼多了。”


    他偏偏頭問:“你有武器嗎?”


    鈞天聽他這意思像是要送自己一件武器了,大喜,畢恭畢敬地說:“屬下沒有,還請吾主恩賜。”


    天狐扔給他一個橢圓形的金屬環:“這個給你,使用的功法改天再給你。”


    鈞天遲疑地打量著那個金屬環:“請吾主明示,這個神器要怎麽使用?”


    天狐簡短地吐出兩個音節,那個金屬環頓時震動起來,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隨著金屬摩擦特有的嘩啦啦聲,那個金屬環伸展成了一條鎖鏈,延綿不絕。


    鈞天不傻,看出來這是件寶物,登時大喜:“多謝吾主恩賜。”


    像是不願意看到眼前白茫茫的天氣,天狐沉吟了一下:“這個天氣不太適合送別故人呢。”說著,右手在空中呈扇形劃過,像是要抹去眼前的景象一般。


    白霧頃刻間被替換,傾盆大雨破天而下,將整座山都籠罩在無邊無際的雨幕之中。


    天狐閉上眼睛:“蓮露,這場雨送你離開……一路走好。”


    鈞天屏聲靜氣,不敢打擾他


    。


    天狐沉默一會兒:“把那個畫卷拋出去吧。”


    鈞天領命,將那個卷軸拋到了空中。


    那張卷軸急速擴大,遮天蔽地,落到了山間,那些草木山石如同水波急遽晃動了一下,沒有任何變化。


    鈞天不解:“吾主?此舉有何意義?”


    “我不喜被人打擾。有了這個畫軸,從山外進來的人都會進入到畫裏的秘境裏,這樣,他們就找不到我們的所在了。”天狐輕描淡寫地說,“這個秘境吸取了諸靈的生氣,可以隨四時變化,與現實無異,除非得到我的允許,沒有人能看出它隱藏的真麵目。”


    那個話裏不動聲色的驕傲和理所當然的唯我獨尊讓鈞天深深地拜服下去:“自是沒有人能與我主爭鋒。”


    天狐瞥了鈞天一眼:“當然,它並不是完美無缺的,若是有叛徒泄露了它的訊息,讓外人堅信這裏是一處秘境,這個地方就藏不住了。”


    鈞天慌忙道:“屬下不敢。”


    天狐闔上了眼睛:“你最好不敢,否則我會讓你嚐嚐痛不欲生的滋味。”


    他沉默了一會兒,側側頭:“西西呢?”


    鈞天回道:“已經出發了。算算時間,她應該已經追上那三個人了。”


    蕭逸三人走到昨天遇到蛇怪的地方,才算離開了禁製的範圍,能夠禦劍飛行。


    剛祭出飛劍,瓢潑大雨就當頭淋下,將三個人淋了個透心涼。


    張先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怎麽突然就下大雨了?方才不是還好好的。我們要趕快離開了,看這個雨勢,一會兒可能會有山洪暴發。”


    水印總覺得有些心神不寧的,惶惶不安的很是難受,卻又說不上來為什麽難受。


    蕭逸一怔:“師父,怎麽了?”


    水印等著心裏的那股難受勁緩解了一下才道:“不知道


    。”


    山道上的煙霧突然化作娉婷的人影,黃衣美人麵無表情地現身了,她目光哀怨,像是一個飄蕩的幽魂,幾乎沒有什麽活人氣,原本的天真像是清晨的露水,被太陽一照便化為烏有了。


    張先怔怔地說:“西西,你是來找我的嗎?”


    黃衣美人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話,冷冷地說:“我家主人讓我給這位小童帶句話。”


    水印擰眉道:“帶什麽話?”


    黃衣美人輕啟紅菱一樣的嘴唇,聲音沒有起伏地說:“主人說了,隻能讓他一個人聽。”


    水印遲疑地看向蕭逸:“逸兒,你可以嗎?”


    蕭逸失笑:“師父,放心吧。隻是聽一句話而已,不會出什麽事的。”


    他跟著黃衣美人走到一旁。


    黃衣美人說:“我家公子讓我轉告你,說當初他在心裏感知到了張先的惡意,那股惡意是針對你師父的。”


    蕭逸怔了怔,鄭重地道了謝,見黃衣美人這般形貌,於心不忍:“西西姑娘,你這是……”


    黃衣美人的眼底浮出壓抑的淒然:“我很好,不用你關心。”


    “可是……”蕭逸見她雖然說著不用自己關心,卻站在原地沒有要走的跡象,心中一動,“西西姑娘,你想跟我們一起走嗎?”


    黃衣美人別過頭去,卻沒有反駁。


    蕭逸為難地顰眉,匆匆走到張先身邊,小聲地說:“先生,我看西西姑娘像是想跟我們走的樣子,你看……”


    張先想了想,走到黃衣美人的身邊:“西西姑娘,跟我一起走吧。”


    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說:“至少給我個機會補償你……”


    黃衣美人的眼淚又撲簌簌地掉了下來,她小幅度地擦了擦眼淚,微不可察地點點頭


    。


    看到黃衣美人跟在張先的後麵過來了,蕭逸不自覺地歎了口氣:“先生,上來吧,我把你送到城外。”


    黃衣美人的臉色恢複了些許生氣,她噗嗤一笑:“不用了,你忘了有我在了。”


    說著,身形化為雲煙,挾裹著張先飛到了空中。


    蕭逸和師父對視了一眼,隨之跟在了後麵。等到了大山的入口處,張先不舍地望著水印:“水印,你還去安都嗎?答應你的事情,我從來不敢忘記。”


    水印笑了笑:“去。我跟逸兒先去一趟長蘆,回頭到了安都再跟你聯係。”


    張先不可抑製地露出了幾分喜色:“你們可以去長方街張家找我,很好找的,門外有一棵榆錢樹的就是我家。實在不行你就問張先住在哪裏,城裏的人都認識我……”


    他驀然想起什麽,閉上嘴巴,開始冒冷汗:“哈,哈哈,還是別問了,我……我去城門口接你們的。”


    水印奇道:“你知道我們幾時到安都?”


    張先的臉上卸去了嬉皮笑臉,以一種前所未有的認真的口氣低聲道:“不知道,但是為了你,我願意每天站在城門口等。”


    黃衣美人冷眼旁觀,不聲不響。


    水印笑道:“不必,你忘了我並非人類了?我會找到你的,放心吧。逸兒,走吧。”


    看著那兩道劍光先後消失在天邊,張先的目光還久久地收不回來,他摸了摸袖子裏的畫像,臉上現出了少年陷入愛戀之時特有的憧憬。隻是這種憧憬在看到黃衣美人的時候,又有破碎的跡象,他沉默了一下,說:“我們去安都吧。”


    黃衣美人看出了他的轉變,鮮紅的小嘴扯出一個譏諷的弧度,說不出的冷厲,聲音卻還是溫柔的:“好呀。”


    作者有話要說:恭喜諸君!你們已在不知不覺中進入主線內容!這也是往事卷那麽長的原因,因為是**oss的第一次出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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