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粱 下部 非耶? 後篇 二十五


    “銘兒,銘兒,你在嗎?”暗夜沉寂裏孜萊特有的女性嗓音直若晴天霹靂。


    “主子?”


    “噓。扶我一把。”在邱丘和小珂的扶持下盧若銘吃痛地勉力站起,躬身出洞尚未穩住身形整個人便連同寬寬一起落入熟悉的溫暖強壯懷抱。星光燦爛,南刻南製怒火熊熊的眼睛裏滿含焦灼。“啊哼……”寬寬被南製抱出母懷時半是委屈半是控訴地哼唧了一下就沒再吭氣。


    “陛下,娘娘的趾骨斷了。”


    “走!”


    夜色深沉盧若銘看見幾個黑影展動開身形,他自己則被南刻打橫鎖在胸懷,移動間但聞風聲霍霍。


    “銘兒,你忍一忍。”來到牧場一處流動放牧屋裏孜萊立刻開始檢視他的腳。


    “怎麽樣?孜萊,有需要的藥物嗎?”南製試圖放下寬寬俯身探看盧若銘的傷處,但那孩子一離開他立即開哭,轉了幾手終於還是在母親懷裏安靜下來。


    “不用,我已經預料到,所以都備齊了。”


    盧若銘的足趾被斷骨刺穿血肉模糊,孜萊的清洗直痛得他全身發顫,但是屋裏格格作響的卻並非他磨牙的聲音,萬籟俱寂裏清清楚楚那是南刻南製骨節收放的脆響,與疼痛掙紮的迷離意識裏他並不知他們在何時離去。


    “好了,來,銘兒,喝口熱水?痛得還厲害嗎?”


    雙足重又被牢牢纏緊,隱隱的跳痛裏他感覺足趾腳弓沒再被強行扭曲不由暗暗鬆了口氣。


    “可有熱牛乳?寬寬餓了。”縱是全身虛脫,他依然沒有放下懷裏的孩子。


    晚飯隻喝了點兒牛奶又一直不肯合眼,寬寬顯是餓得狠了,咕咕吸吮著乳汁,小手還牢牢捉住母親的手指不放。


    “寬寬已經睡著了,銘兒你也歇歇吧。”孜萊說著伸手去接孩子,誰知小人兒立刻驚醒,若非盧若銘哄得及時隻怕要大大哭鬧起來。


    “算了,他被嚇壞了。反正我也睡不著,你就同我說說下一步的計劃吧?”


    “這個牧羊屋降懷璧已經搜過,暫時不會再來,接下來陛下會派人扮作你們的樣子逃離牧場,然後就能安排你們往安全地去了。”


    因為全在意料之中,是以盧若銘沒作聲。


    “銘兒,你不要怪陛下。我質問過他們為何不及時替你出頭,但他們說這個機會難得,錯過了不僅可惜,而且也會辜負你的一番心思作為。他們說你會明白,絕不會怪他們的。銘兒?”


    不怪他們?怎麽可能不怪他們。從強搶他至今他因為他們兩個吃了多少屈辱傷痛?件件樁樁血淚交織,他要如何才能不怪他們?他做不到,永遠都做不到。但是,


    “銘兒?”


    “孜萊,我的身體的確已經被你們改變成為女人,但是我的思維方式我的行為習慣我的情感脈絡仍然是個男人,這一點永遠都不可能改變。”深深吸氣他沒有抬頭,“男人處事不會感情用事的,所以,我沒事,你不用為我擔心。這件事,陛下並沒有做錯什麽。小珂呢?”


    “降珠兒死了。”孜萊答非所問,眼色的變幻暴露出她情緒波動很大。


    “死了?怎麽會?闞君琴用的不是醋莩蓮?”他記得這東西並不會危及母體安全,難道說?


    “是的,是我幹的。那對我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誰叫他那麽囂張跋扈!誰叫他讓你無辜受罰!血崩還便宜了他,他該下地獄!”


    “孜萊,你冷靜一點。”盧若銘並非善男信女,降珠兒欺辱他們母子一事早已令他起下殺心,但如今看著孜萊激烈散亂的神情,他仍是有些心驚,難怪降家雷霆萬鈞,原來不僅僅是胎死腹中,而是被人給釜底抽薪了。


    “是的,銘兒,你的確是個男人,做大事的男人。”重重點頭孜萊的表情困苦,“這個時候你關心的居然還是你的陰謀詭計,你難道看不出陛下對你的心意?你知不知道他們深更半夜親自出馬要瞞過多少耳目?要擔多大風險?你難道就真的感覺不到我們對你的擔憂?”


    “我再問你一遍,孜萊,小珂在哪兒?”盯牢孜萊盧若銘的口氣神情都漸見嚴厲。


    “闞君琴的侍婢霜兒一口咬定此事是你挑唆,而他的主子曾經當場嗬斥,之後是小珂奉你之命**他背著主子做出的這件事。如今咱們讓小珂回去對峙,也好叫他們沒法再胡言亂語。”


    “不行!不可以!”


    “剛剛還說自己是男人,怎麽這會子又婆婆媽媽婦人之仁起來?”孜萊雖然滿腹心事但譏誚的本性終是難改。


    “婦人之仁?孜萊,婦人之仁和蔑視生命是兩回事!以闞家的勢力叫小珂認罪或是幹脆殺他滅口容易得很,讓他回去不過白白受罪送命,於事何補?!況且小珂怎會憑空出現?你要他們怎麽信服陛下與此事無關?”


    “但是,如果他不回去,闞家更不會低頭認罪,到時不過是殺了霜兒那個替罪羊,對闞家而言不也一樣沒啥損失?”比起怒氣勃發,盧若銘的冷肅更加懾人,孜萊的口氣已經帶上了認真的探詢意味。


    “那是你們低估了降慶存。他無緣無故死了掌上明珠,你以為他會滿足於一個侍婢的抵命?屆時隻要陛下在他的壓力下順水推舟將整宗案子移交局外人,比如袞蒙,他為人剛正不阿從不參與黨伐權爭,又是禦部首侍,誰也說不出什麽反對的話,此人的手段你不會沒有耳聞,在他手裏霜兒想不開口說實話都難。”


    “那之後呢?如果事情確如你所料,陛下成功收拾了闞容笙一勢,豈非剩下降家一人獨大?”


    “哪裏有那麽容易,沒了闞氏整局棋相對單純得多,水一清抓魚的難度就小很多了。不過當然,拔除降家並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尤其是要在保證陛下自己的力量損失最小的前提下,那需要慢慢運籌,畢竟大簇的戰事最為要緊,況且北部的拓拔恭平仍在伺機而動,而降家的實力又主要在軍界,這個節骨眼兒上,軍隊亂不得。吳效的確是書生氣了些,他需要一個強硬些的助手才行。”


    “那估計要多長時間呢?多久你同寬寬才能名正言順地回宮呢?”見盧若銘陷入沉思蒼白的麵上疲態畢露,孜萊有些憂慮地上前扶他躺下,寬寬終於熟睡,在母親臂彎的護擁裏一動不動,鼓鼓麵孔上還有幾點逃亡中濺上的汙跡。


    “我估計兩到三年吧。”輕輕拂拭著寬寬的麵孔,盧若銘沉吟著,他的確是累了,筋疲力盡。


    “兩三年?”孜萊蓋被的動作明顯一僵,“銘兒,你說實話,整件事你是不是都算計好了?你是不是打算利用這個機會帶著寬寬逃走?”


    對孜萊尖銳的口吻無動於衷,盧若銘懨懨闔目,翕動著口唇孜萊終是忍住沒再驚動他,火燭輕爆的些小聲響裏她看著他雋挺蒼白的容顏癡癡出起神來。


    “孜萊,”當她以為他已經睡著的時候,盧若銘再度開口,“王爺去後我以為這個世界同我再無關係,但是現在,”輕輕撮弄著兒子小小的拳頭他接道,“我同這個世界再也不可能不相幹了。兩三年隻是我的估計,長短之間要看陛下的運作,那不是我可以掌控的事情,但我以為那個時間相對可以循序漸進,對天下大局的穩定有利。”


    “兩三年?對天下大局有利?你想借機擺脫我們是真!”不知南刻南製何時進的屋,身上還帶著濃重的夜露,“你休想!銘兒你趁早給朕死了這條心,你…”


    “製!”阻止了南製越來越大聲的氣急敗壞,南刻俯身撫上了盧若銘的麵龐,“銘兒,最多一個月,你信不信隻要一個月我們就能將你光明正大地接回宮?”


    “臣妾相信。”雖然垂下睫毛,但盧若銘依然無法避開他們的灼灼逼人,那裏有衝天的氣焰也有火燙的**更有不可名狀的饑渴。


    “製,這個吻歸我。再見那個歸你。”


    “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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