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冬天都似乎劈了無數雷。


    背對這邊的堯羽衛們齊齊顫了顫。


    這姑娘猛啊。


    看起來老實甜美小家碧玉,說話做事彪悍之風,比君珂還勝上無數籌啊。


    君珂和她比起來才叫一實心眼的貨。


    許新子彎下腰,從褲襠裏看見他主子的大腿居然被抱住,頓時勃然大怒。


    在堯羽衛的心目中,主子是小珂的!小珂是主子的!任何人都不能染指的!摸一下都不能的!無論誰敢摸都得去死的!


    “那丫頭!”許新子大叫,“拿開你的髒手!我主子的大腿也是你摸的?咦咦咦你還敢靠上去?你靠?你靠!你你你我我我靠!”


    “是是是,馬上就不靠,我有罪,不該看見這麽玉樹臨風的帥哥,就忘記了節操。”黃衣少女立即抬起頭,諂媚地衝納蘭述笑笑,把髒兮兮的混了泥水的臉和手在納蘭述雪白的褲子上蹭了蹭,誠懇地道:“哥哥,你褲子真幹淨,質料真好。”才慢吞吞爬起來,把手對許大頭亮了亮,“謝謝提醒,我的手現在不髒了。”


    許大頭早已氣得大頭朝下——這舉世無雙的臉皮啊!這碎了一地的節操!


    納蘭述一直神態平靜,用一種審視的目光看著她,忽然道:“看姑娘穿著打扮,在東堂隊伍裏地位應該不低,既然是對方貴客,好端端地為什麽要冒險入水逃來投奔我?”


    “哥哥您可真是一針見血,智慧卓絕。”黃衣少女豎起大拇指,隨即突然又露出羞赧之色,腳尖擦著地,呢呢噥噥地道,“人家是大燕邊界普通百姓,因為美色出眾,被那奸人擄了來的……”她眼底唰一下泛起淚光,淚水說來就來突突地冒,一把抓住納蘭述的手,“我們被擄的足足有二十個美女啊!被那東堂壞人輪番侮辱,先奸後殺先殺後奸,一路拋屍十九個!那人**奔無恥,卑鄙下流,殺人放火,無惡不作,落入他手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實為天下第一惡毒荒**之人,眼看明天就要輪到我,我我我……我隻有冒死逃生了……”


    遠處,錦衣人突然打了個噴嚏……


    當然,如果他親耳聽見某人對他的“高度評價”,怕就不是打噴嚏可以解決的了……


    “姑娘既然冒死逃生,為什麽不從上行洞口逃,反而要投到敵營?”納蘭述對她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和對東堂惡魔的怒發衝冠的指控無動於衷,緊跟著又是一個問題。


    “我怕追殺啊!”黃衣少女道,“我勢單力薄,從那個洞口逃不了幾步就要被追上,回去就必然麵對更凶殘的折磨,哥哥!”她淚汪汪抓著納蘭述的手,仰起雪白的娃娃臉,眼睛裏星星一閃一閃,“你忍心我這樣貌美如花的女子,遭受那樣慘無人道的摧殘嗎?”


    納蘭述慢條斯理地把手掙脫出來,淡淡道:“既然你不過是個供人玩樂的民女俘虜,你有什麽份量,能夠做人質換回我的朋友?”


    黃衣少女呃地一聲,心想盡把故事往悲慘上編,倒忘記這關鍵一節,這男人年紀也不大,怎麽這麽精明難纏,趕緊嘻嘻一笑,“因為他愛上我了啊!我這麽明豔動人解語花,他怎麽可能不被我吸引?你放心,他一看見我被你們挾持,一定會立即放了你朋友的,最不濟也要心神大亂,到時候你們不就可以鑽空子?”


    堯羽衛齊齊嘔吐。


    奇葩!自戀神功,天下第一。


    “既然他愛你,你跟著他享受榮華富貴便是,何必冒險逃跑呢?”


    “因為我不愛他啊!”


    遠處,錦衣人又打了個噴嚏……


    納蘭述將武器收起,拍拍身上的灰,淡淡“哦”了一聲,也不知道對這一番說辭,信還是不信。


    黃衣少女卻有些發急了。


    “怎麽樣?答應不答應我的計劃?我甘冒奇險幫了你們,隻要一點小小回報,事後派人護送我周遊大燕就行,我自小熱愛名山大川,夢想就是踏遍神州大地,這點小小要求,你們應該不在話下是不?”


    納蘭述似聽非聽,不置可否,突然道:“姑娘貴姓?”


    “我姓……黃!”黃衣少女眼珠一轉,“黃聖衣!”


    她眯眯笑,覺得這個名字真是神來之筆,那啥,姑娘我的名字能老實告訴你嗎?好歹我在東堂,也是個人物,萬一你覺得我奇貨可居,也把我擄住了怎麽辦?


    “哦?”納蘭述也眯著眼睛,眼神有點奇異。


    “我可把閨名都告訴你了哦,”她老實誠懇地笑,“夠有誠意了吧?”


    “哦?”納蘭述還是那個回答,隨即走了開去,“那就準備下,馬上出發。”


    黃衣少女喜上眉梢,根本沒注意到其實納蘭述什麽也沒答應她。


    許新子和一個叫韓巧的少年卻將納蘭述拉到一邊,韓巧在神手小陸死後,代替他繼任堯羽掠翅部首領,機關武器之術雖不如小陸,陣法醫療卻還勝他一籌,現在也是堯羽核心成員。


    “主子,你不覺得這黃姑娘說話很有些熟悉嗎?”韓巧瞅著“黃聖衣”,“這用詞,這語氣,與眾不同,卻和一個人很像喲。”


    “我知道。”納蘭述慢慢擦他的軟劍,“所以可以帶她過去,什麽人質不人質不重要,我想要小珂看看她。”


    “如果我猜想不錯的話……”他眼底露出點希冀的神色,“小珂的唯一心願,也許今夜就可以完成一部分了。”


    ==


    黃衣少女和納蘭述談判時,君珂和納蘭君讓,在馬車裏也已經有了動靜。


    因為黃衣少女的意料之外逃跑,原本在上頭監視馬車的人,失去了存在的必要,被錦衣人喚回,加強了對地麵的掌控。


    “主上,為何不再注意河岸,萬一對方從河底來……”


    心情不好的錦衣人一揮手,又給了個“自己去想”的手勢。


    可憐的屬下去自己蹲牆角慢慢想了,錦衣人露出森冷的神色——小丫頭是從水底竄過去的,那就等於告訴對方,自己已經知道了這水底的玄機,納蘭述又不是傻子,還要從水裏上來?


    又不是個二貨!


    那些人剛剛掠下山壁和樹梢,平躺著的君珂就快速地道:“他們走了。”


    納蘭君讓默默地取出一個黑色的小瓶,滴出一滴紫色汁液在那鎖鏈上,道:“千萬別動。”


    紫色汁液幾乎剛滴上鎖鏈,便立即將精鋼質地穿出一個洞,露出內部一條紅色的筋,隨即慢慢拉長,軟化,斷開。


    極度腐蝕性的藥物,君珂立即下了個定義。


    這鎖鏈可拉長卻不可掙斷的關鍵之處就在那筋,筋一斷君珂便恢複自由,她的軟劍已經被取走,不過君珂也無所謂,這樣的軟劍她有三把,她從來不打算使用什麽獨一無二的絕世神兵,一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二來丟了還要回頭找,麻煩。


    武功基礎打好才是關鍵,到飛花摘葉皆可傷人地步,還要武器幹嘛?


    納蘭君讓的武器自然也不在,君珂卻看見他不急不忙從懷裏扯出一截淡金色的布,在布裏扯扯弄弄,不知怎的就組合成一雙手套,戴在手上。


    手套微呈淡金,隱隱還有些銀光,一看便知道絕對是防身之寶,不過君珂也沒有問,納蘭皇族畢竟富有一國,雄踞至尊寶座多年,有點什麽異寶很正常。


    兩人並不著急,在車內呼吸吐納,現在已經接近下半夜,正是護衛最警惕的時機,此時出逃阻力最大,隻有等納蘭述快要接近,對方全部精神都在納蘭述那一刻出手,才能一舉奏功。


    沒過多久,便感覺到外麵腳步漸漸急促,君珂隔著車廂一看,外頭人影正在布陣,估計也是算著納蘭述快到了,準備迎敵。


    眼看人影穿梭,背對河岸,陣法將成未成之際。


    君珂納蘭君讓對看一眼。


    就在此刻!


    “後側底部一尺半!”


    “砰!”


    隨著君珂一聲低喝,納蘭君讓忽然翻開座位板,一掌擊在了車廂後側底部!


    吱嘎一聲,這麽大力的一掌,竟然沒能將馬車劈開,隻是露出一條裂縫。


    這馬車堅硬到可怕!


    納蘭君讓神色不變,他早猜到這馬車既然用來關自己,必然質料不凡,八成就是金鐵神木一類,但他的目的,也不是為了劈開馬車。


    再結實的車身,連接處的地方都是最薄弱的,何況還有君珂,早早看出了一處較為薄的地方,此時一條裂縫出現,一陣劇烈的震顫頓時傳遞了出去。


    “啪。”


    係住馬車的繩子被這股奇異的震顫震斷。


    馬車頓時傾斜,車輪嘩啦啦向後一移,大半個車身已經逼近水麵。


    正在布陣的護衛大驚,但沒有人過來,隻有一條錦衣人影,忽然自帳篷中射出,一閃便到了馬車上,轟然一聲重重落足。


    他腳一踏,沉重的馬車立即阻止了下傾的趨勢,向岸上傾斜,回複平衡。


    這人隨意一踏腳,竟有千鈞之力!


    “撞!”


    君珂和納蘭君讓橫身一撞,同時狠狠撞在那裂了一條縫的板壁上!


    兩人全力撞出的力道非同小可,又是吱嘎一響,裂縫擴大,同時另一條係住的繩子也被撞斷。


    頂上那人長嘯一聲,嘯聲裏落木蕭蕭,隨即雙腳一旋,竟然用腳夾住車頂,霍然拔身而起。


    他上竄的力道帶得地麵落葉齊齊向上飛舞,唰一下停在半空,馬車被生生帶起離地一寸,傾落的方向,立即又給矯正了過去。


    這一旋看似簡單,其實十分驚人,這人身在懸空,僅憑雙腿之力,便將內有兩人,包鐵特製的馬車生生帶起,內力和下盤功夫之強,近乎驚世駭俗。


    君珂和納蘭君讓卻不管不顧,一腳抵在馬車前壁,出腿如風,合力猛蹬那處缺口。


    他們不需要理會頭頂的動作,他們卻必須在馬車落水之前將馬車毀掉,否則一旦落水,水壓巨大,以這馬車的堅硬封閉,會成為他們的棺材。


    “啪啪啪啪啪啪。”一連串巨大密集的響聲接連響起,震得懸停的落葉四散紛飛,剛剛回正的位置又開始傾斜。


    車頂上的錦衣人眉毛一挑。


    這兩人武功竟然這麽強?


    他當然知道納蘭君讓不弱,但對於君珂卻有一分輕視之心,一介女子,就算招式精妙奇詭,內力必然不足。


    然而很明顯,馬車裏那兩個人,內力都極強,否則不能造成如此聲勢。


    這使他更不敢單身掠入車內,他沒有把握在那狹窄空間內,從容避讓兩人圍攻。


    “太孫殿下。”他在車頂微笑,朗聲道,“你可真不珍惜你的手啊,這麽赤手劈我的沉香九死木?是不是聞到一點香氣?有沒有覺得微麻微癢?哦,你現在很緊張,必然是感覺不著的,這樣也好,死得可以少點痛苦。”


    君珂一驚,立即去看納蘭君讓,這才明白為什麽納蘭君讓搶先出手,這馬車,連車的內壁都用的是毒木,一旦遭受外力攻擊,便會散發毒質。


    這錦衣人為了擄納蘭君讓,可真是下了血本,難怪他對這馬車十分放心,都沒安排人內部看守。


    不過君珂立即就放了心,納蘭君讓手上手套光澤未變,看來這毒木,並不能奈何他。


    兩人充耳不聞,狂風般猛踢馬車,哢嚓聲裏馬車裂縫漸漸擴大,塵屑紛飛,已經能夠容納一個嬰兒的腦袋。


    一個侏儒護衛卷近,長劍毒蛇般探入縫隙,劍尖直取納蘭君讓雙腿,來勢極快,偷襲角度刁鑽。


    “啪。”這柄黑色的劍,踩在了君珂腳下,她靴尖一挑,劍身不動,露在外麵的劍柄卻猛地彈起,正擊在那侏儒的下巴上,一聲慘呼,那人鮮血淋漓地倒飛出去,半空裏灑落數十顆雪白的牙齒。


    轟然又是一聲,馬車後輪一滑,落下大半,縫隙也已經擴大到成人腦袋大小,頭頂上錦衣人怒哼一聲,突然道:“很想淹死麽?”


    他聲音轉為陰沉凶厲,猛地躍起,厲喝:“那就送你們一程!”


    厲喝聲裏他飛身一旋,一腳狠狠踢在馬車車身。


    “轟。”


    一聲巨響,馬車翻滾落下,他一腳,居然將這沉重的馬車給踢下了水!


    納蘭君讓和君珂也沒想到在大功告成的前一刻,這狠人居然真下了死手,馬車翻滾落水,兩人收勢不住,頓時撞在一起。


    池水頓時洶湧自破口湧入,瞬間馬車水麵到頂,君珂水性並不精熟,猝然入水心中便一慌。


    打開的破口還不夠身子鑽出去,在水中阻力加大,內力用出來不足三成,這一下豈不是要活活淹死?


    頭頂上隱約有笑聲傳來,“兩位,這價值萬金的沉香馬車,做你們的棺材也算對得住你們,放心,活的皇太孫雖然值錢點,死的也一樣有用,把大燕太孫屍體做成旗,舞著在兩軍陣前轉一圈,那也很有意思啊。”


    君珂心中暗罵一聲變態,但此時忙著憋氣,哪裏還顧得上理會。水已經灌滿馬車廂,君珂胸間悶得要爆炸,努力調勻氣息,但再也無力去擴大那個洞口。


    但不擴大洞口,就出不去,還是得悶死在這裏!


    總得出去一個!


    此時如果調整內息,還能支撐一段時間,但最終也不過是慢慢被耗死。


    納蘭君讓停在水中不動,似乎剛才那一陣已經脫力,又似乎已經放棄了希望。


    不能坐以待斃!


    君珂咬牙,一猛子紮到馬車底部,用盡全身力氣,拚命去撞那缺口,然而水底武功受限,撞了好幾下不過落點碎屑,她卻因為消耗氧氣過度,很快便開始窒息,難受地抓撓著胸口,仰起了頭。


    腦子一片混亂,胸口如要爆炸,鼻腔劇痛,似乎充滿了鮮血,上衝頭頂,一時三刻,便要將她爆開!


    溺水窒息,生死頃刻!


    在昏眩的時刻,突然隱約看見納蘭君讓潛下來,俊朗英挺的容顏在她麵前一晃,已經到了車底。


    君珂在掙紮中勉強看他一眼,瞪大眼睛。


    他竟然開始脫衣服。


    納蘭君讓脫去一隻袖子,迅速揭開臂上一塊“肌膚”,從肌膚之下,取出了一柄烏沉無光的匕首。


    那匕首看起來滿是鐵鏽,怎麽看也不像神兵,再說也不該是神兵,如果是的話,剛才為什麽不拿來撬馬車板?


    但如果不是,納蘭君讓又怎麽會極其巧妙地藏住?


    君珂馬上就明白了怎麽回事。


    納蘭君讓抓住匕首,抬手就對自己胸前揮落!


    君珂臉色一白,伸手要阻止,手指卻軟得抬不起來。


    刀尖刺入,心髒位置!


    刀尖入肉,並沒有濺出血跡,卻有一股紅線,順刀身直上。


    納蘭君讓臉色一白,再轉青,再轉白,隨即噗地噴出一口鮮血。


    那血噴在水中,竟然凝而不散,色澤沉鬱。


    染血匕首,刹那間鐵鏽烏沉盡去,一道逼人強光耀起,光彩熠熠,五色四射,整個馬車亮如白晝,連君珂都被刺得閉上眼睛。


    而納蘭君讓噴出的血,也瞬間消失不見,並不像被水溶解,倒像被匕首給吃了。


    君珂心砰砰跳了起來,她此刻意識已經模糊,卻也隱約知道,隻為這匕首的使用,納蘭君讓已經受了重傷。


    他受重傷,自己也失去力氣,兩人還怎麽逃走?


    君珂閉上眼睛,慢慢浮了上去。


    華光一亮,光芒似可曳動天地,剛才猛踢猛撞才能撞開的板壁,此刻豆腐一般無聲削落。


    那樣的光芒竟然耀亮了池水,上頭的錦衣人忽然驚咦了一聲。


    驚咦過後他卻恢複了平靜的麵色——水下突然泛出一片深紅,那是大片的鮮血,看那血量,底下人定然受了致死重傷。


    他泛起一抹冷酷的笑意,玩味地想,這傷,到底是誰的呢?


    他並不打算派人下水去捉這兩人,他對那輛馬車有信心,絕對能困死那兩人,等一切結束下去收屍便行。


    刀光縱橫,削鐵如泥,水下馬車的洞口,終於可以過人,君珂臉色卻蒼白發青,水下時間過長,她已經快要深度窒息。


    洞口擴大,納蘭君讓並沒有立即出去,一轉身,抓住了君珂。


    隨即立即將唇,壓在了她的唇上!


    窒息將死的君珂,隻感覺到唇上一冷,隨即一股熱流湧入,體內氣息一暢,那種巨石壓身沉沉窒息,大腦空白熱血將炸的痛苦感受,頓時減輕。


    隨即納蘭君讓腳一蹬,抱著君珂最快速度衝出馬車,納蘭君讓在上君珂在下,身子將要穿出馬車車身的時候,不知道碰到了哪裏,霍然一道黑影自下而上向君珂撞過來。


    車內最後居然還有道死亡殺手!


    那位置如果君珂挨實了,後心便是一個血洞!


    兩人正在橫身衝出的姿勢,無法應敵,百忙中納蘭君讓橫臂一擋。


    頭腦在此刻清醒的君珂,清晰地聽見骨裂的聲音。


    納蘭君讓手一鬆,匕首掉落,君珂一手接住,握在手中,百忙之中在板壁上匆匆一劃。


    腳一蹬離開馬車衝入湖水,死亡危機一去,君珂下意識便要看納蘭君讓的傷,隨即發覺此刻,納蘭君讓正在吻她!


    最初的內力渡氣已經過去,納蘭君讓卻沒有放開她,反而更深地攬住了她的腰,將她的身子狠狠壓在自己胸膛下。


    撬開齒關,暢遊深海,他此刻強勢衝入,竟是一派毫無顧忌的決然。


    將懷中人緊緊箍住,牢牢捧住她的後腦勺,他把自己的全身重量壓上去,姿勢卻珍重捧起,強勢而又溫柔,他的舌尖刷開她如珠似玉的齒,邂逅溫軟靈巧的舌,剛一觸及便覺得熨貼到心底,卻又轟一聲似要被燒起,明明四麵是冰冷的水,刹那間卻覺得不過是溫暖的綢。


    她的意識漸漸清醒,舌尖相觸那一刻下意識驚慌地要逃,卻被他圍追堵截,不容退卻,他生平第一次強勢占有,卻也毫無生疏畏怯,攻城略地,逐浪追波,齒間相撞發出細碎的微音,他的吻狂熱近乎凶猛,進出隨意,卷掠萬方,近乎霸道地肆意品嚐她的芬芳甜美。


    四麵的水波壓過來,細膩如彼此的肌膚,不知何時衣襟被水流衝散,煙青水綠,飄搖交織在水深處,似柔曼水草,搖曳風情。


    嘩啦一聲,眼前一暗,已經被水順勢衝進了那個相通的洞,空間變小令他下意識將她抱得更緊,緊到內心忍不住發出一聲悠長的歎息。


    危機之中,相奪一吻。


    這不是他納蘭君讓,這是他,納蘭君讓。


    不是那個肅然巋然,不為所動的納蘭君讓;是那個藏於內心深處,並沒有絕情絕欲,有所渴望卻因為太多限製,不敢奢望的納蘭君讓。


    這一生他循規蹈矩,從不行差踏錯,為大燕之愈,做永無錯誤永無個人之納蘭愈。


    臨到頭來,他想為自己活一次。


    並非挾恩圖報,也非強勢壓人,不過希冀一生最後,有所留念;不過不想一生最後,空留缺憾。


    他想要的女人,注定要越行越遠,滄海之上,明月之下,她行去如一葉扁舟,而他是被拋在她身後的浪。


    生命也將如浪花,在此刻消亡。


    “逐日”之劍,嗜血神兵,隻有以心頭血澆灌,才能將其喚醒。


    這是他多年來隨身的辟邪之物,卻從未想過要真正啟用,畢竟,那需要以生命為代價。


    然而今日一抔心頭熱血,名劍塵盡光生,熱血流出的一刻,他心頭忽然一陣空。


    無處抓撓的空,生機和熱力,霍然成風。


    從來這一身,到頭那一日,生死這一關,終於近在眼前,水底那一霎,他清晰地聽見生命如流沙速泄,刹那虛空。


    這一生將到此結束了吧?


    可這一生他又留下什麽?


    愛恨癡怨,從來都是別人,他不敢有,不能有。


    他曾想留下那恨,支撐他漠然前行到底,不必被失落苦痛折磨,在寂寞高曠的崇仁宮遙聽天盡頭的笙歌。


    他想恨她。


    恨她決然而去,恨她再三欺騙,恨她利用他的心軟,恨她害死了自己最忠心的護衛。


    這麽恨的一霎,他想過讓她死,君珂不會縮骨,而他能。那個洞口,他可以鑽出去。


    君珂若死,才是皇朝之福,姑且不論日後她的發展,最起碼,現在就可以打擊雲雷和納蘭述。


    正確的抉擇,有利的時機,他隻需要不出手,便可以解決這個注定和他敵對的皇朝之患。


    天經地義,卻,終究不能。


    看見她拚死攔馬車,看見她為他滯留不逃,看見她發瘋撞板壁,看見她決然又憐惜的眼眸。


    恨而不能,愛而,不得。


    將她緊緊抱在懷裏,身前軀體柔軟嬌小,恍惚熟悉,他有點譏嘲地想到,他曾經在狂喜衝擊之下,抱過她一次。


    如今在生死之前,他想吻她。


    那就吻吧。


    錯過這一次,沒有來生。


    他俯低自己,將最後的內息和熱力,哺入那女子的唇,他壓迫的力度決然不容退讓,讓自己的氣息飽滿占據此刻她的天地,不求永久,隻求這一刻,她隻屬於他。


    一生裏,第一次為自己想要的東西,不肯放手,不去考慮任何其他。


    或者,最後一次。


    流水汩汩,冒著晶瑩的氣泡,洞內無處掙紮,她被這樣的壓迫引得微微氣喘,像剛上了鬆香的琴弦,到處都是新鮮的顫栗。


    身上的人突然也顫了顫,鉗製的力道一鬆,君珂立即用力一推。


    這一推,竟然就將納蘭君讓整個人都推了出去,撞在洞壁上,一片鮮紅漫開。


    他頭向後微仰,漂浮的姿態不像活人,君珂大驚,趕緊撲過去,一把抱住他,感覺懷裏的人身軀慢慢地軟下去,氣息輕輕地散開來。


    君珂一看他慘白的臉色,頓時驚得魂飛魄散,拚命一陣遊水,突然看見前方光亮,趕緊嘩啦一聲,破水而出。


    上頭是個洞口,月光清冷地灑下來。


    君珂此時隻想趕快逃出,趕緊背起納蘭君讓,攀著洞壁爬了出去,爬出去的時候她猶豫了一下,想給堯羽和納蘭述留記號,但又怕錦衣人追過來,一看便知道她去了哪裏,而且也怕堯羽獨門記號落在那厲害錦衣人手裏,萬一趁機搞出點什麽花招來,可就害了堯羽衛了。


    她想了想,爬出地麵,將四麵山石翻動一下,在不太明顯的地方留了記號,她不敢在洞口邊停留,背著納蘭君讓,飛快奔入山林。


    她的身影剛剛消失在山林中,底下嘩啦一聲水響,另一個洞口開啟,納蘭述一行遊了過來。


    他們本可以來得更快些,奈何黃衣少女接連來回遊了兩次,太冷,氣力不繼,拖慢了大家的速度。


    錦衣人認為納蘭述不會從水底上來,納蘭述也猜到了他的想法,所以還是從水裏走——二貨,爺的想法虛虛實實暗含天機,你猜得著嗎?


    眾人正要繼續進入前方洞口,納蘭述忽然道:“且慢。”


    眾人停下,看見納蘭述眼睛盯著另一條上行洞靠近水麵的那一端,那裏有一道紅色的痕跡。


    像是誰受了傷從洞中出去,擦上了血跡。


    納蘭述回頭看黃衣少女,她渾身完好沒傷痕。


    “主子,看什麽呢?咱們趕緊去救人啊。”許新子迫不及待。


    納蘭述猶豫了一下,按說君珂還在那錦衣人那裏,但此時看見這點血跡,卻又覺得心中不安。


    但又不能分兵去查看,人手分開,萬一君珂還在那邊,便不夠救出她。


    納蘭述隻一猶豫,便確定了主意。


    “韓巧。”他道,“你從這個洞上去,發現有什麽蹤跡,隨時留下記號聯絡。”


    “是。”


    一行人遊過連接洞,無聲無息進入那座池底,納蘭述第一眼就看見了沉底的馬車!


    他渾身一顫,周身水流一陣混亂。


    堯羽衛們也大驚,他們控製自身震動的能力比納蘭述要弱,周身水流頓時出現了變化。


    黃衣少女走在最後,她也看見了沉沒水中的馬車,頓時大驚,目中露出猶豫之色。


    啥米?


    那兩人死了還是?


    如果那兩人死了,自己這個高級人質不是失去作用?到時候別說那混賬不放過她,這群精悍男人們,也一定會遷怒她!


    那可真是羊入虎口,還是自己送上門的。


    黃衣少女本來走在隊伍中間靠後,此時堯羽衛為了看清馬車,搶出洞口,她便落在最後,此時她步子停住,無聲無息地靠向洞壁,擺出了隨時逃跑的姿勢。


    底下微亂,背對河岸正炯炯注視對麵來路的錦衣人,忽然皺眉轉身,對水麵看了一眼。


    隨即他眼神一閃,突然大聲道:“把那兩具撈上來的屍體給我整理下,放到我的馬車裏,安排在陣勢之後,等下人過來,你們就……”他的聲音低了下去。


    隨即岸上轟然應是。


    納蘭述神色一冷,眼神狐疑,黃衣少女眉毛卻抽了抽。


    不好,不好。


    真死了?


    她倒沒懷疑真實性,因為她了解錦衣人對那馬車布下的重重手段,更了解那馬車本身的堅不可摧,為了這輛馬車,東堂幾乎付出了一年七分之一的全國稅收,龐大的金錢,才打造了這號稱“天地囚籠”的馬車。


    那混賬可是和她吹噓過,當今之世,能劈開這馬車的人和利器,加起來也不超過三個,大燕皇太孫可不在其中。


    而且混賬也說過,一旦事有不可為,帶著納蘭君讓屍體回去也是好的,死人可比活人好對付。


    黃衣少女頭皮發炸,盯了一眼前麵的納蘭述,在水底也能感覺到這人周身氣息立即森冷,看來這個消息令他心情很不好大大不好。


    人家的人質死了,她這個人質會不會被拿去抵命?


    百分之九十九可能!


    算啦。


    還是小命要緊。


    帶保鏢免費五星級免購物大燕全國遊,姑娘我揮淚和你拜拜啦。


    黃衣少女揮一把眼淚,腳底抹油,開始慢慢倒退。


    堯羽衛們此時注意力都在馬車上,也沒人顧及她,水性最好的幾個人潛下去,查看了馬車,對納蘭述搖搖頭。


    納蘭述在水底猶豫了一下,上頭的光影折射下來,倒映著隱約的人影,似乎有兩條軟軟的身影,被人馱著,吊在了前方的樹上。


    看起來對方還是認為他們會從陸路來,所有人都背對河岸。


    但納蘭述絕不認為事情會如此簡單。


    一路和東堂這位大人物鬥智,他深知對方精明詭詐,以那二貨的性子,就算認為陸路有敵的可能性最大,似乎也不該全然不管水路。


    但現在最重要的並不是襲擊敵人,而是確定君珂的安危。


    岸上被搬來搬去的兩具屍體,雖然令他心中一緊,卻並不認為,他的小珂,會如此輕而易舉死去。


    納蘭述繞著馬車又轉了一圈,甚至潛入了馬車之中。


    馬車經過撞擊,內部破壞嚴重,納蘭述轉了一圈,忽然蹲下了身。


    他盯著馬車後側板壁。


    那裏有個數字。


    “21”


    納蘭述神情霍然一鬆,眼神爆出巨大的歡喜。


    小珂脫險!


    這是什麽阿拉伯數字,他認得。小珂說過,普天下隻有她和她的朋友會這數字,最初納蘭述在定湖醫館,也曾經見君珂用這種數字排序發號,他還得過一個25。


    而21,是她換算過來的,他的生辰的日期。


    這天下,沒人會這數字,而他的生辰,除了皇族也隻有她知道。


    君珂用這樣的方式,告訴他自己脫險。


    納蘭述舒了口氣,立即往外遊,正要遊出去,忽然衣服被什麽勾住。


    他轉身,看見一道絲繩,纏在了自己腰間的錦囊上。


    納蘭述一拽絲繩,拽出的也是一個錦囊,他認出這好像是納蘭君讓腰間的腰囊。


    這也是當日君珂被擄時,錦衣人拿來給她塞嘴的,險些咯了她牙齒的錦囊,後來被取出,扔在馬車裏,水流舞動絲索,絆住了納蘭述。


    納蘭述打開錦囊,裏麵掉出一截細細的鎖鏈。


    納蘭述皺起眉——納蘭君讓把這麽一截鎖鏈,珍而重之藏在腰囊裏隨身帶幹嘛?


    手指觸上鎖鏈,一拉不斷,納蘭述眉頭一皺,忽然想起當初君珂被納蘭君讓帶進燕京,一開始待遇惡劣,似乎,就是被鎖住的?


    曾經鎖過君珂手腕的鎖鏈,一直被納蘭君讓貼身帶著?


    納蘭述眉頭一挑,隱隱起了怒色,然而隨即便平複下來,露出歎息的神情。


    不曾想自己那個冷心冷麵永不開竅的侄兒,對小珂,竟然用情如此之深。


    那點歎息的神情慢慢散去,納蘭述垂下眉睫,神情轉為漠然。


    手指一鬆,錦囊慢慢沉底,混在馬車的一堆雜物裏,漸漸看不見。


    今生今世,那人潛藏無言的珍重,注定將在無名池水之下,慢慢消融,永不見天日。


    納蘭述衣袖一擺,飄然而出。


    納蘭君讓。


    這天下也好,情場也好,你既站在了我的對麵,我的一切,便容不得你染指。


    納蘭述一時不察,給你陰謀奪去冀北,再沒可能把君珂,讓給你一分一毫。


    你等著。


    看我將你的天下,疆域劈裂。


    看我攜那朵名花,踏爛你家。


    ==


    納蘭述出了馬車,對堯羽衛做了個手勢,堯羽衛歡喜萬分,立即退走。


    進了洞才發現,黃衣少女不見了。


    納蘭述歎口氣,心想這丫頭怎麽鬼精鬼精的,這一跑,可不要和小珂錯過?


    不過好歹自己八成確認了她的消息和下落,將來告訴小珂,也可讓她歡喜。


    堯羽衛無聲無息退走,黃衣少女腳底抹油,錦衣人還在上頭傻傻等候,半刻鍾後終於覺得不對勁,下水一探。


    半晌,空寂山林裏響起某東堂貴人,生平第一次憤怒難抑的咆哮。


    “納蘭述!我遲早要點了你的天燈!”


    “文臻!等我抽了你渾身的油,做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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