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粱 下部 非耶? 後篇 四


    “盧若銘!放開大王!”這話出自子車薪,現場亦因了他這一句話安靜下來。


    “你真的希望我放了他?”盧若銘的語氣裏有種惡意的偏激,他瘋狂的狀態就連現場不了解他的這幹人都覺得異乎尋常,“子車薪,這麽大好時機我若是你就絕不會放棄。”


    “你胡說八道什麽,快放下刀,若傷了大王定教你…”


    “我胡說八道?你利用我除掉彀梁兄弟奪了軍權,何不幹脆再利用我除掉你這位大王?太子年幼你自可名正言順攝政行權,內憂外患三年五載這大簇天下還不就是你的了。來呀!來殺了我滅口啊!最好一並錯手殺了角裏符圭你就可以一箭雙雕得償夙願了!”


    雖說是危言聳聽但盧若銘的話絕非空穴來風,看見子車薪的色厲內荏,看見在場人等麵上的驚疑之色,盧若銘隻覺暢快莫名,他就是要大簇內亂,他就是要這天下大亂,他才不管死後洪水滔天。


    “不愧是南王父子的寵姬,果然是名不虛傳啊,”子車薪的冷靜令盧若銘狂熱的頭腦為之一清,但在來得及思索之前後背已有勁風襲近,他以最快速度用力拉下右手的同時右肩也傳來了劇烈的疼痛,下一秒洞穿的肩胛鮮血便與角裏符圭的動脈噴湧融匯在了一處。


    腳步雜遝聲裏盧若銘隻覺心神激蕩,毫不猶豫地他引刀自戕。


    “你差點讓舅舅吐血呢。”濕冷的牢獄中一位綾羅少年負手而立,麵上的嚴肅成熟與他的外貌語音很不協調,“其實你真是冤枉他,父王昏聵,**暴虐,若非舅舅我哪裏還能活到今天,我大簇又哪裏還能至今維持強勢不倒於世?”


    知道來人便是大簇太子,角裏符圭偏聽亂幸的後宮中子嗣混戰多年碩果僅存的一個男孩角裏肇黽,披枷帶鎖的盧若銘卻隻是蜷縮在腐草堆裏一聲不吭,他的神誌還處在極度亢奮後的遲鈍中,對傷痛對外界都不大有反應。


    “我真的很想殺了你替舅舅出氣,但是不行,雖然舅舅很自信能夠打敗安槐,然而我還是覺得應該留條後路,所以我不會讓你死掉的。我已經答應舅舅把你交給他,他也應允我會留你性命,但我還是不放心,禍從口出,為了避免你激怒他也為了你不能咬舌自盡你得把這個喝了。放心這不是啞藥,喂,”肩頭的傷口被戳得鑽心,盧若銘總算是回到了現實,有氣無力地抬眼看看侍從端近的一碗黑乎乎的藥,人生除死無大難,他已經連死都不再怕了還有什麽可怕的,“它隻是讓你口舌長期麻痹,能出聲但說不了話。”


    見一碗藥涓滴不剩地盡數被灌進了盧若銘的口中,角裏肇黽有些意猶未盡地接道:“其實我真的不知是該謝你還是該恨你。”一陣長久的沉默之後,在盧若銘以為他已經離去時才又聽見他的聲音,“自從你出現以後先是彀梁兄弟坐實了賣國反叛的罪名,接著又是父王被殺,我也因此可以提前登基稱王。按說你也真是個人才,本來舅舅是很想試試跟你合作的,可惜你自己放棄了機會。如今因了你那日的幾句話,朝中已經出現許多不利於舅舅的言論,本來這也不算什麽,但如今大敵當前舅舅不得不顧忌民心團結,以至於不能放手清除異己,這又令國內情形愈加複雜。不過好在侍衛手腳快沒讓你死成,我們不是沒有想過送你回安槐求一個緩兵之策,但一來大簇安槐之爭由來已久,無論對內還是對外我都不可以在登基之初示弱,二來,舅舅認為你很可能可以成為我建功立威的一個機會,所以,”


    “所以我會禱告你們大簇能贏,那樣我也好早死早超生。”有些自暴自棄地開口,盧若銘希望他趕緊消失。


    “我還以為你會禱告安槐能贏呢,難道說外界的傳言是真的,你其實並不想回安槐?那你幹嘛不索性幫助大簇打安槐?我可以保證滿足你的所有合理要求,甚至可以想辦法開脫你的弑君之罪。”到底還是個孩子,難免會有些想入非非的即興主意。


    “包括廢奴?包括殺了你的舅舅?”盧若銘語帶嘲弄,他已經開始覺得下頜發木疲憊感也因之愈加強烈。


    “我說過隻滿足你合理的要求。奴隸製度怎可廢除,生而有貴賤是天意,天意絕不可違。”


    “那如果是天意要滅你大簇呢?你會順應?”挑釁的口吻配上不屑的神情,盧若銘很有點找死的意思。


    “黽兒,這下你知道厲害了吧?女人禍國便是這個道理。”


    “舅舅,他真的是個禍害呢,滿口妖言,要不還是殺了他吧。”


    “怎麽又改主意了,你不是已經給他喝了檾藥了嗎?”


    “但是他還能寫啊,所謂妖言惑眾,難保他不再生事端。”


    “放心,他不會有機會了,隻有南修那樣的人才會想到重用一個女人,哼,結果怎樣?還不是斷送了自己的性命,終究難成大器。舅舅之所以下令攔阻他自盡,不僅僅是想試試他對南刻南製的影響力到底有多大,還因為他對甘棠安槐的情況都十分了解。好了,沒事的話就回宮吧,明日的登基大典尚需準備,我大簇中興都在你的肩上,不要再為旁騖分神。”


    重用女人?難成大器?哼!是自私自利弄權禍國的佞臣可怕,還是這種以天下為己任卻愚昧而不自知的忠臣可怕?


    修,明睿如你,卻功敗垂成。


    夫複何言。


    對話,身體的疼痛,口舌肌肉的癱瘓,盧若銘昏亂的神智終於在這重重刺激下清明起來,雖說他那時的自盡行為出於一時的情緒失控,然而卻也因此教他以前所未有的近距離清醒地接觸了死亡,原來生關死隘之間並不如他想象得那麽遙不可及,原來他也可以那麽輕易地放棄生命,原來死亡竟是如此地吸引人。


    生還是死?這當真是個問題呢,與當年飛機失事時的突然和前日自刎時的倉促不同,這一次他有足夠的時間麵對,所以他要好好地想上一想。


    “南刻南製知機倒是極快,大軍易帥幼主登基才不過數日他們便迫不及待宣戰進攻了,還真是當我大簇無人啊。”聽到安槐進兵的消息盧若銘興奮得幾乎忘記那兩人是造成他此刻境況的元凶,看來那兩個家夥還真是長進了不少,總算及時抓住了這個機會。不論他們是真的不知道浱虞棼的出賣還是假裝不知道,此舉即便不足以教甘棠全力支持安槐,但用來穩住浱虞棼卻是足夠了,甘棠民風奢靡,曆來醉心兵不血刃地攻城掠地,能夠袖手旁觀地分成獲利何樂不為。以安槐的國力,隻要南刻南製能夠掌控住國內情勢,再加上沒有外力阻擾,大簇的滅亡便是定局,到那個時候安槐合兩國之力對付甘棠將無往不勝。


    一念及此他驀然醒覺,修已去,安槐的勝敗榮辱於他再無關係,而南刻南製也同樣是他的敵人,所以何去何從才是他此刻應該費心思索的首要,但思緒還未來得及繼續子車薪陰狠的話音便再度響起:“我這裏想必有不少安槐的細作吧,南刻南製若是知道自己的寵姬被人當作性奴當眾表演而且還沉迷其中,你說他們會有怎樣的表情?還能不能頭腦清楚地與大簇對壘?而至於你,我也想瞧一瞧,到那個時候你還敢不敢能不能再玩出花樣。”


    據說子車薪個性偏激睚眥必報看來是真的,竟然為了當初的幾句話而放棄了他一向奉行的先禮後兵的原則,不過也可能是因為非常時期他認為極端手段見效會比較快一些的緣故。其實盧若銘在被帶上他府中刑堂時便知前路凶險,然而這段日子的離亂曲折死生一瞬教他的感覺粗糙了不少,雖說沒再想過尋死,但求生的欲望也淡漠了許多,那種厭煩情緒一直盤桓在胸臆之間,教他懶怠轉動心思謀劃前路,所以子車薪說出這樣的威脅時他仍舊隻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木然,就連剛剛冒出的思維火花也是一閃而斷。


    但當然這隻是因為他尚未身臨其境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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