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粱 下部 非耶? 末篇 三


    因為葦簾遮擋了日頭,盧若銘醒來有些鬧不清時辰,屋外隱隱有談話聲傳來,間中還夾雜著寬寬的童言童語。


    ……


    “哈哈,弄瓦之喜呀,天屹,聽說長得很漂亮呢,南筠身子怎樣?”


    “多謝陛下關心,內子身體無礙。”


    “師傅,寬寬想看漂亮寶寶,父王——”


    “寬寬自己就是漂亮寶寶。”


    “嗯,寬寬知道的,但師傅那個是女寶寶,寬寬隻見過筇姨的男寶寶,沒有見過女寶寶呢。”


    “知道?寬寬知道什麽?”


    “知道寬寬是漂亮寶寶。”


    “娘親告訴你的?”


    “不是的,是寬寬自己聽見街上人說的。”


    “哦?他們說什麽?”


    “他們說,嗯,‘這樣漂亮的小孩子作娘的也一定是個美人’,很多回哦,每次娘親帶寬寬上街,寬寬都會聽到很多遍,寬寬有問過娘親什麽是美人哦,可是娘親不肯說,還是珂姨告訴寬寬的,美人就是象娘親一樣漂亮的姨姨。”


    已經四歲的寬寬口齒清楚伶俐,模仿大人的口吻很有幾分神似,想著小家夥眉目生動搖頭晃腦的樣子,屋裏的盧若銘忍不住微笑起來。


    “小珂,你帶寬寬去瞧瞧,當心別吵著大人孩子。”


    “是的,陛下。”


    “天屹,你是否覺得朕對銘兒太過執著?”


    “不要假裝什麽都不知道,你們今晨的對話朕聽得很明白,你們已是極好的朋友了吧。放心,朕沒有見怪,當初之所以專門請你出山保護銘兒,也便是因為了解信賴你的為人。”


    “大王聖明。”


    “天屹,你是江湖男兒,怎麽也學得象那一班腐儒?!不要藏頭縮尾期期艾艾的,有話直說。”


    “是。草民以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象娘娘那般姿容,陛下執著一些也是常理。”


    “你想說銘兒傾國傾城?也還未到那種地步吧,朕等也並非沒見過世麵之人,豈是僅僅因為惑於色相而不能自拔。”


    “恕草民直言,陛下既已知道娘娘的好不僅在外表,就請不要再將娘娘當作以色侍人者。”


    “你說得對。但是,恐怕為時已晚。”


    “天屹,寬寬既已拜你為師,你便是太子太傅,今後不要再草民草民的了。”


    “就是。給你半年時間陪伴妻兒,之後便往京城上任如何?”


    “不用勉強,朕不會強人所難的。”


    “還是你覺得半年時間太短,怕舟車勞頓妻兒身體吃不住?”


    “不,半年時間足夠了,承蒙陛下厚愛,微臣定當盡心竭力。”


    “那好,就這樣定了,路上的時間另算,不用太趕。”


    “謝陛下體恤。”


    “朕倒忘了,你本出身王家,禮數周全才是本色。罷了,起來吧。”


    “銘兒不是不喜歡人動輒下跪嗎?你跟他也這樣跪來跪去的?還是你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陛下聖明。”


    “哈哈,好膽色。”


    “朕要去縣府,你也一起來吧,關於長老院的事,你也一起談談意見。”


    “臣遵旨。”


    “天屹,伴君如伴虎。”當晚南刻南製留在縣府議事遲遲未歸,盧若銘尋著空檔找到寒天屹說話。


    “是啊,但我已經知道太多,恐怕脫身不易呢。”


    “你真這樣想?”狐疑地看著他,但是星月被雲層遮蔽,盧若銘有些看不清他陰影裏模糊的神情。


    “當然不是真的。想寒某也係王侯出生,流落草莽多年,如今總算蒙明主賞識招納,焉有不圖攀附之理?況且因為當年之事,天屹曾遭家族放逐遺棄,若能一步登天飛黃騰達,那麽揚眉吐氣重歸門楣也定是指日可待,何樂而不為呢?”


    “這好象也不是真的。”聽出他語氣裏的揶揄,盧若銘有些鬱悶,這幹人與他倒真是成了沒啥忌諱的朋友,動輒尋他開心,隻是眼下這番情勢他哪裏有開玩笑的心情呢。


    側身立在階下,屋內燈光柔和地暈在側麵,映得盧若銘五官輪廓剪影般清晰深刻,麵部線條因為微微顫動的濃長睫影和略略下垂的嘴角顯得分外**脆弱。


    “唉——,”低歎一聲寒天屹斂去唇邊的促狹:“你這個樣子,叫我們如何放心你一個人呆在深宮?”


    可憐我嗎?我這會兒要的還真不是這個。被他口吻裏的憐惜意味激到,盧若銘不服氣地揚起了頭,隨著上挑的嘴角一抹英烈的笑意緩緩綻開,神情刹那間硬朗起來。


    因為長老院的事情在之前已經做過頗長時間的準備,所以在南刻南製表態同意嚐試以後,成員名單很快就敲定了下來。當初沒有提議長老由所謂的民選方式直接產生,是因為盧若銘考慮到此間民智未開,恐怕一步到位會生出矯枉過正的許多混亂。


    又過了兩天,一個由地方縉紳學者組成的縣級長老院便成功出現,知道這隻不過是個雛形,未必真正能夠起到監督執政當局的作用,而且還隨時有可能被扼殺在搖籃中,但盧若銘依然為之歡欣鼓舞,這畢竟是某種進步的開端。舉凡進步要想一日千裏固然艱難,然而複辟起來也同樣不再輕易。


    “朕也出來快廿天了,銘兒,既然此間事情已畢,你便隨我們回京吧。”


    “我們路上不會多耽擱,所以帶上小珂就應該夠了,銘兒以為呢?”


    很少聽見倆人以問話或是建議方式對他頒布命令,盧若銘有些反應不過來,隻是順從地點頭應承了。


    一路上騎馬多於坐車,尤其盧若銘的馬術漸漸回複可以獨自控馬單騎獨行之後,一行人的速度更是大大加快。南刻南製完全微服,所到之處統統以遊子攜眷省親的身份打尖宿店,路上則由倆人輪流抱著寬寬打馬疾馳,曉行夜宿間不時夾雜著童聲歡笑倒也不十分枯寂。


    兩年多未見,江山依舊人依舊,斯達城還是那樣繁華,王宮還是那樣巍峨,旋兒還是那樣圓潤熱情,而孜萊也還是那樣清瘦冷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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