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粱 下部 非耶?中篇 二十九


    初經霜雪的花楸果色澤尚不及嚴冬裏的紅豔,然而在初冬的暗沉中也頗欣欣向榮。


    盧若銘一進院落便被廊下炭爐邊靜靜彈琴的雲翔吸引住,形銷骨立的容顏憔悴依舊但到底不再是先前的哀絕之色了。雖然預料他的事情會有轉機然而他沒想到他恢複得這樣快。


    “銘兒!”冷不防胳膊被撲出的旋兒拉住,盧若銘嚇一跳,“你就快作娘了,怎麽也不穩當著點兒。”


    “哎呀,他動了,你摸摸,快。”


    輕撫他已經明顯隆起的肚腹,盧若銘感受著他的喜悅:“上回的事,害你擔驚受怕了。謝謝你,旋兒。那封信呢?”


    “那一晚滿城風雨我可著實替你捏了把汗,幸虧沒事了。信被師兄交給世子了,怎麽你還要用嗎?”


    “不,我隻是隨口問問。也不知他們為什麽要選擇晚上?白天行事豈不更加光明正大?”


    當日他將封好的信箋交予旋兒,並沒說明原委,隻是鄭重叮囑除非他與南王出事否則不用開啟,而他雖然滿眼疑竇卻終是一句話沒問就收下了。江湖兒女千鈞諾他由此又領教了一回,可惜他們兩夫妻始終隻是南刻南製的朋友而不是他的。想起倉暅的任俠義氣盧若銘悵然若失。


    “哼,月黑風高方便殺人放火唄。鼠輩!”


    “奚仰侯駕到——”隨著歆兒韻味十足的的長腔,盧若銘眼前一亮。誰說人沒有氣運,沒了往日的怨苦氣此刻的昭玟通身上下滿滿皆是貴氣,近十年流離沉浮磨礪出的鋒芒與偏激經此轉折已顯出沉澱後的內斂。


    “銘兒,”排開眾人,玟兒徑自走向盧若銘,一向隨意不羈的頭發梳得一絲不亂,束發金冠前一隻絲絨球顫悠悠流光溢彩,“謝謝你,教我豁然開朗。你的那些話我會永遠記得。”


    “銘兒祝奚仰侯平安順遂萬事如意。”半真半假地躬身行禮,盧若銘頗有些孩子氣的得意,南刻,一個美人寧死不從,一個美人離你而去,哈哈,你這一局輸得夠遜哦。


    易容已去戴著麵紗吃東西很容易走光,為免席間食指大動,盧若銘在來之前已經吃飽,如今他也明白自己的相貌頗惹事生非,所以此去甘棠他並沒堅持要以本來麵目見人,這兒雖說是在王府內院,但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酒過三巡眾人便開始放浪形骸,在盧若銘眼裏頗有些末世的風情,人一旦認命便會這樣苦中作樂吧,就好像歆兒,口中的合歡曲配著眸中迷離的淚意,纏綿中無限淒涼。


    直到所有人都當不得酒意時,屋裏就隻剩下盧若銘與雲翔兩雙清明冷靜的眼。


    盧若銘是因為遠行在即無心吃喝,而翔兒,也許是身體未複不勝酒食吧,今日裏他由始至終獨坐一角,偶爾勾勒出的一抹琴韻也悲喜難辨。見大夥兒已經橫七豎八,盧若銘決定上前同他聊兩句,這時代交通不便,山重水複,誰知再見何期?權當告別吧。


    “棋樓已在籌備中。是刻世子親自找人張羅的,就在你見我的那一日。”剛到他身邊坐下,雲翔便率先開口,指尖音律沉靜如水。


    “哦?恭喜。”也許是太忙也許是南刻故意隱瞞,這消息盧若銘還是第一次聽說。怎麽轉性了嗎,那兩人?竟懂得放手?


    “謝謝。”翔兒轉頭道謝,神思不屬的深奧表情令盧若銘訝異,生死之爭的結果呀,再怎麽也不該是這樣的漠然吧。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麽了。我需要好好想一想。”七弦琴琤琮迴轉,翔兒的聲音幽遠迷惘。


    “來,別、別光顧著說話,銘兒,我再敬、敬你一杯。”旋兒的酒量了得,四下踅摸見沒了對手便尋上輕聲交談的兩人。


    “你別再喝了。”眼見他已喝得頭重腳輕,盧若銘十分擔心他腹內的孩子,這裏的人不知道喝酒會影響孩子的智力嗎?“當心!”


    旋兒聽盧若銘不讓他喝酒頗為不悅,索性持了壺杯跑過來,但是腳步不穩又不知絆住了什麽一個趔趄往前便倒,嚇得盧若銘大叫一聲撲上前去,但離得遠了沒能趕上,幸虧已喝得伏在桌上的蘇兒被喊聲驚起自身後拉住了他,正自東倒西歪,盧若銘搶過去抱住了旋兒,蘇兒迷離迷瞪兩手抓摸著也想趁勢站起來,結果一把勾脫了盧若銘的麵紗。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半醉半醒間,蘇兒嚇得口齒不清,原本布滿酒暈的麵上煞白一片,真不知這副孱弱纖瘦的身子吃過怎樣的苦頭才如此經不得一點兒驚嚇,盧若銘心下惻然,但他的沉默卻讓蘇兒益發惶恐,聲音裏已見哭腔,“不,求你,不要告訴世子,不要,求你,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求你……”


    “沒事,蘇兒,沒事,是我,是我不小心,不是你做的,你已經醉了一直睡著呢。”翔兒也已趕過來抱著抖個不停的蘇兒不住安慰試圖讓他靜下來,“沒事的,世子不會因為這點小事生你氣的,更不會趕你走,放心吧,放心吧,我保證。”


    “好了,今兒就到這兒吧,天也晚了,大家各自回去吧。”各人已在方才的嘈嚷裏清醒了太半,盧若銘速度極快地覆回了麵紗,驚鴻一瞥間也不知有沒有人看清他的模樣,不想走前節外生枝,他趁勢勸眾人散了席。


    收拾完殘局已是一更天,因為旋兒睡得人事不知,盧若銘隻好把他留在了歆兒這裏,經南笥解說他才知道旋兒所飲乃是蕤兒特意為他調製的一種叫做醴汁的飲料,飲後雖有醉的感覺卻並不是真正的酒,所以不會傷害到孩子,他這才放下心來。出來看見翔兒正打算帶著酒意未消兀自啼哭不已的蘇兒去他那裏,盧若銘便也跟了過去。


    “喝杯茶吃點東西再走,你今晚好像什麽都沒吃。”終於安撫得蘇兒睡下,翔兒著人烹了壺香茗。


    “蘇兒不會有事吧?”想起南刻南製的霸道,盧若銘有些擔心他們將自己的走遷怒於人。


    搖搖頭,翔兒低歎:“蘇兒這一生隻在這王府裏頭過過幾天好日子,所以他最大的恐懼莫過於觸怒世子將他趕出去。但其實世子並非那樣的惡人。”


    “如今你當然這樣說。”這麽快就被收買了?盧若銘忍不住輕笑。


    “銘兒,其實這世上的事情都有定數,爭是沒有用的。”隔著麵紗隔著嫋嫋茶煙雲翔略顯朦朧的麵孔有種思考過度的倦意與深邃。


    “或者。但是沒有試過,我死不瞑目。”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黃粱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亦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亦域並收藏黃粱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