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大漢將小舟劃的飛快,一柱香功夫不到,船就到了將軍府的關卡“蔡門渡”。


    漁夕祖父蔡簫老將軍功勳卓著,為這墨卿王朝的萬裏江山,立下赫赫功勞。炎璽帝感念其功德,故讓朝廷在其老宅專設渡口,一來方便蔡家出行,二來也顯示朝廷懲罰得度,不忘有功之臣。須知九州以前有十國,十國之間本各安無事數年。這其中有個叫陳留的國家,不知道發了什麽瘋,一心要吞並其它九國。墨卿家原是居於東方的富饒國家,因其皇族擁有祖傳武術而獨步天下,無人敢擾。陳留對其財富早就垂涎三尺,又不敢親自去惹,就挑撥其它八國不斷惹出紛爭。當時的炎熙帝不過十五六歲,正是年輕氣盛之時,一氣之下與蔡簫連攻九國,統一天下。


    漁夕透過船艙,隱隱望見兩隊士兵列隊把守,嚴陣以待,及到近處,隻聽一人嗬斥道,“府內何人?為何事出府?“


    劃船大漢心裏一驚,臉上憨笑道:“有腰牌,還請兄弟通行!”


    漁夕晃了晃腦袋,心道,難道不是做夢?


    心裏一急,漁夕正要喊話,卻驚覺被他們捆綁在一麻袋裏,嘴裏塞了碎布,嗚嗚啊啊不能成句。正在此時,隻聽外麵又有人又問道,:“今日見你出來好幾次,怎麽又出來了?”


    漁夕身子一震,不再叫喚,細細聽著。


    船上一人嘿嘿笑道,“今日府內喜事,錦婆婆讓多采辦一些果蔬以備不時之需,還望兄弟放行!”那攔船之人看他腰牌確是府裏的,正要下船檢查,隻聽後麵有人叫嚷道,“那是誰的船,還不快快劃開?少將軍的喜船馬上要到了,這水路不準通行了!”


    這幾位大漢暗自出了一身冷汗,正怕有人來查,那話正中下懷,心裏又是一喜,慌忙劃開船隻。又聽後麵有人追上來喊道,“你待會兒莫要走水路了,水路馬上都要戒嚴了!”幾位大漢慌忙應允,漁夕心道不好,卻也毫無辦法。忽聽鞭炮聲聲,鼓聲齊鳴。漁夕想必定是叔叔的喜船到了,又是一陣嗚嗚的發不出聲來。慢慢的,鼓聲越來越弱,漁夕累的一身汗,終於,安靜下來。


    船依水南行,出了將軍府好一會兒,才聽一大漢歎道,“剛才好險!”


    另一大漢接道,“唉,若不是為了營生,也不至於幹這傷天害理的事兒,這麽一個漂亮的娃娃,這樣的生家,偏要賣與那金媽媽,當真是於心不忍。”


    漁夕心道,自己是要被賣了麽?仔細想了想方才那情景,碧桃姐姐應當是不知情的,這幾人的腰牌定是府裏的人給的,是誰要賣自己麽?


    一時又驚又怕,突然覺得右胸胸口疼痛難耐,後背發涼,喉頭發鹹,一股血腥之氣上湧,咳又咳不出,臉漲得通紅,痛的在倒在地上打起滾來。


    大漢之中有一絡腮胡子的,心思略細,覺她有異,解開麻袋,拔掉她嘴裏碎布,應了半碗熱水,方問道,“娃娃,你覺得如何?”


    漁夕痛的捂住胸口,方才聽他們幾人說話,知道自己是要被他們賣給金媽媽,不如幾人的底細,咬唇閉口不語,嘴裏卻吐出一口血沫來。


    那幾個大漢你一言我一語的說道,“這娃娃像是中毒了,你我快點兒劃,死在了船上,那金媽媽要不到人,你我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聽說這娃娃是私生的,奶奶的,她爹媽幹了這等醜事兒,這會兒苦了這娃娃,瞧她也怪可憐的。”


    “唉,可憐有啥用,我們還是快點給這娃娃弄過去,要不然,可憐的該是我們自己了。”


    “實在不行,就將這娃娃扔到水裏!“


    這幾人又是說了一通話,這才帶著鬥笠,壓低了外延,背著漁夕出了船艙。


    漁夕眯眼瞧去,隻見日落西山,晚霞紅豔似血。


    幾人上了岸後,來到一熱鬧處,隻聽來往商販叫賣不絕,就像當日剛到蓮花驛一樣,那般繁華熱鬧。漁夕心裏酸楚,想自己定是要死了。幾人背著她沿著湖畔大街走了一會兒,湖麵漁火星點,萬家燈火通明。漁夕心道,恐怕自己是再也回不了家了,心中懼怕,眼淚不覺流了出來。


    這幾個大漢小聲恐嚇道,“再哭,給你手腳剁了,扔在街上要飯。”


    漁夕抬眼,確實看到街角幾個小孩,穿的破破爛爛,手腳殘疾,心裏害怕,用手抹了淚兒,胸口的痛卻好了很多,笑道,“伯伯,我才不會跑呢,在府裏他們天天打我,我出來倒好了。”說罷,老實的伏在那絡腮胡子的後背上。


    絡腮大漢哼了一聲,“聽話就好!”


    又穿過幾條大街,這幾人一閃身進了一個後院,站在院內的一個老楊樹下,來回踱步。


    “奶奶的!與約好的時辰晚了些,那老賤人會不會不給銀子?”背著漁夕的絡腮胡子罵道,順手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漁夕趴在背上,聞到一股濃濃的汗臭,熏得十分難受,哇的一下,吐了大漢一身,胸口竟然不痛了。


    漁夕自然不知為何突然胸口就不疼了,心道,要找個時機逃出去才好。


    大漢不但沒有責怪,還悶聲問道,“娃娃,你怎麽吐了?'


    “噓,小聲點兒,那不還在那等著麽。”另一大漢悄聲道。


    漁夕這才看到月色疏影裏,走出一個手執宮扇的美婦來。那婦人鵝蛋兒臉,兩隻水汪汪大眼睛來回轉動,說不出來的風流韻致,纖細腰肢一扭一扭的,甚是妖冶玲瓏。


    幾個大漢一見那婦人,走上前去,圍著她笑道,“老板娘來了,來,看看貨,今天這貨好。”


    那美婦也不言語,哼了一聲,也不嫌髒,指尖挑過漁夕的臉一瞧,見那雪白的小臉上兩隻靈動的眼睛轉個不停,心裏有了數,錦帕一甩,笑道,“喲,這可算上等的貨色了。辛苦你們跑一趟,我也不能白了你們,二十兩銀子,前門葉公領賞去。“


    絡腮胡子將漁夕往地上一放,小聲說道,“老板娘,兄弟們擔著性命,累了一天,這不說好是五十兩銀子麽。”


    那美婦臉一沉,煞是駭人,冷冷道,“你們來的這般遲,讓老娘好等,要是不樂意,這貨老娘不要了,你們哪裏來的送還哪裏去!”說完,一搖宮扇,抬步就要走。


    那幾個大漢知道這老鴇的厲害與手段,欲言又止,也隻好忍氣去了前廳。


    美婦彎了身子,用腳踢了踢地上的漁夕。一股濃濃的粉脂香,熏的漁夕昏昏沉沉,忍不住咳了兩聲。


    美婦板著漁夕的臉又瞧了半天,方才問道,”聽說你是那將軍府裏下人私生的,可還記得你娘?“


    漁夕心道,”定是那賣她的這樣人說的,我且順著說看看是誰要賣我“,心裏有了數,嘴裏便說道,“我娘是府裏的下人,犯了府裏的規矩,他們將我娘打死,其它人容不下我,就合夥把我賣了。”說著說著,流下了眼淚。


    見她聲淚俱下,那美婦點點頭,冷笑道,“我聽聞那將軍府向來與人和善,想不到竟如此狠毒,錦婆婆將你賣於我,以後跟著媽媽,隻要聽話,管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漁夕心想,原來是錦婆婆那老狗東西,等我有日回來,定將你祖孫十八代都賣光。又想,你算是什麽人,我才不喊你媽媽,想平日奶奶對自己冷冷清清,最不喜歡自己,便說道,“我母親剛死,不是吉利,我便叫你奶奶吧。”


    美婦閱人無數,知漁夕心裏不願,也不說破,眼波流轉間,微微一笑。這時,從門內走出兩個小婢,一前一後解開漁夕手上的繩子。


    那藍衣小婢掩口笑道,“我們這裏都是叫媽媽的,叫的親熱呢,妹妹莫要胡說,媽媽年輕著呢。“


    金媽媽幹咳兩聲,藍衣小婢不再言語。漁夕笑道,“夫人是我見過最好看的姐姐了,剛才是我說話說錯了。”


    金媽媽哦了一聲,滿眼笑意。


    青衣小婢上前說道,“金媽媽,甘公子要帶芳菲姑娘出去看煙火,等您回話。”


    “看煙火?“金媽媽搖著宮扇,若有所思。


    “是的,馬車都已備好了,隻等媽媽應允。”


    金媽媽拿眼睛瞧著漁夕,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不知她心裏如何計較。


    這時,藍衣小婢上前笑道,“聽說少將軍今晚大婚,太後與太妃都來道賀。那少將軍府可真是榮寵至甚,年紀尚幼的孫小姐,三歲時候就被皇帝親贈玉佩,定為帝後。現在,少將軍又娶了太後的親妹妹,皇榜都貼出來了,舉國同慶三日呢。”


    金媽媽又瞧了瞧漁夕,掩扇一笑,“普天同慶好啊!咱們生意隻怕要更好起來了,國泰民安好啊!等到小皇帝長大,說不定還來咱們院子裏瞧瞧呢,若是看上了我們哪個姑娘,可不比那將軍府風光麽!說不定老娘啊,還有那個福分聽小皇帝喊聲娘親呢。”


    藍衣小婢笑道,“聽說少年天子美若仙童,不知真人是否像傳聞那般。”


    金媽媽轉身嬌笑道,“一個毛孩子,你們就打起主意來了?”


    聽到有人談起墨卿哥哥,心道他再也不會將自己抱在膝蓋上了。漁夕的臉掩在樹影裏,眼淚淌了出來,趁人不覺,拂袖擦去。


    金媽媽笑道,”四月,隨你姑娘出去一趟,給你姑娘照顧好了,別讓她貪玩,今晚風冷,給她那繡草綠披風拿著。“


    四月應了一聲,退了下去,對漁夕笑了笑。


    漁夕心想,這芳菲姑娘是什麽人,怎麽這金媽媽對她恁好。


    金媽媽這才牽著漁夕,藍衣小婢隨後。穿過樓梯,隻聽杯碟碗筷相撞之聲,金媽媽朝裏看了一眼,指著那些彎身洗碗的女子,說道,“這些都是那些窮苦人家賣過來的娃娃,沒你命好,長得也不如你,隻得幹這粗使的活計。好孩子,你可要聽話,要不然媽媽惱了,照樣罰你來洗這些。”說著要捏漁夕的臉蛋,漁夕側臉躲了過去,笑著應了聲,“好!”


    金媽媽也不惱,繼續向前。漁夕見那些女孩不過十一二歲,神情木然,呆呆的洗著碗碟,心裏想莫不是隻有芳菲姑娘和方才那兩個姐姐才是親生的,其它都是買來的,所以這般區別對待,果然很是偏心,心裏已有三分不喜。


    後麵那藍衣小婢隨後罵了一句,“這水再漫出來,小心你們的皮!”


    漁夕被她的話嚇了一跳,見她長得斯斯文文,罵人這般狠毒,也不敢回頭再看,心道,“這藍衣姐姐剛才那般說笑,轉眼怎麽這般厲害,”手心裏竟滲出汗來,隻是被那金媽媽牽著,百般不舒服,心裏已有七分不樂意。


    穿過一道圓形拱門,房子門口處堆滿了柴禾。一陣女子嗚咽之聲幽幽傳來,饒是寒風一吹,讓人不寒而栗。


    金媽媽回首問道,“竹棋姑娘應了麽?”


    藍衣小婢忽變弱了聲音,小聲回到,“媽媽,還沒呢。”


    “沒!那就把竹棋帶下來,讓她看著打!”漁夕瞧金媽媽依然笑嘻嘻的,聲調卻是瘮人的很,這才看到那堆滿柴禾房屋正中間立著一個麻袋,正來回咕嚕翻滾,傍邊幾個婦人拿著鞭子,正咬牙切齒的抽著。


    漁夕看著害怕,不禁心裏罵道,“王八蛋,王八蛋!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金媽媽低首,見這小姑娘麵容猶是沉靜,唇角輕輕一歪,抽起一絲冷笑。


    又一陣嗚嗚的哭聲傳來,隻是這哭聲細弱了許多。


    一個姑娘,十六七歲的模樣兒,生的柳目桃腮,還有兩滴淚痕未幹,掛在腮邊,被兩個大漢一路從院內拖了進來。


    幾個大漢把那姑娘往地上重重一扔,奪過婦人手中的鞭子,繼續抽綁著的麻袋。不消一刻功夫,麻袋已滲出血來,仔細聽,裏麵有些嘰嘰咕咕的聲音。


    漁夕不禁後退兩步,已全然忘記了被賣的事情,心裏蹦蹦亂跳,蹙眉隻聽那姑娘淒切的哭道,“媽媽,您便是放了她吧,我求求您了,求求您了。”說完,跪地就是磕頭,那藍衣小婢上去拉了她,說道,“姐姐,別把頭磕破了,破了相可怎麽好呢。“


    金媽媽右手執扇,閑閑歎道,“既然姑娘求情,那就放了她吧。“


    幾個大漢聞聲,解開口袋,幾隻老鼠咻地竄了出來,袋中那少女的臉早已是血肉模糊,褲管裏也掉出幾隻死老鼠來,漁夕從未見過此等情景,掙脫了金媽媽的手,蹲在門口幹嘔起來,又加上剛剛吐過,嘔的黃水苦到了嗓子眼裏。心裏反複罵道,“王八蛋,好狠毒!”


    心裏又罵了十餘次,罵個不停歇,嘔吐才停歇。


    金媽媽走到漁夕跟前,踢了踢她的鞋道,“娃娃,莫怕,看來這荷兒已是不中用了,怪她沒福分服伺她家的小姐。今後,你就跟著竹棋姑娘去吧。”漁夕被一把推到了竹棋身邊,站立不穩,倒在了一雙繡花鞋下。抬眼向上看去,隻見竹棋抱著荷兒,全身顫抖,一句句重複著,“對不起,對不起。”


    月朗風清,聲聲淒厲,漁夕不禁,後退,兩步。


    那是怎樣的一夜,讓她忘記逃跑,縮在一角,徹夜難眠。


    第三日,清晨。


    “姑娘,今天給您梳個飛仙髻吧。”漁夕手裏拿著木梳,踮著腳尖。


    竹棋瞧她那小臉紅腫,柔聲道,”你叫什麽名字?“


    竹棋知道她剛下去打水時,又和別人吵架了。剛聽別人罵她是小雜碎,趴在窗口一看,就知道這小丫頭心裏氣不過,果然看她同別的丫頭對罵起來。


    漁夕與竹棋相處,從不多說一句。但是遇到下麵的幾個小孩,向來是嘴裏不肯饒人,在這院子裏學的那些“小賤人,小雜種,小雜碎,姑奶奶,他大爺,王八蛋的統統罵了一通”,說話又是極快,眾人罵她不過,將她圍起來,打了一頓。


    漁夕被竹棋一問,現在倒真不知自己是何人了,一時茫然。想自己是十一日生辰,便胡謅道,”姐姐想必知道我是私生的孩子,沒有名字,大家都叫我十一姐兒。“


    “十一......”竹棋嘴裏輕輕念道,免不得想起荷兒,心裏悲切,兩人親如姐妹,隻因家道中落,淪落風塵。也不知荷兒是否已不在人世,不免傷感。輕聲說道,“小十一,來,那就梳個飛仙髻吧。”


    三日大慶很快過去,金媽媽生意卻一日好勝一日。


    竹棋不去接客,金媽媽自然著急,每日必派人來催。漁夕每日去下麵拿飯菜,自然少不了別人欺負,竹棋看她每日被打,心裏自然有數。


    轉眼,一月已過,竹棋仍閉門不接客,催的緊了,就哭著說爭著亂命一條,讓他們拿去好了。


    漁夕私下也留意一些荷兒的消息,隻是嘴仍不饒人,每日必被打的青一塊紫一塊,心裏恨的癢癢,暗自忖道,有朝一日,逃出去,一定要燒光天下妓院。


    這日,漁夕又被打的鼻青臉腫,見四下無人,忍不住坐在院內的石頭上,一片片摘著竹葉,哭起來。


    “妹妹,你也該收收性子,何必這般嘴硬,和她們爭口舌上的便宜,挨了這麽多打?“漁夕抬頭,隻見身旁的青衣小婢好似在哪裏見過。


    衣袖一擦,將竹葉一片片扔在地上,別過臉去。


    青衣小婢含笑坐下,柔聲道,“人人都喜溫順乖巧的,人家說你,你不聽便是了,非要計較什麽呢?你看,這打的疼的你要掉眼淚了,可沒疼在別人身上。”


    漁夕心裏一熱,叫了聲,“四月姐姐。”


    四月點頭笑笑,這小孩子哭的快,喜的也快。隻見漁夕兩手一抹淚兒,抬頭笑道,“姐姐,你怎麽叫四月這個名字。”


    四月折了一片竹葉,緩緩說道,“來這裏的,大都是貧苦人家的孩子,像我家芳菲姑娘,就是家貧,無法活命,被父母賣了。也有大家的小姐,淪落紅塵的,像你們竹棋姑娘便是家道中落,哥哥將她賣了的。也有一部分是被拐賣的,這大多是小門小戶或則私生的孩子,大門大戶的金媽媽也是怕惹事兒,不敢買的。我們來到這裏,都沒有自己的名字,如若是有,也不許用,都是金媽媽後麵改的。像我家姑娘叫芳菲,我便叫四月,所謂”人間四月芳菲天,這樣才有好彩頭。“


    漁夕聽後,恨恨道,“這勾欄苑沒有一點的好,都是逼良為娼,那些臭男人天天灌著馬尿,糟蹋姐姐們。”


    四月聽了,掩口笑起來,隻說道,“小小年紀,從哪裏學來的這些,媽媽聽到可不喜歡。”漁夕聽她這麽一說,方覺自己言語粗鄙,不好意思低下頭去。四月見她如此,微笑道,“你看著街上那些流浪的叫花子了麽?那些都是逃難過來的,我當年如果不是被金媽媽撿回來,早就餓死了。”


    “那這樣活著,還不如死了好,死了幹淨。”漁夕學著竹棋的調調,抬眸反駁道。


    四月笑道,“俗語說,好死不如賴活著,人沒有到死,都以為死很容易。其實,沒到那時候,真到那時候,人人都是害怕的。”


    漁夕點點頭,想到那日荷兒被打慘狀,心道,若是這樣死了,仇都沒報,確實悲慘,可惜道,“姐姐說的對,凡事不可絕對,果然是有好有壞。”


    自那日後,再有人罵她,便不理會,宛若聾子般,充耳不聞。閉嘴不言,猶如啞巴,那些丫頭再來與她吵嘴,也吵不起來,日漸失去了興趣,便不來惹她,自己也落得清閑,閑暇時間和竹棋吟詩作對,也有幾分逍遙。更加上平時還有歌舞琴棋書畫的考核,甚是嚴厲,漁夕倒是每日累的倒床就睡。


    這日,漁夕在院些裏正洗著蔬果,見四月托了一個酒壺從樓上跑下來,腮上還掛著淚。忙走上前去,恨恨道,:“姐姐,是不是又有人欺負你?”


    四月掩麵含淚,笑了笑道,:“沒事兒。”


    漁夕不好多問,低頭洗起果蔬,隻聽“啪啪”兩聲,四月的兩邊臉頰已經紅腫一片。


    漁夕抬頭見一紫衣女子立在前方,知她是這裏最紅的芳菲姑娘。她還真是氣焰囂張,又是啪啪兩聲。四月立在一旁任由她打,漁夕可看不下去,怒道,“你憑什麽打人?”一隻碗砸過去,正砸中了芳菲的腳踝。


    芳菲痛哼一聲,哪肯罷休,掐著纖腰,罵道,“你個小雜碎,我教訓這小婢不知廉恥,勾引我的主戶,騙人家東西,你來衝什麽貴人?”


    漁夕心道,”原來是恨四月搶了她的風頭,真是活該!“,擺好了碗碟,手裏洗著香瓜,嘻嘻一笑,道,“你自己年老色衰,臉都打褶子了,粉撲的那般厚,以為人家都是瞎子,眼睛長到屁股上,或許看你漂亮些。”


    “小十一,快快別說了罷。”眼看芳菲神色大變,四月慌忙道。


    須知芳菲一向囂張跋扈慣了,金媽媽以她名字命名這院子,可見對她厚愛之重,從未受過此等侮辱,當真是氣的吐血。一時對不上來,氣的在院裏轉了幾圈,見後院階下一把花鏟,拾起來劈頭就打。


    漁夕早年和金諾練過武功,本能往後一閃,一隻香瓜砸過去,被那花鏟劈成幾半,芳菲閃躲不及,粉濕妝毀,發絲上掛滿了瓜子兒,狼狽不堪。


    四月慌忙拿了帕子來擦,芳菲一把將她推倒在地,因用力過大,一不慎,害得自己的腳踩在了瓜皮上,花鏟來不及扔,戳到了腳後跟,摔得個大仰巴。


    芳菲用帕子捂著臉,又疼又怒,哭的抖起來。四月見她腳跟流血,急急的說,“姑娘,你先別動,我給你看看。“


    漁夕也不看她,洗完了香瓜,放在籃子裏晾好,嘻嘻一笑,沒事兒人一般。


    芳菲捂著腳踝,又哭又吼,“哎….呦…..哎….呦…..來人!來人!把這小潑皮給我打死。“


    金媽媽隔欄看了良久,絲帕拭了拭嘴角,對著後麵的丫頭,意味深長笑道,“芳菲橫行久了,不想被這小孩子給欺負了,走,我們瞧瞧去。”


    二人順著樓梯,下到院子。


    “哎呦…,這是怎麽了,芳菲我的兒,心疼死媽媽了。“金媽媽見那腳後跟已被四月包好,血已止住,心想也無大礙,垂頭聽芳菲添油抹醋的說了一通。


    漁夕瞧她二人一個嘴裏說的兒啊肉啊的疼,一個親親媽媽的叫,心生七分厭惡,不禁想吐。


    金媽媽又是一番好生安撫,芳菲這才稍停。


    金媽媽忽滿臉堆笑,道,”四月,你好福氣,那吳公子看上你了,你回去撿撿東西,待會兒隨公子回去。你在吳家好好的,以後翻了身,做個夫人也是有機會的。發達了,可別忘記媽媽和姐妹們。”


    四月茫然愣神,芳菲倒是停住了。還沒停一會兒,又嗚嗚的小聲哭起來。


    漁夕心道,”難道是才子吳洪若,早聽說芳菲尤其看重他,今日四月姐姐隨他去,怨不得恨成這樣子”。心裏頓覺暢快無比,隻聽金媽媽說,“把這小十一打一頓,關在柴房裏,等芳菲姑娘氣消了,再放出來。”


    “媽媽,放了小十一罷。”四月忙跪下來,扯著金媽媽的袖子求情,金媽媽本想放了她,也算給四月一個麵子。哪知漁夕此時心裏另有想法。因方才與芳菲打架,方才憶起自己原來會些功夫。便忖道“王八蛋,留在這裏都被嚇傻了,還怕她們做甚!”想到此處,脫口而出,“姐姐,別求老賤人!”


    金媽媽柳眉倒豎,冷笑道,“嘿嘿!還罵起老娘來了,給我狠狠的打!”


    院裏慢騰騰的走來一個打手,漁夕擺好架勢,隻耐空有花拳繡腿,招招沒有氣力,不多時,就被那打手捉住,綁的不得動彈,按在花池子上。問她求不求繞,她嘴硬的病又患了,堅持不改口,隻被打的屁股稀爛,留了兩行長長的眼淚。


    “唉…..都是我不好。”四月歎道,手裏抹著淚。心知,多說也是無益。


    不多時,又一小婢來報,說是吳公子要回去了,催了幾次,四月這才不舍的看著她。


    “四月姐姐,不疼,我恭喜你!”漁夕咬唇道,雖臉上粘了草土,眼睛裏卻依然是笑嘻嘻的。


    四月朝她苦澀一笑,這才離去。


    “芳菲,外麵風冷,媽媽扶你回去。”芳菲嗯了一聲,卻一直看著四月的背影,悵然若失。


    眾人散去,打手拖著漁夕,一把將她丟在柴房裏。漁夕惡狠狠的罵道,“王八蛋!“屁股生疼,隻能趴在地上,一股血腥之氣,縈繞鼻端,不禁想起那日荷兒被打,後背發涼,咬牙握拳,捱到五更,迷迷糊糊,昏睡過去,前院依然是歡聲笑語。


    朦朧中,見一白衣長發女子,手捧紅色錦盒,立在風雪中。漁夕走上前去,叫了一聲,“娘親。”那女子回首一笑,問道,“漁夕?”漁夕正要回答,隻聽一陣嚷嚷,那女子已經不知何處去了。


    心裏一陣躊躇,不想醒來。正要閉著眼睛,再續美夢,奈何那嚷嚷聲不停,隻好睜眼,一雙圓鼓鼓白色小靴,繡著銀絲細線,在眼前晃來晃去。漁夕心道,”哪裏來的小孩,莫不是還在夢中?“抬眼看向窗外,外麵陽光正好,估計已是晌午十分,這才揉揉眼睛。


    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孩兒,手裏握著一個黃橙橙鑲紅寶石的小匕首,在屋裏繞來繞去,嘴裏不停,正和一群婆子吵嘴。


    漁夕抬眼,又是歎了一聲。


    小胖孩兒見到漁夕醒了,麵露喜色,拍手道,:“好了,好了,小姐姐快起來和我一起把她們打飛,這群老烏鴉硬要把我關在這裏,我說我爹爹待會兒要來接我,她們還不信,非要幫我綁起來,這群老烏鴉真的可恨!”


    漁夕隻覺全身酸痛,饑餓的很,懶得理他,見旁邊有一碗剩飯,心想定是竹棋姑娘送來的,爬到一旁,咬著碗邊吃起來。


    小胖孩兒看著她的吃相,驚道,“這個破冷飯,有什麽好吃的呀,姐姐?”


    一個婆子冷笑道,“哼!你爹爹?這都三日了,還不見你那又當大官又有錢的爹爹回來接你,還白吃白喝白住這麽兩天,哄著我們伺候你,香湯泡著,點心奉著,全當我們是傻子?”


    漁夕心裏一驚,才知自己在柴房關了三天了,“吳芳菲,太狠毒了!”暗將牙咬得蹦蹦作響,心道,有遭一日奶奶得勢,定也讓你懼怕懼怕。


    小胖孩兒道,“誰稀罕你們伺候,我在家時,給我洗澡的都是漂亮姐姐,從來沒有你們這麽醜的老烏鴉,還占我便宜,哼!”


    另一婆子道,“小孩竟胡說,誰占你便宜了?誰占你便宜了?”


    小胖孩兒道,“誰讓你們洗澡還捏我臉蛋兒,還捏我的腳趴趴,我告訴我爹爹,打死你們這幫老不要臉的老烏鴉。”


    另一婆子道,“誰讓你長得肉呼呼的,捏起來還挺舒服。嗬!捏一捏還掉一塊肉啊?怎麽滴,還不能捏了?還以為自己是龍子呢?”


    小胖孩兒道,“我不是龍子,是你爺爺,原來是要幫爺爺按蹺,哈哈哈!”


    婆子們大怒,道,“小破孩兒,嘴倒厲害,這下把你打死,扔到街上賣了,給你砍手砍腳,跟著活閻羅,要飯去!“


    說著聚在一起,圍成個老鷹抓小雞。


    小破孩兒往後一躲,嘴裏笑道,”再來,爺爺就砍死你們!爺爺這刀可是皇帝親賜的,要是我少一根寒毛,爹爹定要把你們打成粉末,揚出灰來!“


    婆子怒笑道,“嗬!還提你那爹,你爹也是奇葩。這麽多年,我老婆子可沒看過老子抱著兒子逛窯子的。”


    小胖孩兒道,“我爹爹的用意豈是你們這幫老烏鴉知道的,你們可別橫。這可是皇城根兒,打更的,說不定都是皇帝的二大爺,你們可別惹急了爺爺!哼!爺爺我可是皇城土生土長的。”


    漁夕仰頭,嗬嗬一笑。


    婆子唾道,“呸!還皇城,連衣服都不會自己穿的人還提什麽皇上的二大爺?睡覺夜裏還尿床的,還以為自己有多能耐?”


    小胖孩兒腳一跺地,罵道,“爺爺告訴你爹媽,你們問問去,小時候,他們有沒尿床?”


    “真是膽大包天!”幾個婆子氣急,圍起來把他捉住,就要撕他的小嘴,小胖孩兒這才開始求饒,又奶奶奶奶的叫,叫的幾個婆子好不心軟,又捏了他兩下,才放開手去。


    終於,金媽媽派人來放了漁夕。小胖孩兒的父親還未回來,就讓漁夕暫時領著他,兩人擠在竹棋姑娘的偏房,相處倒也融洽。小胖孩兒每回睡前,總問,“姐姐,你說這世上真有長生不老的書麽?“


    被他纏急了,漁夕想了想,道,“我們都是小孩子,不用擔心老,我不知道有沒有長生不老。”


    小胖孩兒道,“我爹爹就相信,他說一定要找到這個書,好給我娘親治病。那個人說好來這裏來告訴我們書的下落的。後來,又沒來,我爹爹收到一個紙條,才追出去,讓我再這裏等的。”


    漁夕不再理他,自己躺下睡了,小胖孩兒嘟嚷道,“姐姐,聽說那個書叫祥瑞仙經。”


    漁夕哦了一聲,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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