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昊天神態自若地走到台前,目光從眾人臉上掠過,朗聲說道:“在我開始講經之前,想先問大家一個問題:誰能告訴我貴國的佛眾究竟有多少?”台下的聽眾不知道他問這話是什麽意思,全都注視著他沒有說話。


    龜山先生先看了足利義滿一眼,見他麵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什麽,於是站起身來答道:“先前神光長老已經說過了,禪宗在這裏極為盛行,佛眾不下總人口的一半。”


    葉昊天搖了搖頭:“我看沒那麽多。


    中土的佛家弟子不足人口的三成……”話音未落,但聞足利義滿駁斥道:“我國進步神速,自然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葉昊天還是搖頭不信:“我看貴國真正的佛眾不足一成!甚至連百分之一都沒有!”此言一出,引得台下眾人一片嘩然。


    有人高聲叫道:“你才來幾天?就敢妄自菲薄、胡言亂語!不怕風大閃了舌頭!”有人罵:“你以為自己是老幾?活佛?高僧?還是菩薩,憑什麽說這些話?快滾回中土去吧!不要在此丟人現眼!”葉昊天在眾人的一片喧鬧聲中提高了聲音道:“何謂佛?佛的本質是什麽?修佛有什麽好處?大家修佛參禪的目的何在?”說到這裏,他在台上來回踱了兩步,大聲問道:“誰能回答清楚這些問題?我賞他千兩銀子外加上好的青鋼劍一把!”聽了這話,台下更是亂成了一鍋粥。


    有人喊:“老子到海邊衝殺一趟就有上萬兩的銀子,誰稀罕你那幾個臭錢?”有人道:“瞎扯淡!你說什麽是佛?人言人殊,這問題根本就沒有答案!”葉昊天見現場的形勢幾乎失控,探手將地藏三寶之一的佛磬取了出來,輕輕一叩,頓時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聲音雖然不大,卻能直透眾人心底,台下的人們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接下來,葉昊天聲音宏亮地自問自答:“什麽是佛?佛就是‘已經覺悟的人’。


    明白一切煩惱都是因緣和合,徹證寂然不動、光明遍照的覺性,能夠遠離煩惱,朗然大覺,就稱為佛。”


    說完這幾句話,他再次叩擊兩下佛磬。


    磬聲入耳,台下近乎一半人陷入了沉思,不過還有一半人在大呼小叫:“這道理誰不懂?可是誰又能真的成佛?我看不過是癡人說夢而已,根本無法煉成。”


    葉昊天不理眾人的發難,接著道:“佛的本質是一顆佛心,修佛的目的和結果都是為了那顆恒久至上的佛心。


    佛法最主要的內容,在於教導人們息下生滅妄心,體悟本來不生不滅、無實無虛、無憂無慮的真心——常住真心。


    換句話說,是要人們找回失落已久的本心,也就是明心見性!”他一邊說一邊在台上走來走去,時不時地敲擊佛磬一下,沒多久台下的聽眾逐漸安靜下來,還在吵嚷的人越來越少。


    那些人大概魔性較深,極難一下子靜下心來。


    葉昊天努力回憶在九華淨土所得到的關於佛家的記憶,同時回味自己讀過的所有佛教經典,毫不停留地接著說道:“佛心究竟是什麽東西?佛心是佛家修行的果子,它包括戒、定、慧三層境界。


    這是修習佛法的總則,一切佛法都不離戒、定、慧。


    清淨無染就是戒;寂然不動就是定;觀照無礙就是慧。


    如果將佛比作一棵樹,戒便是樹根,定是樹幹,慧就是樹上開的花兒。


    如果將修佛比作祛除心魔,戒就如防賊,定如縛賊,慧則如殺賊。


    所以說要想修佛,第一步必須打好‘戒’的根基。


    我今天要講的主要就是戒!”這時台下有人在指指點點大聲譏諷:“看看!支那人不知變通,佛經上說什麽就是什麽?連一點自己的體悟也沒有!”葉昊天仿佛沒有聽見一般,微笑著將監天神尺取了出來,運起功力迎風抖了兩下。


    那些台下站著吵嚷不停的人頓時矮了一截,仿佛小孩子說謊被父母忽然揭破一般,心裏頓時有些慌亂。


    台上另一邊坐著的老僧卻覺得心中一陣悸動,整個人都變得惶惶不安起來。


    葉昊天拍著監天尺沉聲問道:“大家知道我手裏是什麽東西?這是一把戒尺,是來此途中經由普陀山時一位高僧給我的戒律之尺。


    它提醒我時刻警戒內心的妄念。


    什麽是戒?戒是‘正順的解脫之本’,也是‘無上菩提本’。


    戒如大地,如房之基,房子建得牢不牢,就看地基挖得夠不夠深。


    戒定慧三學以戒為首,由戒生定,由定生慧。


    昔年世尊入滅前弟子問:‘您老走後我們依靠誰?’吾佛慈悲教示:‘以戒為師’!”直到這時,台下眾人才逐漸安定下來,葉昊天的講經也變得相對容易了很多,隻聽他從容闡述道:“持戒能使我們散亂的心獲得安定。


    不論行善斷惡,不論離苦得樂,戒都有決定性的作用。


    佛家看來,人在世間,其地位之高下,不在於他的種族是否尊貴,色相是否莊嚴,更不在於擁有多少財富,而是在於他有無崇高的德行,有無修持的佛心。


    一個沒有戒、定、慧的人,縱使他富可敵國,外表端嚴,在佛看來,與禽獸相差無幾!相反的,一個能夠嚴守淨戒,具有高尚道德的人,就算他地位卑微,沒什麽見聞,依舊可尊為人間勝士,值得每個人敬重!”聽到這裏,忽有一人從台後遠遠的地方站起身來,大聲反駁道:“持戒是對人性的束縛。


    佛教的戒條那麽多!礙手礙腳!好好的‘自由人’不做,偏偏找來戒繩,把自己綁得死死的,這種事我們大和民族做不來!也不屑做!”葉昊天定睛一看,發現說話的竟然是手下敗將木穀虛,看來他前日輸棋所受的重創已經無礙了,隻不過覺得沒有麵子,所以才坐得那麽遠。


    葉昊天左手拿著佛磬,右手握著監天尺,以尺輕擊佛磬,發現隨著節奏的高低起伏,竟能自成曲調,儼然是一首《大悲咒》。


    他心中高興,口中說道:“木穀先生所言乍聽似乎有理,然而實情並非如此。


    先生以為戒律是一種束縛,用一種煩惱的心來對待佛的戒律,這種心態首先是不正確的。


    受戒有很多好處。


    戒律其實是佛對我們無明眾生一種最好的保護。


    如果我們不殺生而護生,自然能健康長壽;不偷盜而布施,自然能發財享受富貴;不邪**而尊重他人的名節,自然家庭和諧美滿;不妄語而讚歎他人,自然能獲得善名美譽;不喝酒而遠離毒品,自然身體健康,智慧清明。


    佛陀曾經說過:‘有戒的地方就有光明,有戒的地方就等於有我在。


    ’隨著大家的修持,漸漸地一路行來,才能體會出守戒的莊嚴與神聖,感覺到守戒的清涼與自在,才知道佛當時製戒的苦心!”說完這段話,他將監天尺在佛磬上用力敲擊了兩下,作為樂曲的結束。


    悠揚的磬音遠遠地傳開去,引得樹林中成群的鳥雀振羽歡呼。


    這段經文雖然長,卻有美妙的佛曲貫穿始終,因此台下坐著的人大都聽得很舒服,仿佛從又悶又熱的黃梅雨季來到了涼爽的中秋,全身三萬六千個毛孔無一處不爽快。


    就連木穀虛也沒有繼續反駁,而是若有所思緩緩坐了下去。


    台上的老僧卻如受重創,手足筋肉不由自主地跳個不停,又痛又麻的感覺始終壓抑著他,令他幾乎想跳下高台趕緊逃走。


    葉昊天奏完一曲,又接著演奏了一曲《晨鍾暮鼓》,同時接著講經:“戒如明月,月亮代表了清涼、幽靜,同時也代表了光明與智慧。


    明月在暗夜中放出皎潔的清輝,指引夜歸人一條明路。


    戒也是如此,一個持戒嚴謹的人,絕對不會去做傷天害理的事,不會去傷害他人,造成別人的不便。


    謹守淨戒的行者身上必散發出一股莊嚴、清涼的芳香!”這時,台下一直傲然端坐的足利義滿忽然發難:“你說了這麽多,不過是說加強修持,做個好人而已。


    要做謙謙君子,貴國的儒家似乎比佛教還好,為何還有那麽多人信封佛教?我關心的不是做什麽君子,而是如何才能提高功力!作為武士,沒有功力一切都是扯淡!”聽了這些話,台下本已安靜的眾人再次躁動起來。


    葉昊天加強了功力催動監天神尺,將尺中凝結的上百億的佛心和儒家的浩然正氣散發出去,把整個下鴨神社都籠罩其中,同時朗聲答道:“修佛與修儒並不一樣。


    修佛講究的是佛心;修儒則追求儒功。


    戒和世間的善行也有很多差別,平常的善行你隻有去做了才有功德,不做就沒有。


    而你得到戒體之後,隻要不犯戒,即便吃飯、睡覺也一樣在增長佛心,因為持戒本身就是佛果之一,是戒、定、慧三佛果中層次較低的部分。


    佛心能夠轉化為功力!和尚不練武而功力高強,菩薩個個法力無邊,就在於他們擁有無上的佛心!所以即使是單純的為了提高功力,也應該走戒定慧的正道!”聽了這番話,台下的很多人都呆住了,不少人甚至叫起好來:“說得不錯,可惜聽到太晚了!”不知何時,附近的林間梢頭漸漸聚集了一些飛鳥,全都目注葉昊天頻頻點頭,似乎聽懂了他的話語,一副深有感觸的樣子。


    葉昊天再次舉起監天尺,略加了幾分力量,一下又一下單調地敲擊著佛磬,同時加重了語氣道:“貴國崇尚天性自然,這本身並不是壞事。


    然而身為佛子就不能將戒律拋在一邊。


    據我所知,唐代僧人鑒真曾在貴國確立了嚴格的戒律,但隨著時間推移,戒律之正法漸被忽略,目前已到了名存實亡的地步。


    僧人聚集在寺院的戒壇周圍閑逛。


    他們對大小戒律一無所知,飲酒、娶妻、**、做生意、置財產,同世俗民眾幾乎沒有明顯的區別。”


    說到這裏他再度提高了聲音,用近乎於喝斥的聲音厲聲道:“貴國有些所謂的佛眾隻知道念誦‘阿彌陀佛’。


    他們說‘玩樂、置產並不違背佛經教義;私通和吃葷也並非往生淨土的障礙;末世持戒是市中之虎,應該為人所恐懼,為人所僧惡。


    ’‘如果一個吃魚的人可以往生淨土,那麽一隻猴子就肯定可以往生淨土。


    一個人吃不吃魚是無關緊要的,但是念阿彌陀佛的人是注定要往生淨土的。


    ’於是他們殺人如草芥,**蕩不知恥。


    這些人哪裏是佛教弟子?實在是標準的魔門逆賊!”講這番話的時候,他身上的儒家浩然正氣已經發揮到極致,渾身籠罩著一層淡淡的紫氣,整個人都變得朦朦朧朧起來,縱然是菩薩降臨也不遑多讓。


    話音剛落,樹上的鳥雀齊聲鳴叫,盤旋空中的數十仙鶴也發出淒厲的鶴啼,林中甚至傳來幾聲震耳欲聾的虎嘯,令在場的倭人心中狂跳,麵色大變,幾乎有一半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麵現懺悔羞愧之色。


    很多人已經對著葉昊天頂禮膜拜起來。


    台上的老僧卻越來越萎靡。


    他感到渾身軟弱連站也站不起來,不由得心中大驚,後悔為何不早點遠遁。


    台下的足利義滿隻覺得氣癟,心中還有些不甘,於是站起身來說道:“聽說佛教最基本的五戒是不殺、不盜、不邪**、不妄語、不飲酒。


    中間三者還好說,這殺戒卻很難。


    敝國人多地窄,常年殺伐不斷,你不殺人,別人卻會殺你。


    這不飲酒就更加難了,身為武士,怎麽能不喝酒?那還叫男人嗎?”葉昊天將監天尺簡單的敲擊變為警示之音《金剛經曲》,緩和了語氣答道:“戒殺生,主要是培養我們的慈悲心。


    ‘殺生者,斷大慈種,行住坐臥,一切眾生聞其殺氣悉生恐怖。


    ’所以喜歡殺生的人決不是佛宗弟子!戒飲酒明指為酒,其實是指戒除毒品等一切使人喪失理智、敗壞德行的東西。


    隻有這樣才能明心見性,成就佛果……”隨後他又將佛家的幾個關鍵所在闡述了一番,聽得人頻頻點頭,心悅誠服。


    台上的老僧麵色蒼白,已經到了心力憔悴的地步。


    先前的全力出擊耗去了他一多半的魔功,這一個時辰經過葉昊天全力催動監天尺和佛磬演奏的佛曲更使他魔性大減,魔功幾乎消亡殆盡。


    台下的聽眾早已跪倒一大片,每個人都麵色如灰卻又充滿渴盼,翹首以待葉昊天繼續講經。


    有人痛哭流涕道:“菩薩,我殺了人怎麽辦?我……還能皈依佛門嗎?”很多人默然,因為死在他們手下的何止是一個兩個活生生的人?每個著名的武士都是從堆積如山的死人身上站起來的!葉昊天沒有直接回答,而是一邊演奏佛曲《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一麵緩緩放歌:“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受、想、行、識亦複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台下之人漸漸跟著學唱,聲音越來越響,到後來佛聲梵唱響徹下鴨神社。


    就連足利義滿也閉目合掌誦經不止,而木穀虛則已經雙膝跪地滿麵羞慚。


    葉昊天知道這些人罪孽深重,魔性很難徹底解除,因此將梵曲演奏了一支又一支,久久不肯停下,直到身後傳來一聲巨響,回頭看時,原來是老僧實在忍不住了,拚命爬到台邊滾了下去,卻又摔倒在地無法起身。


    有幾個倭人正待上前扶持,卻見西門龍快步走上前去,探手將老僧身邊的禪杖撿了起來,微一用力將禪杖扳做數段,從中掉出一支略有些彎曲的玉尺來。


    他將玉尺揚手拋給台上的葉昊天。


    “八尺瓊曲玉!呀,國寶竟然藏在禪杖裏!”眾人一陣大嘩,無不麵現驚異之色。


    足利義滿衝著台上的葉昊天深深鞠躬,口中道:“這是敝國國寶,失蹤五十年了,難以想象竟然出現在這裏!求專使大人賜還我們吧。”


    葉昊天一麵點頭,一麵將八尺瓊曲玉與監天尺合在一起,令監天尺迅速吸走瓊曲玉中的魔性,直到玉尺恢複光潔澄然的自然本色,才走下台來雙手捧著呈給足利義滿:“好好保護著,別再丟了。


    若能每天對著此玉參禪,將會對佛功進境大有裨益。”


    足利義滿連連點頭,感激萬分地道:“求專使明日到我府上來,我會以最道地的茶道歡迎您。


    明天的茶道不是比試,我們已經輸掉了比試。


    感謝專使,讓我們領略到貴國博大精深的文化。


    相比之下我們還差得很遠。


    通商貿易的事自然以專使所說的為準。


    至於其中的細則,以及如何約束日本武士騷擾貴國的事,也可以明日細談。”


    葉昊天連聲道好,然後指著躺在地上的老僧道:“此人隻怕是魔教中人,必須小心看管,不要讓他逃了。”


    說這番話時,他在心裏一直盤算著如何才能將老僧控製在自己手裏,然後從其身上挖出些神教的秘密來。


    但是由於事情牽涉到八尺瓊曲玉,估計足利義滿等人不會輕易放棄。


    看來隻有先將老僧交給對方審問,然後再想法弄過來了。


    足利義滿雙目怒視著老僧,剛想說些什麽,卻見龜山先生笑眯眯走上前去,快如閃電地抽出長刀,一刀斬下了老僧的首級!一腔熱血噴湧而出,頓時濺滿了高台周圍的數丈地方。


    與此同時,西門龍的身形驟然化作一道灰影,跟著老僧若有若無的元神飛出了下鴨神社。


    這一下突如其來的變故令每個人都呆住了。


    大多數人心中不忍,開始雙掌合什念經超度,也有些人魔性複燃,眼神漸漸鋒利起來。


    幾位在座的高僧包括匡玄大師和神光長老都高聲誦佛,好半天才將人們激動的心情撫平下來。


    葉昊天目光如刀盯著龜山先生,卻見他已經走到足利義滿跟前跪倒稟報:“除惡務盡,此等妖魔看守不易,不如一刀殺卻,也算為人間除一大害。”


    此話說得義正詞嚴,令葉昊天難以找出漏洞。


    他隻好長歎一聲就此作罷。


    當葉昊天和蘭兒回到宿地的時候,西門龍已經等在房間內,手持玉淨瓶笑道:“元神在此,你們看著處置吧。”


    葉昊天聞言甚是高興,感歎道:“事起倉促,我當時根本沒反應過來。


    幸虧有龍老在,否則便被他逃掉了。”


    說完他轉頭望著玉淨瓶,問道:“澄海法師,你究竟是什麽人?”瓶中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


    等了一會兒,葉昊天將同樣的問題又問了一遍,結果還是沒人回答。


    他不禁回頭看了西門龍一眼,意思是說裏麵到底有沒有人啊?西門龍立馬有些急了,當即對著玉瓶念了幾句咒語,罵道:“賊禿驢,想死啊?想死也沒那麽容易!再不說話,我讓你不得好死,死相奇慘!”葉昊天連忙阻住了他,再次對瓶中人道:“澄海法師,不管你是不是真的高僧,總應該明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道理。


    若肯改惡向善,我便放你一條生路,絕不食言。”


    又過了好大一會兒,一個低微衰弱的聲音從元始玉淨瓶中傳出來,首先是一聲長歎,緊跟著是一些斷斷續續的話:“唉……‘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我以前總是不肯相信這句老話,現在才知道竟會是真的……實不相瞞,在下便是真神座下十八門徒中排在第十位的畢黷。


    至於來曆,唉,不提也罷,提了徒令人羞愧……改惡向善?已經太晚了!假如上天再給我一個機會……我一定不會走這條道……可是我還有這樣的機會嗎……”葉昊天沒想到畢黷要麽不說,一說就是那麽多,可是又講得不清不楚,讓人難以明白究竟是什麽意思。


    不過有一點他很清楚,畢黷是神教中排名甚高的人物,肯定知道不少秘密,如果能令其開口,將會有意想不到的好處。


    於是他好言相勸道:“玉淨瓶中非是善地,一時三刻將會發生巨變。


    你難道不想多說點嗎?講講自己修魔的經過也好啊,也算是給世人留下一點警訊。”


    畢黷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深深歎了口氣:“唉,怪不得渾身酸麻,軟弱無力,原來是要形神俱滅了。


    留下遺言?我還有那樣的資格嗎?又能說些什麽呢?”旁邊的蘭兒也幫著葉昊天勸道:“你還有什麽未了的心願,不妨說說看,或許我們能幫你做到。”


    畢黷似乎被觸動了心事,長籲短歎了半天才緩緩說道:“這一刻,我忽然覺得對不起白帝。


    我是見不到他老人家了,你們若能見到,請向他轉達我的歉意……既然你們想聽,我就把悶在心裏很多年的事講出來……唉,你們不會明白,魔頭也有一把辛酸淚……”葉昊天和蘭兒麵麵相覷,不知道怎麽會牽涉到白帝來,更想聽聽他的心酸往事。


    但聞畢黷幽幽說道:“事情可以追溯到一千年前。


    那時我還是一個普通的文士,身上沒有一分內力,偏偏湊巧結識了微服私訪的白帝,蒙他賞識,很快成為白虎七星十大文職主管之一。


    五十年後,白帝創建了以‘平等、自由、博愛’為宗旨的‘神教’,那是跟佛教、道教、儒教相比並不遜色的真正的‘神教’,跟如今真神所說的神教完全是兩碼事。


    白帝很信任我,竟然將奎、婁二星的神教相關事宜全部交我掌管。


    我當時感恩圖報,工作也很賣力。


    在我的努力下,神教的傳播進展得很快。


    可惜我那時沒有一分功力,雖然按照白帝的教導努力修行,但是總感覺進步緩慢。


    周圍的每個將軍甚至任意一個天兵都比我厲害得多,所以他們有時會有意無意地開我的玩笑。


    看到他們輕鬆自如地移山填海,我每每羨慕不已,隻想快速提高自己的功力,哪怕付出再重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直到有一天,我碰到了白帝的義子天奎星君,日子才真的跟往常不同了。”


    說到這裏,畢黷停了下來,似乎陷入回憶之中。


    聽了這段話,葉昊天心中雪亮,但覺後麵的事不問可知。


    蘭兒還想聽聽其中的細節,於是提醒畢黷:“後來怎樣了?天奎星君陷害於你?不會吧,你是神教主管之一,想來天奎星君應該會極力拉攏你,是嗎?”畢黷聞言答道:“你說得不錯。


    開始時他百般籠絡我,不但經常歡宴聚會,而且送我許多好玩的東西。


    甚至說不忍見我功夫太差,有意傳我一套功法,修習之後可以進步神速、一日千裏。


    為了吸引我的注意,他一個勁強調該功法極其簡單,隻要三天就能學會。


    我當然求之不得,於是毫不猶豫地跟他學了十餘天。


    天奎星君的功法果然奇特!正像他描述的那樣,開始時進步神速,不到三個月我就能單掌劈開兩尺厚的青石!白帝見了很是驚訝,說是從未見過像我這麽聰明的人,功力進境竟然那麽快。


    他卻不知我已經學了別派的功法。


    一年之後,天奎星君做壽的那一天。


    晚間,當祝壽之人逐漸離去之後,我被留下來品嚐新出窖的‘白虎神釀’。


    在座的隻有我和天奎星君。


    當時他才喝了幾口就出去了,說是一會兒回來,讓我先自斟自酌。


    我等了好久見不到他的影子,又不想就此離去,無奈之下隻好一個人慢慢飲酒。


    喝著喝著我忽然覺得頭昏腦脹、神智恍惚,一股莫名的煩躁湧上心頭,但覺手癢得厲害,隻想殺個人解解悶!殺意一生我就知道不對,連忙按照天奎星君的功法靜坐調心。


    可是沒想到越練殺意越盛,後來終於按捺不住,竟然迷迷糊糊走出去一連殺了十餘個軍士,然後就神智誌不清了。”


    說到這裏畢黷懊悔得捶胸頓足,同時又憤憤不平,一時無法敘述下去,過了好一會兒才接著道:“醒來時我發現自己被綁在立柱上,天奎星君站在距離不遠的地方,用一種義憤填膺的口氣道:‘你身受白帝恩寵,竟然連殺三十天兵!作為至交好友,你竟然奸殺我兩名姬妾……’我一聽就傻了。


    天兵屬於天庭正式編製的兵丁,是殺不得的。


    別說三十天兵,按照天條,殺一名天兵將被禁閉千年!我殺了那麽多,那可是死定了!即使是白帝也無法救我。


    我當時痛哭流涕,隻是不明白自己究竟怎麽了,怎麽會忽然獸性大發做出那麽大的罪孽。


    天奎星君一直看著我失聲痛哭,直到我兩眼發直,想要自刎謝罪的時候,他才忽然走上前來給我鬆綁,說是殺幾個人沒什麽大不了的,隻要我按照他說的做,便不會有什麽事。


    他可以幫我完全掩飾過去。


    我當時自覺陷入窮途末路之中,哪裏還能想到別的?自然對他感激涕零,情願拜他為師,終身聽從他的教誨。


    卻沒想到自己卻上了賊船,而且越陷越深。


    如此這件事便平平靜靜地過去了。


    而我則繼續修煉天奎星君傳下的功法,因為我已經上了癮,想不修也無法做到。


    三年之後,我的修行遇到難以突破的瓶頸。


    去找他時才被告知:那套功法必需有‘孽績’才能繼續修下去。


    我問他何謂‘孽績’。


    他說得直言不諱:‘‘孽績’就是殺人行惡之績。


    可以分為殺孽和冤孽。


    如果喜歡造殺孽最好去修明魔;如果不喜親自動手殺人,則可以修暗魔積累冤孽,也就是采用諸般邪法害人。


    ’我當時天人交戰了很久,最後還是無法抵禦繼續生存的**,於是選擇了修暗魔。


    從此我的惡行便一發不可收拾,直到今天,眼看落個形神俱滅的下場。”


    說完不勝唏噓。


    聽完故事,葉昊天心生惻然,勸道:“看來你的心智沒有問題。


    可是為何不肯改惡向善?隻要能放棄魔功,徹底消除身上的魔性,我們便放你出去。”


    畢黷一個勁地歎氣:“晚了!沒用了!我的肉體已失,一切都完了,後悔也來不及。”


    葉昊天猶自不肯罷休,繼續勸道:“隻要元神在就行,你還可以修成散仙的嘛!”話音剛落,他一眼看到旁邊的西門龍神色有些不對,眼睛眯成一條線,露出哂笑的表情,看來自己所說的話可能有些問題。


    果然,但聞畢黷有氣無力地答道:“沒有用的。


    ‘一日修魔,終身為魔’。


    要想改惡向善,幾乎是不可能的。


    尤其我修的是暗魔,就更加不成的了。”


    葉昊天不解地問道:“何出此言?”畢黷的聲音越來越弱:“明魔的魔功大部分來自個人修煉;暗魔則主要來源於魔性的累積。


    魔性累積就是孽績的累計,隻有作孽深重魔性才積累得多……如果改惡向善,勢必要將辛苦積累的魔性完全放棄,如此以來魔功自然會大大降低。


    明魔的功力還可以留下一半;暗魔的功力則會驟然折損九成以上。


    如果肉體尚在,還可以重新改修仙佛;一旦沒了肉體,也就失去了機會……因為元神也是由魔性轉化來的……失去魔性,元神就不存在了。”


    蘭兒心中感歎,不忍見其就此形神俱滅,禁不住輕輕拉了拉葉昊天的衣袖。


    葉昊天明白她的意思,當下對畢黷道:“我也很想放你出去,可是卻不能那樣做。


    魔性不除,出去之後還會害人。


    事已至此,我能為你做點別的嗎?”隨後是一陣死寂。


    良久之後才聽見畢黷說道:“這些道理我都明白,決定修魔的那一天我就知道可能會有這樣的結局,隻是深陷泥潭無法抽身,隻好走一步算一步,過一天算一天。


    說實話,我不是一個天生的惡魔,所以在害人的時候自己也會痛苦,因此解脫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謝謝你給我徹底解脫的機會。


    我死不足惜,隻是……”說到這裏他便停住了。


    蘭兒聽他懺悔之心越來越濃,自己的惻隱之心也逐漸加重,連忙問道:“隻是什麽?您請說出來,若能做到我們一定盡力而為。”


    畢黷低低的聲音傳來:“一念往生……我還有一念往生的機會嗎?”葉昊天與蘭兒對視一眼,心情不由得沉重起來。


    他們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因為畢黷是真神十八門徒之一,罪孽深重,像他這樣的人按理將被剝奪重新輪回的機會,直接丟進冤魂海底的焚化爐裏化為灰燼。


    可是畢黷明明有悔過之意,若沒有輪回的機會未免有些遺憾。


    所以兩人都覺得替他難過。


    正當葉昊天心神不定的時候,心底忽然傳來九品蓮台的聲音:“畢黷的一生共做過一萬九千三百件傷天害理的事,直接造成七十人被殺或自殺死亡,由於挑撥、激怒或教唆別人的仇恨所導致的間接死亡人數為七百六十人,同時引起一萬八千人痛不欲生,三萬人出離憤怒,十萬人傷心失望,二十萬人恐懼不安,兩百萬人心理失衡……可謂罪孽深重、罄竹難書,可是按照佛祖定下的《死律——輪回法》第三條‘一念往生’的規定,他依舊享有六道輪回的權力。


    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他在死前懺悔了。


    這一念非常重要,可以消弭他九成的罪孽。


    不過鑒於他罪孽太深,剩下的一成也夠駭人聽聞的了,所以即使進入輪回也會從受苦受難的地獄道開始。


    除非能有高僧、活佛願意為他超度,或許還有轉生惡鬼道或者牲畜道甚至人道的可能。”


    葉昊天回頭看著蘭兒期待的目光,說道:“看來要幫他頌經超度了。


    可惜我不是道地的和尚,積累的佛心不夠精純。”


    他心裏明白,自己先前在台上大展神威靠的是監天尺和佛磬的威力、以及儒家浩然正氣,如果單論佛功,恐怕還無法超度像畢黷這樣罪孽深重的魔頭。


    蘭兒點點頭表示理解,語聲輕柔地道:“公子,要不我們去金閣寺,請匡玄大師一塊兒幫忙,那樣效果該會好些。”


    葉昊天覺得這主意不錯,因為不管怎麽說朱英也做了不下百年的和尚,想來佛心應該積累了不少。


    正在這時,九品蓮台的聲音再度傳了過來:“朱英也不行,別看他修行那麽久,其實是剛剛消掉了自己的殺孽。


    當年他縱橫天下殺人太多,要不是及時收手皈依佛門,他本該慘死而終的!”葉昊天一聽便皺起眉頭,這可怎麽辦?蘭兒在旁邊催促道:“快走吧。


    按照佛家的說法,一念往生隻有在人死的那一刻效果最好。”


    葉昊天無奈將九品蓮台的說法解釋了一下。


    蘭兒頓時呆住了,沒想到朱英的情形竟然是這樣,怪不得當時那麽多人苦苦挽留,再加上黃袍加身的**,都無法改變朱英出家的決心。


    正在兩人感覺氣癟的時候,旁邊的西門龍忽然開口道:“這事交給我吧,我去找幾個高僧想來還不太難。


    如果運氣好,說不定能找到菩薩本人,那就是畢黷的造化了。”


    看到葉昊天和蘭兒麵上現出戀戀不舍之意,他又解釋道:“我來這裏的使命已完,而且家大業大離不開人,不如就這麽回去了。”


    葉昊天張了張口想說句挽留的話,話到嘴邊卻成了:“龍老多保重,祝您老生意興隆,嘿嘿,我的分成也會多一點……”西門龍喝斥道:“小子,我西門世家可是天界排行第一的鑄甲世家,最近造出的寶甲一個兒都沒賣,都給你留著呢,還要怎的?”葉昊天聞言大喜,衝上去抱住西門龍笑道:“龍老不早說!我需要十萬甲胄,那可不是小數目……您老多辛苦了……”一邊說著他一邊捉住西門龍的手湊近嘴邊親了一下。


    西門龍一甩手將他推出老遠:“少肉麻!留著這些花樣用到別處去。”


    說著似有意又似無意地瞄了蘭兒一眼,然後出了房門騰空而去。


    蘭兒迎著他的目光嫣然一笑,接著將一雙妙目落在葉昊天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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