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郎見狀,譏笑道,“雲大人沒帶一兵一卒,還說來捉我?哈哈!自己還不是今天來看熱鬧,喝花酒的?裝個哪門子正經?哈哈哈!”


    雲大人冷笑道,“你個錦衣郎,幾年前王府裏讓你僥幸逃脫!今天,想逃?可沒往日那麽容易了!”


    錦衣郎挑眉笑道,“莫不是雲大人嫉妒,羨慕本人豔福?”


    人群裏一陣哄笑,急的那雲大人再也不想與之廢話,飛身而起,掄拳便打。


    漁夕捂著胸口,心道,今天,果真是熱鬧啊!


    不到一刻鍾功夫,雲大人已拿下采花賊錦衣郎,反絞著他雙手。經過少年身邊時,不經意看了那白衣少年一眼,卻忽然,裝作什麽也沒看見。垂著頭,也不言語,提了錦衣郎便走。


    漁夕心道,幾年不見,雲大人武功果然見長。隻是這錦衣郎素日將精力都耗在了花花腸子上,武功不進則退了不少。


    再看那少年與雲大人方才情形,漁夕揣測,二人定是認識,難道是父子?


    這時,人群裏有個圓臉絡腮胡子的大漢嘴裏嚷道,“好一個器宇軒昂的翩翩少年郎!小子,你撿了她的香囊,讓她陪你共度一宿!“眾人聽這一說,不禁駐足停留,大笑起來,紛紛要瞧瞧熱鬧。漁夕從船上走了下來,那白衣少年跟在後麵,也走了出來。人群一陣擁擠,瞬間又以兩人為中心,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


    漁夕一看這大漢,認識啊。小孩子容貌變化的快,大人則不然,這幾年暴風雷臉上雖多了些許年歲沉澱之色,大致輪廓卻還是如舊。


    錘子幫的主人也來了?漁夕心裏一笑,有些事情正好可以找這位伯伯相幫,心道,回去讓織絡去辦為好。


    正想的入神,隻見那斜橋依馬的白衣少年,忽然湊近跟前,月白風清裏,一雙眸子,黑若點漆,燦若晨星,唇色絕美。


    漁夕一愣。


    他微微笑道,“拿去。”


    漁夕伸手去接,那香囊忽被人往上一牽,卻又被少年攥在手裏。


    這當口,又一人來搶。


    少年好似很害怕,扶著腰走到一棵樹下,依著垂柳,斜靠而坐。


    少年見眾人望向自己,遂瞧了瞧香囊,勾唇笑道,“伯伯,我倒是樂意,隻怕人家不許呢。我且還是把香囊還了她為罷!”說罷,著勢便要把那香囊扔回去。


    少年的聲音,就這麽的一聲聲的,如泉滴深潭,空靈沁心!除了酒,世上竟還有聲音,讓人,沉醉。


    眾人不禁一呆,齊齊向樹下看去。隻是,少年的臉掩在暗影裏,看不真切。


    暴風雷本是一粗人,卻一向喜歡漂亮的孩子,剛聽那麽個好聽的聲音叫自己伯伯,心裏一甜,大聲喊道,“小子莫怕,她若不樂意,我幫你搶了她就是!”


    少年嘻嘻一笑,道,“但憑伯伯做主!”


    暴風雷嘿嘿大笑,隻聽人群又有人笑道,“你不要,給我好了!”人群裏不知哪裏串出來一個高高瘦瘦的白麵書生,飛身入了樹影,伸手便去搶。他出手極快,那少年藏的也快,一時竟然讓那白麵書生落了個空。白麵書生不想失算,一時搖搖晃晃,差點落入水中。


    暴風雷氣道,“病怏怏才子張,你也不看你那熊樣,怎麽還和人家一俊俏少年搶媳婦?”


    才子張氣道,“誰敢欺負我的小詩友,我就是不許。”二人打將起來,呼呼哈哈,已過了十幾招。漁夕看才子張用的皆為虛招,大概是不想傷害暴風雷,一時間勝負仍未見分曉。隻聽兩人越打越遠,一追一跑,轉眼不見了身影。


    漁夕正要去拿香囊,忽覺一勁風襲來,身子一閃,躲了過去。


    一蒙麵黑衣人負手笑道,“你們這幫蠢驢,直接搶了美人兒便是,還唧唧歪歪的搶什麽破香囊?”


    漁夕見他生手非同一般,怕他傷及無辜,回頭對竹棋說道,“姐姐,帶姑娘們先下去。”


    那人也不阻攔,笑著伸手去抓她彩袖,動作卻不緊不慢,十分輕緩。漁夕往後一閃,飛身靠在樓角。那人也不著急,嘴裏笑道,“小仙女兒還挺機靈,練過功夫?”


    漁夕也不答話,彎腰向後一仰,移到明處,台下人又一次看到她整張臉,一陣抽氣驚歎之聲。卻見樓下的少年提著衣擺,一步步“噔噔噔”的爬上樓來。


    那少年爬上了樓,趴在小窗邊,直愣愣的望著漁夕。


    一陣梗痛,由胸口蔓延而來,漁夕凝眉望向立在小窗旁的少年,恨恨道,“把錦囊還我!”


    白衣少年猶若不聞,愣愣的看著香囊,眼裏仿若有一絲擔憂。卻忽地紅唇一勾,勾出一絲春風和煦的笑意來。漁夕見那醉人笑容,閉了閉眼睛,心道,萬物皆空,萬物皆空。


    蒙麵人來回追了幾次,疼痛益劇。漁夕倚在窗前,惡狠狠的再次瞪向立在小窗旁的白衣少年。


    少年固然可恨,漁夕也不得不承認。此刻,月色籠在他臉上,絕代不染塵寰。心裏又一次默默念道,萬物皆空,萬物皆空。


    黑衣人見她唇瓣開闔,笑了笑。卻忽然棄了漁夕,向少年奔去,說道,“小仙女兒,讓我給你先搶了那個香囊,如何?”


    漁夕正在疑惑,隻見那白衣少年也不和他打,隻是捏著香囊,在樓裏左跑右跑,碰倒了不少桌椅板凳。那人每次去抓,眼看就要得手,卻都差了一點兒,一連十幾個回合。最後,黑衣人扶腰大笑幾聲,拂袖而去,笑道,“罷了,留給你!”


    少年茫然,複又走到小窗邊,揚唇而笑,彎眉露齒間,竟有三分妖嬈,七分仙姿。


    眾人的驚歎都淹在少年的薄薄淺笑中。


    漁夕當真氣惱,摘了腕裏的玉石串子,扔將過去,剛巧打在那少年頭上,少年抬頭,一臉無辜。手裏卻又多了一串玉石珠子,散著淡淡的星光月華。


    “香囊還我!”漁夕依著樓邊欄杆,恨恨道。


    少年緊張的看看樓下,眾人一陣哄笑,大家可沒忘記剛剛是誰從那裏掉下來的。卻又是異常小心的翻過窗子,漁夕隻聞一股清香之氣,如朝露草青,疼痛稍解。


    得了香囊,漁夕垂下眼眸,深吸了兩口,這才抬首。滿樓的燈火映入他黯黑眸底,一片搖搖曳曳,叫人看不真切,卻又燦爛莫測,像極了那一束火樹銀花。


    少年含笑臨近說道,“我道是姐姐,原來是妹妹。這般急著喚我來,可是以為那伯伯剛才說的話是對的!“


    已緩過七八分,漁夕這才把荷包掛於胸前,含羞半斂眉,道,“既然有緣,小哥哥,請隨妹妹前來。”


    眾人一陣哄笑,又是一陣歎息,紛紛吵道,“竹棋姑娘,不是說晚上不接客的麽?”


    隻聽竹棋笑道,“既然姑娘自己看上了,咳...咳....我也隻能,順水推舟了!”


    眾人隻能眼巴巴的望著那小仙女將手放在少年的手心裏,兩人並肩執手,走進那重重羅帳裏。


    他人退去,一間布置精妙的房間內,忽然,悄無聲息。心字檀香嫋嫋,淡淡絲縷,流落盤桓與帳幔之間。漁夕輕抬眼眸,淺淺勾了唇角,兩道清絕靈透的目光淡淡的落在他的臉上。


    白衣烏發,淡定從容。


    少年似笑非笑的坐在桌案前,旁若無人的掃了一眼屋內布置,繼而目光落在斜倚床榻上的她。


    漁夕凝眸,忽地嫣然一笑,幾步走下床榻,手執碧玉茶壺,茶水流注玉杯之聲,清脆悅耳。


    “小哥哥,黃昏之時,吹的是一首什麽曲子?”


    她的聲音喜悅之餘猶帶著一股好奇,盡管語調神情極像一個大人,而一張小臉終難脫稚氣。她,隻字不提入幕嘉賓之事,第一句話問的卻是曲子,儼然已經忘了剛才樓下許諾之事。這小姑娘隻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瞬間孩子,瞬間大人。白衣少年未作回答,隻是淡笑道,“小丫頭,你之前所說之話可算數?”


    漁夕托著玉壺,嘻嘻一笑道,“小哥哥既然是奴家的入幕之賓了,從小哥哥進奴家閨房之時,奴家便是小哥哥的娘子了,還有不作數的麽?”


    少年輕輕一笑,輕抿了手中清茶。一縷茶香,經喉而下,隻通肺腑百脈,千回百轉之後發散開來,漸覺周身毛孔舒暢,都散著茶香。世間唯有一物,可瞬間直入髒腑通百脈,是酒而非茶。少年勾唇一笑,將手中玉杯輕放案上,笑意深沉,“即然如此,“他將她順勢拉入懷中,抱在膝上,玩味的看向她,戲虐道,“小東西,你是不是該向為夫盡盡本分。”


    燈光下的小姑娘絕色出塵,纖指繞了他一絲烏發纏在指尖,悠然的窩在他的懷裏,輕顰淺笑無盡風流。小小年紀,就如此魅惑人心,不知長大了該是一個什麽情致,少年心裏一動,眸間沾上一絲不為人知的情愫。


    不料前麵怡然自得的小姑娘卻忽地轉過臉來,抱著他的脖子,無限親昵,半歪著頭,孩子氣的嘻嘻笑道,“小哥哥,你還沒告訴我那首曲子的名字呢。”


    驟然的從未有過的與人親近,讓少年極為不適。身子一僵,鼻息間都是她淡淡發香,有些酥酥麻麻,卻又覺得好笑。瞬間,他的唇角複又噙著一絲魅人的笑意,這個眉眼含笑的小孩子,可是,手握天下財富的醉雪墨呢。前幾日,她還在釋翳閣裏隨手扔了一塊閃閃發亮的金如意。難道她也喜歡曲子?


    “還沒有名字。“他淡笑道。


    “哦?”漁夕依然是笑嘻嘻的看著他,挑眉問道,“真沒有?”


    少年笑了笑,連自己都不知為何,忽然逼近她,嘴角在靠近她耳邊之時,輕擦而過。


    漁夕愣了愣,一溜煙的跳了下來,一掌落在他的胸膛之上。隻看他瞬間變了臉色,勢要扶著桌案,卻又被掌力所傷,跌倒在地上,摔的狼狽不堪。


    漁夕本要發作,見他如此模樣,不禁張嘴哈哈大笑。她居高臨下的望著他,笑的得意,“小哥哥,既然你還沒得名字,我剛才給你想了一個,就叫,就叫......“烏黑眼眸一轉,“就叫尋花問柳罷。”


    如此話語,引得坐在地上的少年也不禁失笑,“咳咳,小東西,名字倒起的不錯。”


    漁夕在屋內走了幾步,像是在思量著什麽,微微皺眉,口裏喃喃道,“好,不好,好,不好,好。”


    少年見她神態宛然一變,憨態可掬,著實有趣,又是微微一笑。他哪裏知道,漁夕自幼跟著清越,心裏明了,凡事皆講緣法,不可強求。眼下要曲子心切,一心隻想占為己有,又覺得此舉不妥,萬般糾結間才有如此模樣。


    漁夕靈動的眸子一轉,心裏有了決斷。從腰間掏出一素色長絹,半蹲在他身前,嘻嘻笑道,“小哥哥,把曲譜寫給我吧。”


    她說話間,語氣明明帶著央求之意,麵上卻是傲然難掩,帶著不容回絕的自若。


    少年眉心一沉,麵上笑道,“我要是不寫呢,小東西又當如何?”


    漁夕嘻嘻笑道,“不寫啊,”說著,動作極快,還未等少年明白,半邊臉頰已被她擰的又紅又疼,“寫不寫?寫不寫?”她明眸皓齒,語笑嫣然,不斷加大手中力氣,“小哥哥,實話告訴你,剛才你喝的百蟲笑窩窩,再過半個時辰,就要發作了。”


    少年眸色一沉,一雙眸子頃刻間,已是寒潭冰冷,“百蟲笑窩窩,是什麽?”


    漁夕一愣,蹲下身來,手指緩緩劃過他的臉頰。他不笑的時候,周身透著一股寒涼之意,眉宇間一閃即逝的孤獨。她,似曾相似。


    曾經,在一個湖畔,有位哥哥曾將她抱在膝上,問她,疼麽?


    少年見她眼神飄忽,偏偏覺得全身無半絲力氣,不覺心裏大驚,心道必是那杯酒有問題,臉上依舊是波瀾不驚。隻聽漁夕嘻嘻笑道,“小哥哥,你長的比我師父還要好看幾分呢。隻是,可惜,本姑娘不好男色。百蟲笑窩窩嘛,發作的時候,癢到骨髓裏,可以毀容喔。”


    她說的輕描淡寫,笑容愜意。


    少年微閉了雙眸,從地上爬起來,輕輕抖了抖衣衫,略一沉思,淡淡笑道,“小東西既然喜歡,為夫寫來便是。”他聲音極其好聽,如水的眸底,泛出層層柔光,漁夕不覺竟然有些失神。他接過漁夕遞過來的畫餅,細長手指在細絹上蜿蜒而行,曲譜躍然。


    漁夕眸光微微一漾,嘴角笑容蓮花般盛開,笑嘻嘻將曲譜揣入懷裏。少年隻覺一股濃濃睡意襲來,半撐桌案,猶不能及。


    悠揚笛聲響起,少年心裏一動,隻見漁夕將他腰間的笛子已抽了出來自己把玩起來,吹的曲子和他所寫如出一轍。這世上,還真的有過目不忘之人?


    “小哥哥,你且安睡罷。”重重帳幔輕揚,她的小手在他臉頰上輕拍幾下,笑的極為戲謔。大紅衣衫,明媚笑顏漸漸模糊,燭光閃爍間竟然有七八分妖嬈。少年再次勾唇而笑,將迷藥溶於酒裏,泡製茶葉,確實需要費些心思。以自己的防備,不想,今日竟然落在這小丫頭片子手裏。


    她,還真是聰明透頂……


    疏窗照影,兀自玲瓏。一少女嘻嘻笑笑之聲從閣樓高處隱約傳來。立在樓下的一位赤衣少年揚眉一笑,對著身邊侍從開懷道:“小邪魔今晚又找到可以樂的事了。”


    方才兩人一直在暗處觀看,身邊的侍從眼見剛才那白衣少年隨漁夕上樓,心裏有些許的擔心,不免說道,:“三公子,萬一那小子欺負了姑娘怎麽辦?”


    赤衣少年含笑的眸子微微低垂,掃視前方,一聲輕笑道,“你我見到的都是小邪魔欺負別人,何時見過小邪魔吃虧的?”


    侍從嘿嘿一笑,看著主人已經轉身,便趕緊走在後麵:“屬下想了想,覺得三公子說的對。姑娘詭計多端,連皇上都懼怕幾分呢。今晚,那小子肯定是要倒黴了。”說罷,覺得有趣,嘿嘿又笑了幾聲。心裏又想看看熱鬧,又擔心跟不上路前麵主子怪罪,便扭頭不斷回望閣樓。


    如此扭曲走了幾步,不防撞上了前麵的主子。


    隻聽一聲輕歎,侍從渾身一震,恍然抬頭。隻見前方少年眼眸清亮,淡挑唇角,唇紅惹人。一身紅衣在朗朗月色下微微清揚,絮繞周身,與之對視,讓讀書不多的他想到了“豔冠”二字。


    “公......公......公子。”


    侍從趕緊低下頭去,捂著胳膊,裝模作樣的揉了起來。


    赤衣少年早料到他如此,並無責備,而是轉身繼續走路。一路商鋪林立,叫賣不絕。兩人走馬觀花,好似也並無興趣。待走到歇息客棧,少年腳步一頓,目光落在懸掛的燈籠之上,看起來頗具欣賞之色。


    侍從心道我家公子最善繪畫,莫不是燈籠上畫的有什麽好看的?於是,眯起細眼,仔細看了過去,這一看,並未發現任何端倪,卻聽公子忽然問道,“你說,送小邪魔什麽好?”


    “送個燈籠?“侍從脫口而出。


    赤衣少年搖頭笑道,“不好。”


    侍從心道,“哪個女孩不喜歡胭脂水粉呢,自己的婆娘就是最喜歡的,”於是說道,“胭脂,頭繩之類。”


    赤衣少年搖頭笑道,“不好。”


    侍從心道,“公子定是覺得這禮輕了,拿不出手。”於是又說道,“送些金銀......打造的頭飾。”


    這打造的頭飾幾字還未說完,隻聽這公子拊掌一笑道,“對,小邪魔最愛錢,就送她金子銀子才好。”


    侍從趕緊接上道,“對,公子說的對。”


    翌日,點碎光影落在臉上,少年醒來,不由心裏歎道,原本已是暮春,昨夜怎麽竟然下起了大雪來。雪後初晴,聞山鳥嘰嘰,見樹葉低垂,方驚覺水濕沾衣,恍然起身,摔在地上,疼的輕哼了一聲。


    這才憶起,昨日那小丫頭非要讓他交出曲譜,一口飲下清茶,就被扔到了此處。


    想自己暈倒之時,聽到歡悅笛音。又歎道,世上竟有如此聰慧之人,不禁微微一笑。又想大雪之時,她將自己扔在此處,小小年紀,並非善人,不禁又是一歎。


    白馬在澗邊徘徊,少年頓覺寒冷刺骨。腰間笛子尚在,跨身上馬,急急的向城內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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