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風急雨驟,屋裏人也心焦如焚,華衣青年與上次斥責他的婦人各自在屋裏踱步,男人腳步大,沒幾步就堪堪撞到人,婦人本就心不在焉,屢屢差點被撞,心情也極不好,伸手就推人。


    “嬸子,你夠嘍!我敬你是長輩,你也不能打人啊!”


    “哼!”婦人不理他,轉頭問身邊的丫鬟,“怎樣?問出來沒有?”


    丫鬟們苦笑,“九太太,您剛剛才問過呢!”總得給人些時間,讓人去查問吧?


    九太太嗤笑一聲道,“得了吧!老太太身邊的,個個嬌貴得很,咱們那點錢,她們哪放在眼裏了!”


    丫鬟們心說,明擺著您都知道嘛!那還問什麽呢?


    可心裏這麽想,嘴上可不敢這麽說,紛紛開口安撫主子。


    主仆幾個說說笑笑著,氣氛好極了,剛剛焦燥早已不複在,丫鬟們機靈,邊說邊引著主子往窗前的大炕上去,免得又擋了三少的路,惹他不快。


    禇三少見狀冷笑一聲,繼續在屋裏踱著方步,侍候的丫鬟們縮在角落裏,外頭下著大雨,她們可都凍壞了,三少身上的錦衣華貴軟實,可暖和了,她們身上穿的可不保暖!


    晨起時,還覺得熱呢!誰也沒想到,午後竟然下起大雨來,山上遇雨可不就冷死人了嗎?


    內室裏,禇老太太才剛剛歇午起來,丫鬟們正侍候她著裝梳妝,老太太把事情扔給圓悟去辦,心中大石盡去,想到再過不久,就能把弟弟畢生所攢的寶藏起出來,心情真是再美好不過。


    禇家家底豐厚,但架不住子孫們個個紈絝,賺錢的本事學不會,花錢的本領倒像是天生自然,不用人教就會了。


    禇老太太娘家姚氏是武官出身,不窮,甚至有點暴發戶的作派,初嫁到禇家時,真是被那矜貴作派給眩花了眼。


    直到接手家務,看著禇家人花錢如流水的作派,才真被嚇傻了。


    圓悟的親祖母出身楚氏,嫁妝厚實,讓繼室姚卉是又羨又妒,然而也有點痛快,進門時再如何十裏紅妝,也架不住她已死的事實啊!


    雖然不好貪墨元配嫁妝,但她也不是沒想過,奈何她進門時,嫡長子已訂親,楚家陪房又不傻,繼子更不呆,精著呢!她想染指,那真是比登天還難。


    嫡長媳進門,那豐厚的嫁妝更是叫禇老太太妒恨不已。


    嫡長媳也是楚氏女,是元配的侄女,禇老太太就沒壓製過她,畢竟所受的教育有差,人家是頂級世家出身的大小姐,自小所見所學,都不是她一介武官家的庶女所能及。


    禇老太太想壓繼子一頭,轉身人家就領差出使去了,想弄長媳的嫁妝,誰知連人家的邊都沒摸著,反倒露了餡,徒惹人嘲笑。


    氣極敗壞的禇老太太饒是如此,也沒耽誤她生孩子,她共育有六個孩子,四子二女,倒是都立住了。


    禇三少是五房的孫子,他口中的嬸子,是六房的媳婦,其夫為六房第九子,是以稱她九媳婦。比圓悟小兩歲。


    禇家以前的排行是不管是那房,按出生年月日排行。


    然禇老太太進門之後,長房禇大老爺出使西越,便不曾把孩子帶回家過,家裏根本不知,他有幾個孩子。


    二房二老爺未及成親就過世,是為倒房,要是親娘還在,怕是要張羅著給兒子過繼個孩子,以承香火,可惜親娘早死。


    三房就是圓悟父親,妻妾雖為他生了七個兒子,但陸續夭折,最後隻剩行七的小兒子圓悟一個。


    圓悟一走,禇家就是禇老太太母子的天下,雖然很想直接把三個繼子從族譜中抹去,但楚家還在,不會容許她這麽做。


    她索性讓各房各自排行,族裏要是有人挑刺,她便把長房拎出來,人家有多少兒孫可都沒跟家裏說呢!要不分房來序齒,也得知道他家兒孫的年歲才成啊!


    於是禇家的排行稱呼就有些亂,不過這沒什麽,手裏有錢才是最實惠的。


    是的,圓悟離開後,老太太就名正言順的接管了他們這房的財物,連同二房的一起。


    本來她還想給二房過繼個兒子的,卻又舍不得到手的金銀外流,到現在十多年過去了,她年年放話,要為二房過繼兒子,哦,現在改了,改成過繼孫子了。


    每年族裏因為如此,沒少稱讚她賢惠的,且因她每年捐的柴米,而對她年年拖遝的行為睜隻眼閉隻眼。


    “老太太。”丫鬟邊為她梳頭,邊在她耳邊說著九太太的丫鬟來打聽的事情。


    禇老太太睜開眼睛,不耐煩的翻了個白眼,“她多大年紀了,還這麽捺不住性子。”


    “大家心裏都沒著落,難免心急。”丫鬟摸了下袖裏的碎銀子,這是九太太的丫鬟給她的,請她在老太太麵前,多為她家九太太說好話。


    九太太是老太太娘家姐妹的女兒,在老太太麵前,向來比其他幾個媳婦體麵,不過要犯了事,老太太罵起人來,一樣不給她麵子。


    “急什麽?有什麽好急的。”老太太沒好氣的道,“對了,我聽說,老和尚那兩個徒弟的家人也來了?”


    “是咧!”丫鬟道,“聽說是想遷回去安葬的。”


    禇老太太聞言不禁罵了一句,又道,“老和尚可真是害人不淺哪!哪有徒弟過世不讓人落葉歸根的?”


    “可不是,所以那兩家就是要來把墳遷回去的。”丫鬟又再說了一次,同時還小心翼翼的打量著老太太。


    禇老太太輕笑,“瞧,不管是父母兄弟,還是兒女都是一樣的,說到親人的墳,都一樣上心。”


    就因為如此,她才能拿捏住圓悟,便是出家人又如何?難道他能不管親爹親娘和兄長們?當然不行,不行就得乖乖聽她的。


    禇老太太很得意,覺得自己穩站上風,心說,楚氏生前再如何風光,死後,她的兒孫還不是照樣得聽我使喚?


    等老太太收拾停當,出來的時候,天空正好閃過一道電光,不久轟隆雷至。


    黎淺淺跪在窗前,往外張望著,看到閃電將院裏照得亮極,不禁眯眼避開,鳳公子坐在她身邊,見狀抬手擋在她眼前。


    “這麽大的雷,有什麽好看的?”


    “嗯,就瞧瞧。”黎淺淺想到前世有一年夏天,連著下了好幾天的大雨,市裏都被水淹了,所有的車都泡水裏,那一次的雷讓她印象深刻到一想起來,就覺耳裏依然雷聲肆虐。


    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大自然的更迭比前世更加明顯,但雷聲,倒是不曾遇過那年一樣的大的了!沒想到這回的雨雷,竟讓她有重溫舊夢之感。


    鳳老莊主並未同意圓悟的要求,這兩天,他又來找鳳老莊主好幾回,次次失望而返。


    倒是安陽侯機靈些,見鳳老莊主一直沒點頭,就教他改弦易轍,改找他們夫妻了。


    一來黎淺淺他們年紀輕,血氣方剛好挑唆,二來論輩份,他們得喊他一聲叔,三嘛!他們是鳳老莊主的侄子侄媳,由他們開口,絕對要比圓悟效果強。


    沒看鳳老莊主出行,是這對小夫妻作陪的嗎?


    有此情份在,若他們開口,老莊主定不好拒絕。


    黎淺淺是女眷,圓悟不好找她,鳳公子就可憐了!就算不出門,也得被圓悟堵上門。


    鳳公子被堵得上火,索性問他要藏寶圖來查看。


    圓悟對老太太的懼意是自小養成的,縱使年紀老大,也難改積習,因此對鳳公子的要求,隻能坦言他手上沒有藏寶圖。


    鳳公子指點他,誰要他去起寶藏的,就找誰要藏寶圖啊!


    “我聽劉二說,禇老太太拿他爹娘的墳要挾他?”黎淺淺問。


    鳳公子點點頭,“大概是因為很小就進入空門,圓悟師父的性子很單純,根本沒想過把老太太要挾他的事傳出去,一旦族裏知道禇老太太的作為,為了不使禇氏名聲受損,他們就得幫圓悟師父的忙。”


    鳳公子說完後,沉吟片刻道,“我現在總算明白,我娘當年明明舍不得我們兄弟,卻還是放我們隨父親和大伯父出門。”


    平平安安的待在親娘身邊,是能讓做娘的安心,同時也讓孩子的眼界困於內宅那一畝三分地裏。


    禇家人被禇老太太養得眼裏隻容得下禇家的家產,人人都想搶禇家這塊大餅中最大的一份,卻沒人想著,如何把禇家這塊大餅做大。


    不對,有個人想過,而且也做了,禇家長房那位大老爺就是,他離開宇國去了西越,從此就甚少回家,他是嫡長子,父親過世,他理當繼承大部份的家產,但他沒爭,反正不管他爭不爭,他的身份擺在那裏,禇老太太母子是爭不過他的。


    一旦老太太過世,被她養得連家犬都不如的兒孫們,隻有被禇大老爺踩死的份兒。


    “大伯父讓你給禇大老爺送信,你送了?”


    “早就送出去了。”鳳公子見外頭乍亮,忙把妻子拉過來,“咱們還沒來澗瀾山前,就已經讓人送信,算算時日,應該收到了吧?”


    黎淺淺搖搖頭,“真是,這都什麽事啊!”


    春江她們守在外間,見劉二從外頭進屋來,忙上來幫忙除去被雨打濕的外袍,遞給他一個手爐,領他坐到熏籠前。


    “怎麽這時候過來?”春壽遞給他一杯熱茶,順勢把他手裏的手爐接過來。


    劉二抿了口熱茶,待身子暖起來了,才道,“宇國那邊來信了。”


    “是禇家的事有消息了?”


    “都有。”


    劉二笑了下道,“對某些人來說,絕對不是好消息,但對我們來說,卻是好消息。”


    春江等他暖和了,身上寒氣盡去,才將人領進次間,然後去通知黎淺淺夫妻兩。


    黎淺淺和鳳公子趿上鞋出來,劉二對鳳公子道,“宇國君王同意與我們合作了。”


    “確實是好消息。”鳳公子笑著點頭。


    劉二又道,“黎家唯恐黎晨曦年紀老大,生不出孩子,便從族裏挑了幾個年輕水靈的姑娘進宮,說是進宮陪伴姑母,其實是司馬昭之心。”


    “黎晨曦不氣壞了?”


    “她倒是還好,反正君王一直對她寵愛有加,反倒是她身邊的丫鬟先鬧了起來。”


    黎淺淺捧著杯熱茶問,“是那個南菊?”


    “是。”劉二笑得眉眼俱彎,“咱們派去的那個小宮女,回報說,王後三番兩次找南菊的麻煩,南菊覺得自己為主子奉獻極大,得到的回報卻遠不如其他人。”


    說的就是被君王選出來,當黎晨曦打手的那個,嘖嘖,“這個南菊膽子還真不小!”


    黎晨曦身邊的丫鬟起內訌,對宮中其他人來說,那真是喜聞樂見哪!


    都不用他們出手,她們就先窩裏反?真好,如此再選侍候的丫鬟時,他們就能往裏頭塞人了!


    多好啊!


    “黎家選的姑娘裏頭,有一個是禇三少的表妹,那姑娘日前還與禇三少有婚約呢!結果……”劉二嘲諷的笑了下,“禇三少就是個花花大少,家裏侍妾不少,元配年前過世,本來與這表妹約定,一出孝就迎娶她過門。”


    聽說原本兩家就有意親上加親的,但是禇三少看上了元配,不顧元配當時另有婚約在身,借黎家權勢威逼嶽父,點頭同意這門親事。


    黎家為此,對這個外孫大表不滿,他表妹也因此大病一場,隻是沒想到,這個表嫂如此福薄,進門不到一年就香消玉殞。


    沒想到重訂鴛盟後,這次毀約的人換成表妹啦!


    哈,真是現世報啊!


    說到這裏,劉二小心的看著黎淺淺,把禇三少對她起了心思一事說了出來,鳳公子先是冷笑一聲,然後大家就看到他手裏的杯子被捏碎了,幸好杯裏茶水已經喝完。


    黎淺淺把丈夫的手拉過來,細細查看後,見無傷著才嗔道,“跟這種人生什麽氣啊!他要真敢上門來招惹我,看我直接滅了就是。”


    “別,別髒了你的手。”鳳公子反過來用手包覆妻子的手,“要收拾這樣一個惡心人,方法多的是。”


    他可一點都不想妻子的名字,和這樣的人連在一塊兒,倒不如禍水東引,嗯,他低頭沉思半晌,決定還是把這人弄回宇國去吧!他不是要被君王搶走未婚妻了嗎?這樣的人忍得下這口氣?


    嗬嗬!像這種自小就被寵壞的家夥,眼裏隻有他自己,看不清情勢與危機,就讓他回去給黎晨曦添添堵吧!算是對黎晨曦之前騷擾黎漱的回報!


    他把計劃說出來,黎淺淺聽得眼睛為之一亮,劉二也樂得點頭,隻春壽有點不快,“他對教主起這種心思,咱們不能揍他一頓,出出氣嗎?”


    “當然可以,就是要揍得他不敢再留在趙國。”鳳公子道,大家齊聲應合,在禇老太太麵前撒嬌的禇三少忽地感到渾身一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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