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涼如水,彎月如勾,高高的懸於天際,散發著清冷的光。銀一樣的月色將天際和大地都鍍上一層淡淡的,朦朧的光暈。


    宮辭一身銀白的披風似乎已和月色融為一體,他如玉般的,淡漠的側臉被這冷色的月光照耀著,隻留下一個淡淡的剪影。


    涼的透骨的夜風輕輕的拂過他的發絲,烏黑的發絲貼在他宛若透明一樣,帶著雪色的臉上,顏色分明。他原本若櫻花一樣淺淺的淡緋色,此時也變成了淡淡的雪色。


    寡淡的五官上,宛若白雪一樣晶瑩的肌膚下隱隱有青絲的血管可見。他擱在輪椅上的手,五指修長,卻幹瘦如柴,較之之前的纖美,此刻用火柴來形容也不無不可。


    他身後推著輪椅的小廝四九看著一臉淡漠神色的看著這彎月的宮辭,圓且憨厚的五官上不由自主的流瀉出一抹不忍:“主子,天色已經不晚了,您也該休息了。”


    “咳咳……”宮辭纖瘦的手輕輕的抵在沒有一絲血色的唇瓣上,皺著眉有些痛苦的咳著,“先去一下謙和院。”


    四九忍著眼睛裏的酸澀看了一眼,咳嗽咳得好像整個人都在顫抖的宮辭,點了點頭,腳步輕緩的推著宮辭離開院子,生怕動作大了一些,宮辭就會因為顛簸而不適。


    他推著輪椅朝著謙和院而去,沿路上樹影婆娑,夜風刺骨,四九不停的停下來為宮辭掖一下脖頸處的披風,生怕有一絲的風從縫隙裏灌進去,嘴裏還不停的叨叨念著:“主子,您這又是何苦呢?白日裏已經看過了,晚上怎的又去?您瞧瞧您自個兒,素和小姐都走了多久,您還念念不忘的,每天都要來謙和院好幾趟。”


    聞言,宮辭隻是淡淡地垂眉,“總想趁著機會多看幾眼。我這潛意識裏總覺得她還在,可是很快又醒悟過來,她不在了,就想去她住的地方看看。”說著,宮辭抬眼緩緩一笑,如同冬日裏綻放的雪梅,青傲高貴,美得不食人間煙火。


    四九被宮辭語氣裏的索然氣的跺了跺腳:“主子您又胡思亂想了是不是!您的身子好著呢!還能再看幾個月幾年幾十年!”


    “再說了,您既然舍不得素和小姐,為什麽又要逼走她?您難道就不知道素和小姐走的時候哭的多傷心啊!”


    “奴才聽說了,秦家的公子最近裏天天往王府那邊跑,好像對素和小姐很是有意思。”


    四九一邊說著,一邊拿著眼神覷著宮辭,卻見宮辭神色淡淡,不動如波,便不由的比他還急:“主子,您就不怕素和小姐……”


    宮辭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圍得嚴嚴實實的披風,腿部還蓋著兩層厚厚的毯子,嘴角微微彎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從他的嘴角綻放開來,卻很是苦澀:“怕什麽?我巴不得她過得好些,再好些,跟著我一個廢人做什麽!”


    四九撇了撇嘴,看著宮辭略有些不滿,忍了忍還是忍不住開口:“主子,還真別說四九越了規矩,奴才就是不懂,為什麽您喜歡素和小姐,素和小姐喜歡您,可您卻偏偏要逼走她,這不是自己找不痛快是什麽?”


    “奴才還沒進府之前,隔壁家的二狗子得了重病躺在床上,他的未婚妻也跟素和小姐一樣死心塌地的,死活要嫁了過去,奴才看二狗子和他娘子後麵過得也挺好的。”


    宮辭聞言,側了側頭,麵色似乎有些動容,有些猶豫,可是最終卻轉為了堅定:“可後來呢?”


    四九一見自家的主子臉上似乎有些動容,不由得一下子起了興趣,聲音頗高的道:“後來啊,沒過了兩年二狗子死了,他娘子守著寡,一個人拉扯著兒子和女兒。奴才看過,是個辛苦的,看起來倒是比平常人老了好幾歲……”說著說著,四九的話語聲漸漸的低了下來,好像也知道了一些什麽。


    倒是宮辭清淺的,宛若泉水一般的聲音低低的響起:“你也看到了,二狗子和他的娘子的日子隻過了兩年,二狗子死了,可他的娘子卻要自己活一輩子,要一個人撫養孩子,要操持家室。”


    “如果我也這樣,素和到時候可怎麽辦。我不願看她一個人,哪怕最後陪伴她的人不是我,也好。”


    ……


    隨後,四九推著宮辭,一路沉默。


    謙和院。


    四九推著宮辭到了屋門前,開了門,輪椅的輪子軲轆駛過。


    屋子裏的擺設依舊如故,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移動,整個屋子依舊整潔不已,可以看出這裏日日有人打掃過。


    宮辭轉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四九,“你先出去一會兒,晚點我再喚你便是。”


    四九默不作聲的走了出去,將屋子的門緊緊的關上,整個人站在門縫前,用身體頂著寒風,抬頭看著頭上的月亮。


    月亮啊,依舊清冷,態度疏離的籠罩著人間,冷眼觀看這世間的百態,並不為其溫暖或柔和上一分。


    屋內,宮辭抬手動了動,手指有些堅硬,就連伸出去搖著輪子都有些困難,但,還好,試了幾次,輪子總算是緩緩的動了起來,最後停留在素和往日裏用來梳妝打扮簪花的梳妝台前。


    他眼神柔和的落在銅鏡上,仿佛看到了曾經,素和對著鏡子貼著花黃,一邊轉過頭來問他:“阿辭,我好不好看?”


    那個時候,他隻是含笑的看著,卻不說話。


    此刻,他眼神迷離的看著那裏,她仿佛還坐在那裏,眼含期待的看他,“好看。”


    宮辭道,淡淡的話語在這空曠的屋子裏顯得格外的清晰:“真好看。”


    幻想中的素和得到了滿意的答案,笑的很是燦爛,可是“咻”的一聲,方才還語笑嫣然的素和卻在她的眼前消失不見。


    宮辭有些急迫的伸手抓了抓,想要抓住她,可是抓到的卻不過是一絲冰涼的空氣。


    低著頭,宮辭不知道在想一些什麽,再次轉動的輪子,朝著架子那邊駛去。


    那裏擺放著不少素和以前喜歡的物什,走的時候,她沒有帶走,把它們收了起來放在一個盒子裏。


    他看到了,重新把它們拿了出來,像以前一樣的擺放著。


    這樣,好像她就還在這裏一樣。


    宮辭眼神幽幽的看著架子上枯黃的草螞蚱,思緒再次飄蕩。


    “阿辭,你會編草嗎?”素和扯著自己手中的枯草笑意盈盈的問他。


    “咳咳……”宮辭方才喝了藥,男子漢大丈夫又是個不愛吃甜的,此時嘴裏滿是藥味,苦澀不已:“我試試。”


    “喏。”素和笑著將自己手中的草給了宮辭,笑的狡黠:“你若是做的好,我便獎勵你一下。若是做的不好,可是要懲罰的。”


    “好啊。”宮辭也笑著看她,手指卻靈活的翻動著,不一會兒一直栩栩如生的草螞蚱便出現在了他的手心。枯黃的顏色和他白皙的掌心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宮辭不過輕輕一點螞蚱,螞蚱便如有生命一般快速的彈跳著。


    素和小心翼翼的接過他手中的螞蚱,笑的眉眼都好像有星星點綴一般璀璨:“這可是你給我的定情信物,我要好好地收著,喏,這是給你的獎勵。”素和說著,將自己另外一隻手裏攥的潮濕的蜜棗塞進了宮辭的嘴巴裏,看著宮辭皺起的眉眼咯咯的笑著:“阿辭,你要按時吃藥,才會好,等你好了,我們就可以成親了。”


    那個時候,宮辭也笑著看她,眼裏是滿滿的寵溺:“好。”


    ……


    可如今,在這件空曠的屋子裏,“對不起。”


    宮辭的手輕輕地摸上那一隻枯黃的,簡直看不出原型的草螞蚱一眼,語氣蕭索,隨即便不再留戀的往裏麵駛去。


    桃紅的,繡著蝴蝶的錦被安靜的鋪放在床上,粉色的帷幔安靜的披著,這裏的一切悄無聲息。


    宮辭嚐試著,緩緩地從輪椅上站起,可是腳早已麻木的沒有任何的知覺。


    咬著牙,宮辭勉勵的嚐試著走了一步,“撲通”一聲,宮辭狠狠的摔在了床邊。


    堅硬的床沿咯的他嶙嶙的瘦骨一疼,頓時覺得一口血氣朝著他的胸口上升,可他卻沒顧得上看自己,而是擔心失措的看著床:“素和,你沒事吧?我有沒有壓著你?”


    可是床上卻依舊一片寂靜,毫無回應。


    宮辭伸手拉了拉床上的桃紅色的棉被,將其從頭到尾鋪好,低下去看得眉眼裏滿是溫柔:“你啊,總是這般的不愛惜自己,每天每夜的都要踢上好幾次被子,偏偏還不用丫鬟貼身服侍,害得我每次半夜都要起來給你蓋被子,若是冬天,更要多起幾次了。”


    說著,宮辭掖被子的手一頓,僵硬在那裏,這才想起,床上的人早已經不在了。


    他的手,有些失落的垂了下來,似乎想到了什麽,慢慢的笑道:“也好。以後再也不用我替你操心了,你這事兒精以後也有人疼了。”


    ……


    良久,四九站在外麵冷得手腳都直打哆嗦了,卻見裏麵依舊毫無動靜,抬了抬頭看著那冰涼的月色,心裏隱隱的有些不安。


    不由得高聲的喊道:“主子!主子!”


    屋子內一片寂靜。


    四九又等了一會兒,再次喊道:“主子,主子!”


    屋子裏依舊一片寂靜。


    漫天的恐懼浮上了四九的心頭:“主子,你沒事吧?”說著,四九跌跌撞撞的推開了門朝著裏麵看去。


    宮辭趴在床邊,臉色蒼白,唇色透明,一動不動。


    四九有些驚駭的跑了上去,“主子,您沒事吧?”


    回複他的,是宮辭一動不動。


    四九有些害怕的將手伸了出來,哆哆嗦嗦的朝著宮辭的鼻息探去。


    宮辭的鼻息似乎停了,嚇的四九趕緊將宮辭搬到床上,連跑帶爬的出去:“老祖!老祖!主子他……”


    ……


    原本昏暗的並沒有幾盞燈亮著的宮府,在四九如喪考妣的聲音裏,刷的一下,被人點亮,似一條火龍,照亮了整個宮府。


    不少原本困意深深的奴仆們在聽見四九的哭聲的時候都不由得一個激靈醒了過來,全部披著衣服,腳步匆忙。甚至沒來得及得到老祖的吩咐,便有幾個人去了草木院去請陳醫師。還有幾個人拎著宮家老祖的牌子趁著寒風趕去了太醫院院首的家裏去求院首看診。


    轎子匆匆的抬過街道,步履匆匆,街道依舊寂靜,唯有幾枚落葉被這急匆匆的轎子帶起的風吹落。


    ……


    一宿的忙碌,宮家上下疲憊不堪,就連平日裏身子骨硬朗一些的宮家老祖因為一宿沒有睡覺,又因為孫子的病情,本就幾乎滿頭的白發,在這一夜硬是白的徹底,一根黑發也不剩,眼底裏滿是血絲。


    看著院首和陳醫師兩人都停下了動作,坐在一旁的老祖撐著拐杖站了起來:“寧太醫,陳醫師,我的孫兒怎麽樣了?”


    聞言,院首和陳醫師俱是一歎氣:“宮少爺大概兩個時辰以後會醒。”


    一抹極致的喜色浮上宮家老祖的臉上,卻又很快消散:“不過,宮老祖,令孫的日子不多了,可能……”


    話說到這裏,院首和陳醫師都很是默契的沒有挑明。


    宮老祖拄著拐杖的手不由得有些顫抖,有了一些準備,卻強自硬撐著道:“可能怎麽樣,至多還有幾天,你們說,老爺子我受得了。”


    宮家老祖本就是世家,又自開國之前就攜著本族上下和大荊祖皇帝並肩作戰,族中弟子不知死了多少,枝葉伶仃,兒子和媳婦更是早早的死去,如今隻剩下了一個嫡孫,誰知……


    想到這裏,院首和陳醫師也不由得覺得曾經那個叱吒沙場,敵人聞風喪膽的宮家老祖,此時也不過是一個孤獨脆弱的老人。


    半是不忍,半是狠心,陳醫師開了口:“宮老祖,令孫的時日,至多,至多也隻有兩天了罷,令孫若是還有什麽沒有了卻的心願,可先做了罷,免得到時遺憾。”


    院首雙手負背,再次狠狠的歎了一口氣:“若是有冰芝就好了,可惜冰芝若要再現,又得等百年。”


    兩人的一番話,不由得讓宮家老祖一向堅挺的身子顫了顫,良久他捂住了自己的頭,背對著院首和陳醫師,開口的聲音是被抽去支柱之後的蒼老:“多謝寧太醫和陳醫師,來人,送寧太醫和陳醫師回去,不得怠慢。”


    院首和陳醫師顯然也不願意在這種壓抑的環境裏多待,當即便拘了拘禮走了。


    ……


    不久,宮辭的手動了動,眼睛緩緩的張了開來。


    “阿辭,你醒了?”宮家老祖笑的很是和藹,跟往常並無不同,隻是眼底卻有難以掩藏的沉痛。


    那一抹沉痛,被很好的影藏,以至於宮辭抬眼看向自家的爺爺,朝他露出一個風花玉露一般燦爛的笑容,如雪一般寡淡的五官上滿是風淡雲輕:“爺爺。”


    “哎!”宮家老祖應著,從未流過淚的眼睛,此刻因為孫子的一聲越聽越少的“爺爺”而不由的眼眶有些酸痛。


    “我好像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夢裏,我置身在一片黑暗裏,不停地走著走著,想要找你們,可是你們卻統統不在,所以我隻能不停的走著,走著,可是越走越黑。我不停的想要尋找亮一點的地方,可是卻怎麽也看不到,反而在黑暗的盡頭裏看到了爹娘的影子,他們朝我招手,問我要不要過去陪他們。我還沒有回答,便看見了一絲極為耀眼的光亮,然後我就醒過來了。”宮辭說著,眼淚不由自主的落了下來。


    “傻孩子。”宮家老祖伸手輕輕地摸了摸宮辭的額頭,眼神愛憐:“你隻是做夢而已,哭什麽。”


    “我舍不得你,爺爺,我也舍不得素和,可是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我應該是活不久了吧。”宮辭說著,卻很是釋然。


    倒是屋子裏的奴仆們因著宮辭的這一句話,當下梗咽的人便有不少。


    “哭什麽!你們主子還沒死呢!”宮家的老祖轉身厲聲的訓斥著,隨即又回過頭來看著宮辭,語氣輕緩:“阿辭,你好好地躺著,過幾天就好了。你現在可有什麽想要做的?不管多任性,爺爺都允許。”


    “再任性也可以?”宮辭說著,有些調皮的眨了眨眼,可是因為沒有力氣,所以就連眨眼的動作都顯得很累。


    “恩。”宮家老祖點了點頭:“什麽都可以。”


    ——“我想見見榮一,哲宇。”


    “好。可是,你不想不見見素和?”


    ——“不想。”


    現在的我一定很醜。


    其實我也想任性一把,哪怕以後她愛上了別人,心裏也依舊會為我留一個位置,時時念著我,可是我做不到。


    “好,不見就不見。”宮家老祖說著,“你們去請郡主和攝政王過來,越快越好。”


    滿臉淚水的奴仆們點了點頭,擦去臉上的淚水朝著外麵跑了去,不敢停留一分。


    ……


    不多時,兩輛馬車停留在了宮府的府門外。


    杜小九一身紫色的披風,甚至沒顧得上禮儀的從車上跳了下來,腳步匆忙。


    她的身後是一襲白色披風,眉目淡雅,臉色沉靜,但卻固執的想要跟過來的曾素和。


    杜小九進了府的時候,宮辭已經和榮哲宇說好了話,抬眼靜靜的看著門外,等候著杜小九。


    杜小九一襲披風紫色襲人而入:“阿辭,你還好嗎?”


    宮辭笑看她,語氣平靜,“我還好。”


    伴隨著曾素和進來的身影,宮辭原本帶著些許死氣的眼猶如漩渦一般生氣席卷而出,又很快的恢複了寂靜。


    素和也隻是靜靜的瞧了宮辭一眼,便默不作聲的站在一旁看他,像個木偶一樣立在那裏。


    宮辭見她不曾多關注自己,不由得便放了些許子心來。


    杜小九神色擔憂的看著一臉蒼白,狀況明顯不好的宮辭一眼,便知道方才傳信的奴才並美意誇大,甚至宮辭的實際病情可能更嚴重一些。


    “怎麽突然就這樣了?太醫看過了沒有?”


    “看過了,好多了。”宮辭答得很是平靜,好像事實就是這樣:“我就是突然想你們了,卻沒有力氣去找你們,所以就麻煩你們來找我。”


    ……


    宮辭和杜小九叨叨歲歲的講了許多,不過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杜小九見他還有閑情逸致說這些,當下不由得以為自己想太多了,宮辭或許隻是舊病複發,但是卻沒有自己想的那麽嚴重。


    “榮一,我有些困了,你們讓我一個人睡一會兒,好不好?”宮辭說著,眼皮子掀了掀,還沒有等杜小九她們應聲,便睡了過去。


    蒼白的眉眼在滿室的沉默裏顯得很是沉重。


    杜小九覺得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什麽堵住了一般,良久才澀澀的回複到:“好啊,可是你睡著了,記得醒過來。”


    宮家老祖,伸手放在宮辭的鼻息處,探了探,發現還有鼻息,這才放下心來,隻是原本竭力忍住酸澀的眼眶,這一次卻是怎麽也沒辦法忍住了:“阿辭的時間不多了,寧太醫和陳醫師說至多隻剩下兩天了。他不知道。”


    “恩。”杜小九垂著頭,眼神細細的勾勒著宮辭安詳的睡顏,淡淡的應道。


    這一切,來得太快。


    不久之前,她仿佛還看見宮辭鮮活的和榮哲宇下棋,耍賴。


    在慶功宴上決絕的和素和解除婚約,四處的為素和尋找著未來的夫君。


    她甚至有些埋怨宮辭,有這樣的精力為什麽不好好的把握住素和呢。


    直到這一刻,她才知道——為什麽最近宮辭總是推脫著有事,再也難看到他的身影,原來他的情況早已經惡化到這一步了。


    可悲的是,她們卻都不曾關注過他。


    隻是一味的看著素和黯然神傷的臉,關注著素和,卻不知道宮辭同樣也不好受。


    第一次,杜小九恨自己現在的處境,阿辭是她最好的朋友,可是她卻忽視了阿辭。


    杜小九轉身看向素和,卻見素和的情緒和臉色都不是很好,強自的忍著自己不去看宮辭,可是眼神卻依舊控製不住的想要飄落在他那裏。


    “沒有其他的辦法了嗎?”杜小九有些不死心的問著,企圖想要獲得一些奇跡,哪怕一絲也好。


    “沒有,”宮家老祖有些頹然的搖了搖頭:“這世界上除了冰芝,再也無藥可救。冰芝一百年一生,綻放不過三刻鍾,不得沾染俗物,必須新鮮服用。兩年前,阿辭去極北之地的時候就是為了那百年一遇的冰芝的,可是終究是遲了一步,冰芝被別人用手摘取,失了藥效。”


    兩年前?


    杜小九微微一愣,兩年前正是宮辭在極北之地救了她的時候。


    那時,宮辭見她醒了,便問她是否要繼續跟著他,因為他要去極北的地方尋找一味極其珍貴的藥材。


    可是他們風塵仆仆,哪怕宮辭身體不適,依舊忍著痛苦趕了好幾天的車,好容易到了那裏,卻隻來得及看到別人伸手摘了那藥材,以及宮辭悵然若失的神情。


    當時,她還不解的問過宮辭:“難道藥材摘了就不值錢了?”


    宮辭搖了搖頭:“到底是天意,不是不值錢,而是藥效沒了。”


    她看著宮辭風淡雲輕的樣子,那時以為不過是一味特殊的,但絕對不是極其珍貴的藥材,誰知,那藥材卻竟是他救命的良藥……


    ……


    宮辭再次醒來的時候,天色早已暗黑,屋子內黑漆漆的一片,很是安靜,可是宮辭卻可以感受的到屋子裏有人,雖然那呼吸很輕很輕,可是卻讓宮辭莫名的覺得熟悉。


    “素和?”宮辭有些試探的喊了一聲。


    伴隨著他的話語聲落下,隨即,屋子裏亮了起來,素和坐在他的床邊的腳蹬上,看著他,很是平靜:“你醒了?”


    在確定是素和的時候,宮辭有些慌亂的轉了身子過去,氣喘籲籲的道:“你在這裏作甚?我這裏不需要你。”


    “是嗎?”素和神色一句平靜,語氣淡淡,絲毫不為宮辭話裏虛弱的氣急敗壞的有波動:“我也隻是看看你而已,你要好起來,過幾天就是你迎娶宋小姐的時候,你可不能讓人家守了寡。”


    聞言,宮辭沉默了下來。


    雖然爺爺沒有告訴他自己的情況,可是到底是自己的身子,宮辭豈能不知道自己的情況。


    “阿辭,”素和說著,眉眼柔和了下來:“我打算去九華山了,可能沒有機會參加你和宋小姐的婚禮了。”


    “是嗎?”宮辭心被素和不帶一絲感情的話語揪了一下,“好,反正我也沒打算請你和我的喜酒。可是,你為什麽要去九華山了呢?我聽說秦淑木向你求親了,你不是應該要嫁給他了嗎,怎麽?”


    素和輕輕一笑:“我騙你的啊,我才不去九華山呢。我就想說,你娶親之前可不可以最後再陪陪我?說不定以後我就嫁人了呢!”


    傻瓜,我怎麽會嫁人呢。素和在心裏默默地說道,這輩子除了你,我再也不願意為別人穿嫁衣。


    “不陪你。”宮辭說的很慢,沒有小孩子賭氣的樣子,隻是在陳述一件事情:“我要娶親了,你要嫁人了。”


    素和沒有將宮辭的話聽在耳朵裏,或許說她根本不願意聽進去,她伸手輕緩的摸過宮辭的臉頰,一點一滴的劃過,細細的勾勒描繪著他的眼、唇、鼻,最後放在宮辭粼粼的手上:“阿辭,你瘦了。”


    宮辭沒有說話,倒是素和沒有等待她說話便自言自語了起來。


    “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因為我本來不打算原諒你的,可是再不說,以後可能就不一定有機會了。”


    “阿辭,這裏”素和牽引著宮辭的手緩緩地附上了自己的小腹處:“這裏有一個你的孩子。”


    宮辭被素和牽引住的手不由得抖了抖,理智告訴他,不能這樣子做,可是感性卻讓他挪不開手。


    素和的小腹很有熱度,宮辭覺得自己的手像是放在了火爐上麵一樣:“怎麽會?”


    “是啊,怎麽會,”素和輕輕一笑,就連自己也覺得神奇:“你還記得你那天問我,你是不是在做夢,我說是。其實你根本就不是在做夢。”


    聞言,宮辭的手不由得癱軟了下去,從素和的小腹上滑了下去:“對不起。你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


    “早點告訴你?”素和歪著頭笑笑,“這個秘密我隻想一個人獨占。等我發現的時候,你早已經和我退婚,和宋依禾有了婚約,你讓我怎麽告訴你?”


    “對不起。”宮辭說著,卻覺得這三個字是那麽的蒼白。


    “阿辭,你知道,我們之間,最多的話是什麽嗎,就是對不起。其實我一點都不覺得你有哪裏對不起我的,我隻是恨你不給我愛你的機會。”


    “但是,現在,就連恨你,我也舍不得。我更恨的是我自己,如果我不愛你就好了,這樣子你就不用為我難過了。阿辭,我剛剛去謙和院看了,其實你比我更難受,更痛,是不是?”


    “我們明天一起去看日出好不好?這麽多年了,你答應帶我去看日出,可我總是醒不過來,明天,我保證,我一定醒過來。”


    “好。”宮辭看著素和,眼神柔和,再也沒有違心的抗拒。


    就這樣,兩個人枯坐到天亮。


    從過去,到現在,無話不說,無事不憶。


    “天快亮了。”宮辭看著有些困頓的素和道。


    “恩,亮了。”說著,素和輕輕的抱起了宮辭。


    宮辭太瘦了,瘦得她現在都可以毫不費力的抱起他。


    他側著身子靠在素和的肩膀上,笑容稚氣:“我怎麽覺得我像個女的,被你照顧?”


    “以前都是你照顧我,現在換我照顧你一次,然後就扯平了。”素和忍住要流出的眼淚,說的調皮。


    宮辭被素和抱著坐到了輪椅上:“你困不困?要不要再睡一會兒?我現在覺得自己的身子好了許多,也許明天也可以陪你看日出,沒必要這麽著急的。”


    “我就想今天看。”素和說著,推著輪椅朝外走去。


    “好好好。”宮辭很是柔順的同意了:“我從來都擰不過你。”


    “除了解除婚約這件事情。”兩個人說的異口同聲,隨即相視一笑。


    到了院子裏,此時天色於昏黑中淺淺的割裂出一道白線,緊接著白線的範圍越來越大,一輪元日慢慢的天際升起。


    紅色的光暈襯著厚厚的白色雲朵,光芒四射,很是耀眼。


    “真美。”素和坐在宮辭的輪椅旁,頭靠在宮辭的腿上讚歎道。


    “恩,很美,再也沒見過比這更美的日出了。”


    “素和,我愛你。”宮辭說著,聲音越來越小,眼睛漸漸地合了上去……


    ------題外話------


    素和和宮辭以及秦淑木的事情結束了!


    接下來就是賜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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