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賢妃的葬禮隆重的舉行了三天,而這三天,原本來參加太後壽宴的人,皆成了前來奔喪的人。


    所有的人,不得不將臉上的笑意,硬生生改成了滿臉的悲戚。


    三日後,賢妃出殯,滿城風雨,一路披白,整個京都都沉浸在一種莫名的氣氛當中。說不清究竟是真的悲傷,還是同情。


    白雲一跟著宮婢一路走進了太後的寢殿內,宮婢退下,白雲一福身行禮:“夕雲參見太後。”


    太後斜靠在美人榻上,滿臉的倦意,一手撐在額頭,一手輕輕的衝侍立兩旁的宮婢們揮了揮手。


    宮婢們會意,皆默不作聲的有序的退下,殿中,一時隻剩下白雲一和她二人。


    “過來坐吧。”


    “是。”白雲一從容的走過去,在一旁坐下。


    太後睜著眼睛,悠悠的歎息了一聲:“唉~真是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她沒深說,白雲一便淡淡的回道:“太後寬心,一切都過去了。”


    “你說,這事是不是怪哀家?若不是哀家非要究根問底,太醫也不會診出哀家體內的毒藥,賢妃也不會就這麽死了。”


    尤其還是死在她的壽宴上,以後每到這個時候,她便會想起這件事來,光是想想,都覺得堵的慌。


    白雲一心中冷笑,麵上卻道:“太後多慮了,賢妃娘娘自己犯了錯,又是自己想不開。她這也算是自贖其罪,求的心安理得,不讓太後和皇上為難。”


    太後不由看了她一眼,見她垂眸說的極是認真,沒有半點奉承安慰的樣子,像是在陳述事情原本的樣子,讓她的心裏好受了一些。本來,她也並不是多在乎賢妃,她隻不過是在乎自己的聲明,在乎別人對她這個太後的看法罷了!


    “哀家的頭好疼,你過來替哀家揉一揉。”


    “是。”白雲一起身,走到了太後的身後,伸手輕輕的推按著她的太陽穴。


    殿中焚著一種很好聞的香味,嫋嫋的煙霧從銅香爐精致有序的小孔裏慢慢飄出。


    “哀家已經將安若留在了宮中,想來安平王是不會不顧他的這唯一一個女兒的。”太後半眯著眼,這香能讓人平心靜氣,加上白雲一不輕不重的推按,她的頭疼暫時減弱了些許……


    從太後的寢殿中出來,已經是傍晚時分,落日的餘輝還沒有散去,天邊的晚霞紅的燦爛。


    白雲一不知不覺中,已然走到了沁襲宮外,正立於那一枝探出牆外的梨花枝。如今這個時節,梨花早已凋零,隻剩下一根光禿禿的枝丫伸出牆外,顯得突兀而蕭條。


    白雲一站在枝丫下,愣愣的出了一會神。她如今的身份,是夕雲郡主,宮外的那一座別苑,也是太後賞賜給她的。


    不知何時,沁襲宮內悠悠飄出一陣琴音,開始仿佛在調試琴音,慢慢的,一曲憂傷的曲子緩緩流淌而出。


    這是一首離別之曲,彈奏這曲子的人,有著一顆滿懷思念的心。


    一抹白影出現在沁襲宮的宮門前,她站在門外,安靜的聽了好一會,才伸手推開虛掩著的門,抬腳走了進去。


    白雲一站的這個位置很微妙,她正好看見那人進去,心中不免疑惑,便不由自主的抬腳,走到了宮門前。


    透過門縫看進去,滿院的落葉。樹下,坐著一個白衣男子,院中間,立著另一抹白影,那是一個女子。她背對著白雲一,所以無法看到她的長相,可白雲一知道她是誰,她是白國的麒靈公主。


    琴音戛然而止,鳳淺月輕輕的擦拭著琴弦,並不抬頭看院中女子。


    麒靈走過去,長長的衣擺拖在院中的落葉上,她也毫不在意,她的眼中,此刻就隻有樹下的那一個白衣男子。


    麒靈在他麵前站定,鳳淺月仍然靜靜地擦拭著琴弦,麒靈蹲下身,與他並肩。


    “月。”輕輕的柔柔的喚出這個名字,熟悉而陌生,似已過了千年之久。


    麒靈的目光炯炯的盯在鳳淺月的臉上,細細的慢慢的將他的容貌與心中的一一對映。仿若,她又看到了十年前的那個少年。


    “月,十年了。”麒靈再次開口,聲音猶帶一絲顫抖。


    鳳淺月的手已到琴的尾部,忽地用小指挑起一根細弦,發出嗡的一聲輕響。


    麒靈的手覆上他纖白修長的手,望著他的一雙眸中,滿滿的都是情意。


    “月,這次我來,就是為了見你。十年了,你一直在外遊曆,四處漂泊。你知道嗎?這十年來,我一直在派人尋找你,可每每都沒有你的消息,要麽就是好不容易有了消息,還未等我趕到,你便已經消失了。這次聽說你留在了大曆京都,我便趕來了。月,以後無論你去哪,都請帶上我,好嗎?”


    淡淡的哀求,帶著三分期盼,麒靈的兩隻手都覆在了他的手上。


    鳳淺月淡淡的將手移開,唇微啟,淡淡吐出:“你走吧!”


    麒靈再度覆蓋上他的手,幾乎是緊緊的抓著,不讓他掙脫。


    “月,你還在怪我?”


    鳳淺月淡淡一笑,“不怪。”


    他抬頭,黑白分明的眸望向梨花樹上方的一方天空,他不怪任何人,即算是要怪,他也隻是怪自己罷了!


    麒靈的眸中閃過一絲喜悅,她心中一直隱隱擔心的問題終於在他口中得到解答。他不怪她,她心中的大石終於可以放下。


    “月,以前我因為礙著白國和大曆的關係不能來大曆找你。可是這一次大曆的西北幹旱,從我白國引進水源,緩和了兩國間一直僵硬的關係。就算太後不過壽,我也會找理由來找你的。月,你還是和十年前一樣,一點都沒有改變。”


    鳳淺月終於轉回目光,看向她,隻是眸中並沒有過多的情緒,仍舊是淡淡的,看得麒靈一陣心驚。


    “麒靈公主不是最討厭穿白色的衣服嗎?怎麽如今也著一身白衣?”


    記憶中的她,總是一身張揚放肆的火紅衣裳,這十年內,他一直在尋找雲淺,所以對於麒靈的印象,仍舊隻停留在十年之前。如今她忽然出現,還穿著一身白衣,讓他覺得,是那麽的不相符。


    見他注意到自己的穿著並主動提起,麒靈笑容滿麵,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白衣,將袖口抬起來給他看,一邊說道:“我之所以穿白衣,是因為一直思念著你。每每想起你,我便會想到你身上的一襲純白幹淨的不染塵埃的衣裳。你看,這袖口處的暗紋,是白國冰城今年最流行的樣式。”


    她身上的衣料和他身上的一模一樣,不知是湊巧,還是有意為之。


    “月,你跟我走吧?”


    “去哪?”


    “跟我回白國啊,或者我們一起浪跡天涯?總之,隻要能與你在一起,就好。”麒靈一臉的向往之色。


    鳳淺月淡淡收斂了眸光,手指仍在琴弦上輕撫。


    “你回去吧,我不想離開這裏。”


    麒靈目光一暗,隨即又明亮起來:“你不想離開,那我就留下來,一直陪著你。”


    鳳淺月的唇角勾起一抹嘲諷,低垂的眸中有一絲哀傷劃過,他看著麒靈公主,忽然問道:“你知道她在哪嗎?”


    麒靈微微一頓,立刻便明白他所指何人,眸中光亮黯淡了幾分,麵上也是一派憂傷:“我們也一直都在找她,不過一直都沒有音訊,我想……她或許真的已經死了……”


    說完這話,她低垂的目光正好看見鳳淺月搭在琴弦上的手微微一顫,不由心中一緊。原來,十年的時光,他還是將那人放在心底。


    微風四起,卷起地上厚厚的落葉,鳳淺月的眸中閃爍著憂傷。


    白雲一靜靜地立於門外,看到他的眼神,心中沒來由的一悸。下一秒,鳳淺月的目光忽地轉向了她。四目相對,之間相隔不過數十步,落葉紛紛,空氣中凝固著一種莫名的氣氛。


    他們就這麽彼此相望著,眼中隻有彼此,而彼此的眼中皆平靜如水,毫無波瀾。


    麒靈有所察覺,亦抬頭,順著鳳淺月的目光望去。恰時,被風卷上半空的落葉一陣盤旋,洋洋灑灑的落下。隔著紛紛飄落的落葉,她看見了門外立著的一抹白影。


    那是一張極為清秀的麵孔,說不出有哪裏特別好看,但她就這麽站著,平靜的臉上還掛著一抹微笑,讓麒靈的心中一震,仿佛又看到了屹立於冰城之巔的那個白衣女子。


    她不由慢慢的站了起來,白雲一的目光也已從鳳淺月的身上移開,看向了她,禮貌性的微微一笑,從容而優雅。


    鳳淺月忽然開口:“麒靈公主,你回去吧!”


    麒靈心中似察覺到了什麽,看著白雲一的目光中若帶著尖銳的鋒芒,她的直覺,鳳淺月與她,非同一般。


    麒靈公主忽然轉過身,極其認真的看著鳳淺月,一字一頓的說道:“月,我不會就這樣回去的。我找了你十年,好不容易找到你,這一次我不會放開你的手。我會請求皇上,讓他為我們賜婚。與白國聯姻,想必他會很樂意的。”


    麒靈看著鳳淺月,眼中閃爍著一種興奮。是的,這一次,她不會再輕易的放他走,更不會讓那個人,永遠的占據著他的心。


    鳳淺月也看著她,忽然勾唇淡淡笑了,似自嘲,似無奈,卻沒有對她的話表示讚同,亦沒有立刻反駁。


    麒靈說完,轉身離去,經過宮門時,才發覺外麵早已沒有了白雲一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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