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鷗回到城裏,先去地區醫院向認識的老醫生谘詢了一些問題,老醫生問了一連串是否做過的檢查,江小鷗隻有說沒有。老醫生說,那就沒法說了,很多疾病有相同的表現。江小鷗辭別老醫生,心裏越發沉重。即使你有天使一樣的心,你能釋放人間所有的疾苦麽?江小鷗問自己。走在青衣巷趕場的鄉親中,看他們藏在皺紋裏的笑臉,她忽然有一種很強烈的願望,做一個好醫生,力所能及地為鄉親解難排憂。


    江小鷗回到小屋,小屋非常淩亂。她收拾了,坐在窗前查尋內科學,把走訪鄉親時的一些疑問列出來,一項一項地解決,然後寫了可能的病名及要做的檢查,給奶奶寄了回去。楊船回來見她認真的樣子,說:“像個天使了。”江小鷗不管他話裏是否藏著諷刺的意味,她被這句話感動,脫口說:“替天使做事。”說過了才明白這是江爾傑的話,臉不易察覺地紅了一下。楊船在她對麵坐下來,看了她片刻,說了句對不起。她突然想起那個流產了的孩子,眼淚又在眼眶裏打轉。楊船以為是父親的走讓她悲傷,他攪過她的頭說:“還有我。”江小鷗的眼淚肆意地往下流,楊船的氣息參透進她的身體,她靠在他身上,心裏想,楊船會是她一生嗎?


    父親的突然離世,江小鷗像是變了一個人,除了工作,好像什麽都激不起她的興奮來。對於她的進步,老院長總是極時地給以肯定,說有她這樣的醫生成長起來,她退休也放心了。可江小鷗淡淡的樣子,讓老院長擔心。老院長說,如果自己心情不好,怎麽可能給與病人真心的微笑呢。江小鷗問老院長:“從來沒有痛過嗎?”


    老院長說:“是人就一定會嚐遍所有的酸甜,那是上帝給你的,所有的都要接受。但是要懷著一種感恩的心來接受。”江小鷗看老院長肥胖的身子笨拙地俯身問病人的時候,她感到老院長臉上有一種神性的光輝。江小鷗知道老院長解放以前在一家教會醫院工作,明白她心裏的上帝與自己無事悲秋時喊的上帝是兩回事。


    老院長住在火磚徹的平房裏,有專門的廚房。小木樓列為危房後她到小木樓後麵的廚房看望大家。她招呼正在做飯的中學老師,中學老師停下手裏的鏟子,指著房頂一塊要掉未掉的木板:“院長來體察民情,你看看要是風大掉下來,砸了我不過多個窟窿,砸了她們,可是砸傷了青春,砸傷未來。”


    向白玉正在擇菜,趕緊給老院長讓凳子。


    老院長當即說明天找人來釘一下。中學老師又說哪兒漏雨,哪兒的牆壁在垮,哪兒的電線老化。老院長歉疚地說:“大家生活還這麽艱難,我這院長不稱職啊。”她又說:“將來會好的。”大家也沒在意她說的將來。將來在哪裏?她們沒有太多的想法。她們甚至相信所有的日子都會像今天一樣地過去。向白玉留老院長吃飯。老院長坐下來,問她做什麽好吃的。向白玉說了一串,又出去叫高子林,讓他買熟菜回來,高聲說:“院長要在這兒吃飯。”老院長皺了一下眉,看江小鷗坐在小桌子前剝蒜,小桌子是那種很舊的園桌,但是江小鷗在上麵鋪了漏空的白色花布,上麵壓了玻璃。餐桌的潔淨與周圍的環境不相稱,就像江小鷗與這個環境不相稱一樣。老院長說:“小鷗很講究啊。”江小鷗羞赧地一笑:“楊船喜歡。”


    第二天老院長找人翻蓋了公共廚房,把碎了的瓦全換成了油毛粘,還新拉了電線,大家吃飯的時候都很興奮,說幸虧列了危房。不然還得忍受一邊炒菜一邊掉蛛網在鍋裏。向白玉提議把各自做的菜擺在一起大家聚餐,慶祝他們今後不再怕風雨了。


    可是楊船鼻子裏哼了一聲:“一群可憐蟲。”


    江小鷗笑著說別管他,他喜歡亂說。楊船說:“像狗,給了一點食物就搖尾乞憐,難道這不應該是我們本來就有的權利嗎?”


    中學老師來了勁,和楊船一唱一和,由醫院說到了國家。


    向白玉諷刺說:“大詩人除了會憤世嫉俗,連狗能做的事都做不到。”


    楊船說了句:“搖尾乞憐。”不知是說他自己還是說大家,但是他把大家得罪了。江小鷗很想罵人,可是傷心更多地代替了憤怒,楊船為什麽給自己難堪呢。江小鷗上樓沒有說一句話就上床睡了,她睜著一雙大眼,等待楊船給她道歉。可是楊船手裏拿著一本泰戈爾的書,裝出很認真的樣子,其實楊船已經很久沒寫詩了。江小鷗先是含著怨氣,在心裏演練楊船和她說話時,她要怎麽搶白他,可是到了後來,楊船一直穩坐在那兒,她的淚就流了一臉,她壓抑了自己,不發出一點聲音。他們沒有說話,第二天楊船晚上回來得遲,江小鷗坐在床上等他,他還是沒有說話,上床背對著她,一會兒就發出鼾聲。江小鷗又開始流淚,輕輕地哭了出來,楊船翻了一個身,好像無意的樣子,伸出一隻手搭在她身上。江小鷗心裏好受一點,但是可憐的自尊使她違心地拂開楊船的手,心裏說你再伸過來,我就順了。可是那隻手仿佛受了傷,不動了。她的心又百般地脆弱,楊船你為什麽不可以像個男子漢包容一些,大度一些,你真的睡著了嗎?我的傷心你不知道,我的淚你也不知道,就算我流盡天下的眼淚,你也不知道。江小鷗越想越傷心,眼睛裏像有根水管,淚水不停地往外冒。她折騰了一陣,發現楊船真睡著了。她起身看看身邊這個男人,窗簾沒有拉攏,正好漏進一縷月光,照著他的臉,她感覺他的眉緊鎖住。她很心疼,數次想伸手撫平了他,可是她不要鬧醒他。她靜靜地看著他的臉,愛人的臉,自己對自己說從明天起讓他快樂。


    早上醒來,楊船已經從青衣巷買回了豆漿和米糕,他放下沒說什麽就走了。江小鷗穿著睡衣一下從床上跳了下來,光著腳,站在窗口望,楊船走到黃葛樹下像是知道江小鷗在窗邊望他,他停了一下卻沒有回頭。江小鷗看見他的衣服被風吹起來,他甩了甩手,依然沒有甩掉落寞。


    楊船走到青衣巷,不知道是不是還能感覺背後有一雙送他的眼睛。江小鷗心裏默送他走出青衣巷。她感到一種涼意,才鑽進被子,身子好久才暖和過來。上班的時間快到了,頭卻痛得不行,勉強上班也心不在焉,高子林逗她是不是有喜了,沒精沒神。她冷著臉不說話,高子林討了沒趣。


    向白玉說:“詩人是不是很不好侍候。”江小鷗隻當沒聽見。向白玉玉懷了孩子,長得越來越結實的樣子,走到江小鷗身邊,拉了她的手說:“男人有時候就像小孩子,需要女人去哄。管他呢,反正是一家人,哄就哄罷。”


    江小鷗心裏熱乎,表麵卻做出無所謂的樣子。下班後江小鷗站在廚房外邊,看向白玉哼著歌,在石板上專心地擦洗她的白色膠鞋。夕陽透過發絲照著她的臉龐,她的半邊臉塗上了一抹金色。她舉著鞋子,很滿意那種白似的,露出一種很滿足的微笑。江小鷗發現向白玉眼睛特別亮,嘴唇也特別。江小鷗說:“你懷了孩子變得更漂亮了。”


    向白玉哈哈地笑起來:“像大佛了還漂亮。”聲音很響,別人都往她們身上看。向白玉收了笑,提著鞋子走到院子裏晾衣的鐵絲前,一隻鳥從黃葛樹上飛下來停在鐵絲上。江小鷗拉著向白玉說:“鳥。”兩個人就盯住那隻鳥,等它飛走了,才把鞋掛在鐵絲上。江小鷗發現向白玉的臉上有一種母性的光輝,就想自己是不是也該為楊船懷個孩子。念頭到了楊船那兒卡著了,仿佛要跳過一道坎似的,可她沒有能力從他身上跳過去。她念了他的名字,鼻子一酸,轉身進了廚房,開始削土豆皮。她炒了楊船愛吃的土豆絲,煎了花生米,做了回鍋肉,等待楊船。


    待楊船在門口出現,她先是嚇了一跳,而後使勁地抱著他,她聞到他身上的酒氣,她沒有說,生怕一放手楊船又沒了蹤影。


    楊船坐下來,舀了飯,吃光了桌子上的菜。她們牽手出廚房,走入青衣巷,兩個人十指相交。鄭婆婆看見她們,和別人嘀咕一句好得跟一個人似。她們聽到了,隻是更緊抓住對方,語言顯得多餘,但都在心裏祈禱能這樣牽手一輩子。


    快樂的時候,他們立下盟約,今後即使吵架決不過夜,誰的錯誰主動。可是要認識到是誰的錯並不是件容易的事,相愛的人有更多的理由認為對方不在乎自己,最後改盟約為一人主動一次。細碎的生活,無非是為一些小事爭吵,有了一人一次主動的約定,生氣就不會延續到第二天,床是她們和好的地方,每每吵過之後,他們更加激情地*,過後還抱在一起,心裏想著永不分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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