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潮水一般的敵人退卻了。


    燭台切光忠活動著手腕,甚至沒覺得他剛剛才經曆了一場戰鬥,唯有盔甲上沾染的些許血跡能夠證明,然而這點痕跡,很快也在雨水的衝刷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真是像做夢一樣……


    他收起刀,轉身朝另一側看去,隔著雨幕,遠遠的便能聽見吵吵嚷嚷的笑鬧聲。


    “主人,看到我英勇戰鬥的姿態了嗎?”


    “主、主人,退……退也努力戰鬥了。”


    “姬君,您感覺何如?”


    暗墮的付喪神們,圍繞著少女審神者,毫無陰霾的笑著……


    “啊,真是不敢相信呢,”明石-國行撚著發絲,“……居然,能有這樣的笑容啊。”


    燭台切光忠沒有回話,一些猜測在他的心中不斷翻滾。正思索間,便見那名長發、長角的三日月宗近,居然朝他們走了過來。


    付喪神漫步在雨中,一手搭在刀鞘上,唇角有著很淺的笑容。


    “燭台切君,”他在兩人身前站定,距離既不過分靠近,又不至於顯得戒備,留下了充分的餘地,“是否對我等心存疑慮?”


    “……我等並無冒犯之意,”燭台切的手指微動,最終還是忍住了,沒在三日月宗近麵前,暴露出過度的戒備。“不過,諸位的姿態,實在是有些……不合常理。”


    “哈哈哈,”三日月宗近輕笑起來,“說得也是,那麽……您不如親自探尋一番?”


    “嗯?”


    “諸位是流浪的付喪神吧,”三日月宗近的語氣不變,“要不要隨我等返回本丸呢?”


    ……


    …………


    結果就跟著這群詭異的付喪神一起走了。


    燭台切光忠甚是不可思議,他都不知道為什麽他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來!


    然而現在除了他仍舊在憂心忡忡,其他的家夥們好像春遊的小學生一樣,已經一個個的興奮了起來了。


    鯰尾藤四郎就不說了,黏在那群詭異的粟田口刀身邊,一口一個“兄弟”、“一期哥”、“退醬”……的。


    這短短的時間裏,他好像就已經完全接受了自己的兄弟,變成了敵短或者妖化什麽的,甚至還抱起了一隻骨虎,驚歎的撫摸著它光滑的尾骨……


    大和守安定也沒什麽兩樣,一路跟那個加州清光吵吵嚷嚷的,爭執一些十分幼稚的話題,比如“淋了雨的加州清光到底還是不是世界第一可愛”之類……完全不想聽了啦!


    再一轉頭,明石-國行一隻手撚著發絲,充滿妄想的自言自語:“真期待啊,不用出陣也不用遠征的本丸,啊,簡直是理想的所在……”


    燭台切光忠:“……”


    真是糟糕,隻剩下大俱利伽羅還跟自己一樣,保持著警惕之心……


    “您叫大俱利伽羅嗎?”


    “……嗯。”


    “(⊙o⊙)哇,您的手臂上有龍紋呢。”


    “主人,小狐的身上也有妖紋呢,您想看嗎?在腹部哦。”


    “……並不想跟你們混熟。”


    不想混熟的話擠到人群中間去幹嘛!


    吵嚷聲還在繼續,好似郊遊的隊伍,燭台切光忠的耳邊充斥著諸如‘哥你擠到我了’、‘安定是笨蛋’‘你才是笨蛋!’、‘哈哈哈,主君,累了嗎?’‘累了的話,讓小狐抱著您走吧’、‘真好啊,什麽都不用做’……之類毫無營養的話題。


    他默默的拖著還在昏睡中的壓切長穀部。


    ……長穀部君喲,隻有你還是清醒的了。


    “啊,”混雜的吵鬧聲中,少女的聲音,如同沾著蜜糖一般,清晰而又特殊,“到了。”


    燭台切光忠抬起頭,一片淡粉色的落英飛旋著,掠過他的眉眼,視線之中,一條蜿蜒的山道直上雲巔,鮮紅的鳥居沿途而立,標示著屬於神的領域,高高飛起的笠木兩側,卻又伸來粉色的枝椏,山櫻綿延如煙霞。


    台階之上,少女轉過身,一朵山櫻飛旋著,停駐在她的發間,她伸出手,微笑便驟然綻開:“就是這裏。”


    “……”


    燭台切光忠心中那紛亂的思緒,突然便如冰雪沉澱,如清泉澄明。


    “哇,”鯰尾藤四郎發出一聲驚歎,遙遙看著山巔,“好漂亮的宮殿。”


    他們漸次走上台階,四處張望著,花瓣如飛旋的雨,鋪灑在青石之上,華美的宮門逐漸接近,站在宮殿門前的人影,也清晰了起來。


    “誒,”鯰尾藤四郎停下腳步,有些詫異,“有人呢。”


    “啊,那個啊,”五虎退跟在他的身邊,抱著骨虎的少年笑眯眯的,“是我們本丸的鶴之助哦。鯰尾哥。”


    鶴之助?


    鯰尾藤四郎一臉疑惑,短短的時間裏,他們已經快要走到宮門前了,他也終於看清楚了“鶴之助”所為何人。


    站在宮門前的,是一名黑發紅眸的付喪神,他穿著一件黑色的羽織,手搭在刀柄上,似乎正翹首以望,然而那副麵容,鯰尾藤四郎卻再熟悉不過了。


    脅差少年的呆毛嚇得驟然立了起來:“鶴鶴鶴鶴鶴……”


    “鶴丸國永!”


    ——徹底暗墮的,鶴丸國永。


    那可怕的氣息,竟讓鯰尾藤四郎不由自主的按住了刀柄,差一點就要拔出刀刃。


    “不是哦,”五虎退的聲音聽起來跟之前毫無變化,“是鶴之助啦。”


    所以說鶴之助到底是什麽啊!


    “一期哥!”鯰尾藤四郎指著那個黑漆漆的付喪神,“他、他他……”


    不僅是他,燭台切光忠等人也停下了腳步,甚至是一貫懶散的太刀青年,也緊緊的盯住了那黑色的‘鶴丸國永’。


    “不要緊張,”一期一振溫和的道,好似那個已經徹底墮落的付喪神,是什麽特別平常的存在一樣,微笑著說,“之前因為一些事情,本丸的狐之助消失了,因為鶴丸殿與它最為相熟,因此暫時拜托他擔任狐之助的職務。”


    他拍拍鯰尾藤四郎的肩膀,又對那個麵無表情的‘鶴’之助,微笑著說道:“鶴丸殿,您嚇到這孩子了,快把裝束穿好,開始工作吧。”


    “……真是嚇到我了啊,”鶴丸國永看起來沒什麽表情,“突然多了一些熟麵孔呢。”


    他在眾人的注視下,慢吞吞的拿出了一對奇怪的發夾。


    毛茸茸的,看起來像狐狸的耳朵,然後他一左一右的……夾在了頭發上。


    “嗨,大家,”他敷衍的抬了抬手,“歡迎回來。”


    鯰尾藤四郎:“……”


    “辛苦了,鶴之助先生,又讓您看家。”


    “是、是呢。噗……對不起,退沒有笑!”


    “辛苦。”


    “哈哈哈。”


    “即便有耳朵,您也不是狐狸的眷屬哦。”


    “主人,我戴上那個的話,也是很可愛的吧?”


    付喪神們一個接一個的經過他的身邊,終於輪到少女了,她抱著她的小包,慢吞吞的走了過去。


    “鶴……之助先生。”


    鶴丸國永的表情立刻就生動了起來:“哦,主人。”


    他微微彎下腰,嘴角也略微翹起,露出一個微笑:“您想說什麽呢?”


    “……呃,”少女低下頭,她打開小包,在裏麵翻找了一番,“上回……沒準備完全。”


    她拿出了一條毛茸茸的尾巴。


    “這個……給您。”


    “……”


    寂靜之後,不知是誰先開始:“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清脆而純粹,嘻嘻哈哈,交織成一片,在本丸之中回蕩開來。


    然後那位黑漆漆的鶴丸國永,好似無奈的歎了口氣。


    “誒,”他伸出手,接過了少女手中的尾巴,然後伸手比出了v字,把自己的嘴角一推,擺出一個狡猾的笑容,“嗨嗨,就讓你們都大吃一驚吧!”


    隨後他把尾巴一繞,圍在了脖子上,接著伸出手,突然將少女高高的舉起,用力一拋。


    “(⊙口⊙)啊——”


    “主人!”


    “喂喂。”


    “哈哈哈,”這次輪到鶴丸國永放聲而笑,一把抱住了少女的腰,像抱娃娃似的,一隻手托著她的大腿,將她架到了自己的手臂上。


    “好咯,”他猛然躍起,笑容自信又張揚,避開了朝他撲來的付喪神,“鶴之助,帶您回家咯。”


    大門轟然而開,鶴丸國永的衣袂飛揚著,如一隻振翅的鶴,他還不忘回頭,對同伴們高聲喚:“喂——”


    “快來喲。”


    “啊,”加州清光率先追上去,“狡猾,我也想抱主人啊。”


    “竟然敢拋擲姬君。”


    “說起擁抱,當然要公主抱。”


    “我也能抱起主人!”


    “哈哈哈,”三日月宗近慢慢的跟在眾人身後,走到門邊時,付喪神微微回首,對台階上的燭台切光忠等人說,“請進來吧,唔……這個時候,晚餐應該已經快要好了呐。”


    燭台切光忠:“……”


    “這真是……”明石-國行的刀緩緩的收了回去,太刀青年將發絲擼到腦後,他輕笑一聲,率先邁出了一步。


    “應該說,我們才是被嚇了一跳嗎?”


    隨後是鯰尾藤四郎。


    接著大和守安定和大俱利伽羅也往前走去。


    “隊長,”脅差少年回過頭,臉上綻開了笑容,他招招手,“來啊。”


    “……”


    燭台切光忠看著同伴們的背影,過了片刻,他輕歎一聲。


    “啊,”他微笑著,“來了。”


    ……


    …………


    這所本丸的麵積驚人,宮殿華美而清冷,然而大部分卻仿佛已經很久沒有人居住,甚至有些房舍已殘破不堪。


    燭台切光忠背著壓切長穀部,跟在三日月宗近身後,自從踏入這所本丸,靈力便充盈其間,他原本是想借助本丸的手入室,讓同伴得以療傷,現在卻發覺根本沒有必要。


    隻要呆在這所本丸裏,便能夠有享之不盡的純淨靈力。


    “就是這裏了,”三日月宗近推開了一扇門,付喪神抬起衣袖,“想必您也感受到了,主君的靈力充盈在本丸的每一個角落,讓長穀部君安歇即可。”


    “我們本丸也沒有手入室呢,哈哈哈。”


    ……他已經察覺到了。


    燭台切光忠將壓切長穀部放下,打刀青年閉著眼睛,臉色倒是比之前好了一些,傷勢應該正在好轉。


    “三日月殿,”他對藍發的付喪神微微頷首,“多謝您了。”


    月光穿過連廊,三日月宗近的眼底的新月紋似乎微微生光:“不必。”


    他們一前一後的走出,燭台切光忠合上門,隨三日月宗近回返,遠遠的,一陣喧嘩之聲飄蕩在夜色之中。


    燭台切光忠停下腳步,連廊盡頭,一線暈光灑落,似乎是燈光。


    前方的屋舍內,幾道人影來回奔走著,一些聲音透過未曾掩起的門縫,傳入了燭台切光忠的耳中。


    “鶴之助先生,麵粉要加水嗎?”


    “主人,不對啦,要先加雞蛋。”


    “哦,這個東西還要攪拌啊?”


    “我把蔥花切好啦。”


    聽起來,似乎是……廚房?


    “唔,”三日月宗近道,“為了表示對諸位的歡迎,鶴之助先生打算大展身手,增加一些特別的菜式。”


    讓那個喜歡‘驚嚇’的鶴丸國永去做菜?


    燭台切光忠來不及思考,腳步已經自動自發的邁了出去,透過門縫,他看到屋內是這樣的情景:


    首先是鶴丸國永,他換掉了羽織,套著一條圍裙,不知為何那個圍裙居然也是黑色的。正用力的攪拌著一攤看不出本來麵貌的……麵粉?


    “主人,”他看起來興致勃勃,高聲喚道,“請把醬油遞給我。”


    一瓶醬油照著他的臉飛了過來,加州清光渾身沾滿了便麵粉,氣勢卻是十足的:“別隨便使喚主人。”


    “誒呀,”鶴丸國永伸手接過,隨後拔掉蓋子,以一往無前的姿態,朝麵粉裏倒著,“小心點啊。”


    燭台切光忠眼睜睜的看著他把一整瓶都倒了下去!


    “等等,”鶴丸國永抬起手,仔細閱讀著瓶身的文字,“這不是醋嗎!”


    “啊?”


    “啊什麽啊!搞砸了。”


    “醋也是一樣的吧,”小狐丸的聲音響起,付喪神穿著內番服,雙手戴著透明的手套,正飛速剁著什麽,“油豆腐沾醬油吃是一種風味,沾著醋也很不錯呢。”


    “這不是又在做油豆腐……不管了,你的土豆剁好了嗎?”


    隨後燭台切光忠就看到了一灘泥巴……不,土豆。


    “哦哦,很完美呢,”鶴丸國永接過了泥巴,全部倒了進去,“現在就剩下雞蛋了。”


    隨後燭台切光忠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舉起了手。


    “弄好了哦,”少女開心的道,“給你,鶴之助先生。”


    “主人攪的雞蛋很漂亮嘛。”


    “不愧是主人。”


    “能做出好吃的菜式呢。”


    “哦,這樣就——”


    哐!


    他再也忍不住,直接推門而入。


    門內的眾付喪神兼一人,都被嚇了一跳,不約而同的抬起了頭。待看清之後,又都送了口氣。


    “原來是燭台切君啊,”鶴丸國永展開一個微笑,“晚餐還沒做好……”


    他還沒說完,燭台切光忠便大步走進了廚房。


    “咳,”付喪神對少女點點頭,“打擾了。”


    “請問,”他微笑著,伸手擦掉了少女臉上的麵粉,“您能先出去嗎?”


    “……”


    “哦,”他又轉過身,對著一群被麵粉糊了滿身的付喪神說,“還有幾位,也請出去吧。廚房可不是什麽能夠亂來的地方哦?”


    哐——


    連同鶴丸國永在內,一群人被毫不留情的踢了出去。


    鶴丸國永擦擦臉,說出了幾人的心聲:“總覺得,剛才……燭台切的氣勢特別強大呢。”


    “哈哈哈,畢竟是燭台切君啊。”


    “誒,三日月,你這家夥,什麽時候過來了。”


    “一直在的哦?”


    不知何時,廚房門口居然圍了一撥人,明石-國行吃著點心,慢悠悠的道:“啊,燭台切……真是鬥誌滿滿啊。”


    “明石殿,您也來啦。”


    “嘖……”


    “您手裏的點心還有嗎?”


    “沒有了哦,這是粟田口家的小鬼給我的,他們正圍在一起哭呢,你要是願意忍受眼淚糊滿身的話,可以去要一塊。”


    “我、我買的速食食品都被扔掉了qaq。”


    “主人,不要擔心,明天再陪您去買……”


    ……


    …………


    月光灑落,流水潺潺,庭院之中,賞夜的宴席終於開宴,珍饈如雲,擺在每一個人的麵前。


    回過神的時候,呈現在燭台切光忠麵前的,就是這樣的畫麵。


    他手上還端著一盞清酒,耳邊是三日月宗近那富有特色的笑聲。


    “哈哈哈,燭台切君,辛苦了,晚餐真是豐盛呢。”


    燭台切光忠:“……”


    他抬起頭,便與一雙眼眸對視了,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異常感動的盯著他,好像終於吃飽了的小動物。


    “哇——”她驚歎著,“……太美味了!”


    燭台切光忠不由自主的坐正了身體,伸手撫摸著被眼罩蓋住的那隻眼眸,思索著他現在的外表是否一如既往的帥氣。


    “哦,比速凍食品美味多了誒!”


    “好、好好吃……”


    “感謝款待。”


    那些渾身散發著詭異氣息的付喪神,不約而同的,露出了單純的笑容——嚐到了美味的食物之後,所自然而然產生的愉悅。


    他的同伴們,也紛紛的舉著筷子,明石-國行歪倒在座位上,一邊吃著,一邊含糊的說道:“唔……燭台切,沒想到你還有這樣的好手藝。”


    “我以前嚐過哦!”


    “鯰尾,你說的是多久之前的事情啦。”


    歡欣雀躍。


    他聽見一聲輕笑,如水的夜色之下,天下五劍中最美的一位,在少女的身邊坐下,舉起了酒杯。


    “那麽,敬您一杯,燭台切君。”他笑了起來,“哈哈哈,是個值得慶賀的夜晚呢。”


    “……”


    “嗯。”


    值得慶賀。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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