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社的門前,中年男子雙臂攀附在付喪神身上,不斷的搖晃著。


    “你在說什麽啊,明石,快……起來戰鬥啊。”


    “嗬嗬。”金發的付喪神用手托著下巴,發出了輕笑,仿佛在觀看著有趣的劇目。


    明石-國行幾次試圖站起來,但都被中年男子死死的囚著,他的衣領已經滑下來一截,暴露出大片的胸膛,那道幾乎貫穿他身軀的傷口也徹底的暴露了出來。


    “明、明石,”中年低頭看了他的傷口一眼,然後便再度的嚷嚷了起來,“你可不能不管我啊。我可是……”


    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這位先生,”少女的聲音很平靜,“您再繼續搖晃明石君的話,他就要暈倒了哦?”


    流水一般的靈力卷住了中年男子的雙臂,將它們從太刀青年的身上輕輕的“摘”了下來,中年男子一時怔住,等到他被靈力托舉著,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他仿佛這才察覺到陸喬喬的存在,喉嚨中發出了嘶啞而驚詫的聲音:“你、你……”


    靈力鬆開了他,緩緩的浮動著,環繞在少女的身邊,她鬆開手,退後一步,站到了明□□行的身邊。


    中年人的臉色蒼白,他指著陸喬喬:“審神者?”


    “是的喲,”淡薄的天光裏,淡金發色的付喪神笑眯眯的回答了他,他好像終於觀賞夠了,手握住了刀柄,“所以,你已經沒用啦。”


    中年人的嘴唇迅速的失去了血色。


    他伸出手:“等……”


    才說了一個字,他的身前突然爆開了大片的血花。


    中年人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驀然坐倒在地,沉悶的聲響之中,點點血跡灑落在青石板上,如同盛開的紅梅。


    過了片刻,中年人摸著自己的脖子,驚訝的:“咦?”


    除了被粗糙的地麵磨蹭出的傷口,他完好無損。


    “沒、我沒受傷?”


    “啊,真是特別的刀氣,明明已經擋住了,卻能穿透我的防禦,傷到我的本體……”太刀青年的聲音響起,明石-國行站在他身前,用刀鋒抵著髭切的刀刃,鮮血從他的身上滴落,匯聚在他腳下,順著石階緩緩向下流淌,“怎麽說呢,雖然,嗯……實在是沒什麽幹勁,但是我的契約還在,要是就這樣讓他死在麵前……”


    他用力一揮,將淡金發色的付喪神格開:“來派的名聲可就要蒙上汙點了啊。”


    “明石君!”陸喬喬上前一步,隨即感到肩膀上按住了一隻手。


    “不要動,”膝丸站在她的身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刀柄抵著她的脖子,“安靜一點。”


    這一觸即發的危險僵持之中,一道聲音響起:“髭切殿。”


    藥研藤四郎走到中年人身邊,少年的嘴角帶著一縷微笑:“姑且就到此為止吧。”


    “哦?”


    藥研藤四郎歎了口氣:“沒必要搞得這麽鮮血淋漓的。”


    “嗯……”髭切放下刀,鮮血順著刀尖滴落,他卻還是那副溫柔的模樣。目光移向了陸喬喬。


    “哎呀,”他露出一些驚訝的表情,“生氣了嗎?”


    “這幅表情……還是第一次看見你皺眉的樣子呢,”他語氣溫和,說出的話語卻異常苛刻,“不願意見到同為人類的家夥死在我刀下嗎?”


    “這個人,”他用刀鋒指著中年人,嚇得他連連向後挪動,“可是對刀劍毫不留情哦?”


    “行啦,髭切殿,怎麽看都是因為您砍傷了明石殿吧。”


    髭切笑眯眯的:“啊啦,是這樣嗎?”


    他一邊說著,甩開了刀鋒上的獻血,將那鋒利的刀刃,寸寸收入了鞘中,與此同時,抵在陸喬喬喉間的刀柄,也無聲無息的收了回去。


    膝丸低頭看了少女一眼,便鬆開手,退後一步,讓出了位置。


    “明石君,”陸喬喬連忙跑到明石-國行的身邊,小心的扶住了他,“您沒事吧?”


    “不用擔心,”藥研藤四郎微笑道,“明石殿的傷勢,隻要手入就能恢複了。”


    他僅用單手,便將中年人拎了起來。


    中年人結結巴巴的道:“你、你要幹什麽……”


    “不、放開我。”


    藥研藤四郎沒理會他,隻是對陸喬喬道:“請隨我來吧。”


    ……


    ………


    走過手水池,便進入神社了。


    腳下的路麵並不平整,青草從縫隙中鑽出,肆意的生長著,院中生長著巨大的古木,因為長久無人修建,枝幹盤曲虯紮,歪歪扭扭的遮蔽了天空。


    這一切都昭示著,這座神社,已經荒廢了很久,是新近才被重新清理修整。


    陸喬喬跟在藥研藤四郎起身後,不時繞開擋路的巨石,經過主殿時,陸喬喬抬起頭,並未看見善功箱,卻看到敞開的障子後,供奉著一尊雕像。


    那是……佛像?


    這座神社,沒有設置善功箱,卻供奉著佛?


    “您在看什麽?”


    前方領路的藥研藤四郎已經停了下來,少年的眼中似乎侵染著夜色:“即將入夜,溫度會驟降,還請快點隨我進入屋內吧。”


    他停了停,又用一種仿佛哄小孩一樣的口吻說:“對雕像感興趣嗎?可以白天來看哦。”


    “……(⊙_⊙)哦。”


    一點燭光燃起,暈黃的光芒驅散了黑暗,少年一手端著油燈,一手拖著中年人,毫不費力的將他扔進了一間屋子,隨後對陸喬喬抬起手:“請進去吧。”


    “你們這裏的設施還真是古老。”明石-國行稍微恢複了一點力氣,用弱弱的聲音嘲笑著。


    “明石君……”


    “別說了,我知道了,我現在像漏了氣……”


    “請小心一些,”藥研藤四郎將油燈放在了桌上,“屋內有些黑,注意腳下。”


    一旦走進屋子,支撐明石-國行的骨頭就好像軟了一樣,他倚著陸喬喬,歪歪斜斜的“滑”了下去,隨後躺在地上,擺出一個完美的“之”字形,並繼續弱聲弱氣的說:“啊,總算可以躺下了。”


    “不管是哪位明石殿,都這樣懶散啊。”


    “沒幹勁可是我的賣點,”明石-國行道,“怎麽,需要我起來嗎?”


    “不必了。”藥研藤四郎從屏風後抱出一個盒子,隨後他走到了中年人的身邊。


    自從被拖入屋內,中年男子就蜷縮在牆邊,恨不得把自己縮進牆裏。


    少年朝他走去,他發出了驚慌而又嘶啞的聲音:“幹、幹什麽?”


    “請不要驚慌,”藥研藤四郎將盒子遞過去,微笑著道,“隻是嚷您替明石殿手入而已。”


    “手入……哦、哦!”中年人僵硬的接過了盒子,被少年半強迫性質的推著,踉蹌著走到了太刀青年身邊。


    他戰戰兢兢的跪坐下,伸手試圖打開盒子。


    撥了一下沒掀開,再撥一下,盒子發出一聲悶響,嘩啦翻倒在地。


    這聲音立刻就刺激的中年人,他驚叫一聲,連連向後退去,口中胡亂地說著:“對不起、不不、我不是故意的,不要殺我……”


    “喂喂,別這樣,你好歹也是個審神者啊,”明石-國行攤在地上,懶洋洋的說,“這幅模樣也太難看了……”


    “你知道什麽!”中年人麵對太刀青年卻突然又生出了勇氣,強硬的打斷了他的話。


    他抱住頭,蜷縮在地上,崩潰的自言自語:“夠了,什麽審神者……每一天每一天重複著單調的生活,還要上戰場!我隻是個失業的而已啊,隻是想找點事情做……”


    “每一個、每一個都看不起我,口口聲聲叫著我主,卻又來對我指手劃腳!對我的命令提出質疑……什麽神明,當我是那群好騙的小鬼嗎!”


    “不過是、不過是,”他放下了手,雙眼睜得滾圓,劇烈的喘息著,“不過是一群妖怪而已!”


    一片寂靜。


    “我也想過要好好幹的……”中年人頹廢的癱坐在地,“我做不到啊,刀變成人這種事……每次出陣回來,明明一身的血,卻還在笑……同僚也都看不起我,把我當成垃圾,新入職的新人,運氣好拿到了稀有刀,就敢教訓我,傳授經驗?哈、哈哈……一點也不知道尊重前輩的蛀蟲!該死!”


    他鬆開手,胡亂抓在手中的打粉棒滾落在地,一直向前滾動,隨後被一隻手撿了起來。


    陸喬喬蹲在地上,將散落滿地的工具一一撿起,收歸到盒子裏。


    “請問,”少女開口,輕軟的聲音,無聲的融化了凝固的寂靜,“我能代替這位審神者,給明石君治療嗎?”


    藥研藤四郎似乎一怔。


    “這,”少年有些猶豫,“恐怕不行?沒有契約……”


    “那可真是太好了,”太刀青年果斷的道,“這次也要麻煩了哦。”


    藥研藤四郎看起來還想再說什麽,便見少女拎著那根打粉棒,噠噠走到了明石-國行身邊,坐下,舉著打粉棒,就要往他身上捶。


    這種簡單粗暴的作風明石-國行十分熟悉,他甚至都猜得到,陸喬喬恐怕根本不知道打粉棒是用來幹什麽的,隻是以為這是什麽更加便於輸送靈力的道具。


    顧不得多想,連忙坐起身,用力按住了少女的手:“等等!”


    能夠無視契約,瞬間治愈傷口,甚至將狀態也提升至巔峰的強大靈力,就沉睡在這少女的體內,然而這一點,不能被這座神社的付喪神知道。


    不然他就白吃了這一路的苦頭了!


    “(⊙⊙)嗯?”


    “咳……”明石-國行對藥研藤四郎招招手,“麻煩你了,藤四郎,告訴這孩子,打粉棒究竟該怎麽用,啊,還有,其他的工具也請說明一下。”


    “……您竟然不知道嗎?”藥研藤四郎在少女的身邊坐下,拿走了她手中的打粉棒。


    他微笑著,聲音卻仿佛暗藏了刀鋒:“難道說,您從未替自己的刀劍,手入過嗎?”


    “……”


    “看來是真的啊,您也是個不稱職的審神者呢。”藥研藤四郎微微一笑,伸手托起了少女的下巴,另一隻手突然拔出了腰間的刀。


    “您看,我們是刀劍付喪神,”他用刀背抵著陸喬喬的脖子,慢慢的滑動,“雖然具有了人身,但本體卻依然需要保養。”


    “……就是手入?”


    “是呢。”


    “這樣啊……謝謝。”


    藥研藤四郎的動作一頓,突然發現,被他壓製著要害的少女,呼吸竟然十分的平靜。


    沒有驚慌,也並不恐懼。


    “我以前確實不知道,從未注意到這點。”燈火映在她的眼中,氤氳成暖色,“我……嗯,是我疏忽了,謝謝你告訴我。”


    藥研藤四郎鬆開手,仔細端詳著少女的麵容,突然微微一笑。


    “您真是誘人。”


    沒等少女反應過來,他若無其事的坐回原位,伸手拿出了必要的工具。


    “明石殿傷勢較為嚴重,直接為他的本體手入吧,請拿好丁子油與打刀粉。”


    “這是奉書紙,請咬在口中……怎麽了麽,您這樣看著我。”


    陸喬喬的表情古怪,她按照少年的指示,抽出了明石-國行的本體,用打粉棒輕輕的敲打著。


    剛才是被調戲了嗎……那樣的少年也會做出調戲人的事情嗎?明明之前還很生氣的在教訓她,但是怎麽想都是被言語調戲了吧,算了,還是明石君的傷勢要緊……


    靈力混合著打刀粉,漸漸塗滿了刀身。明石-國行發出一聲舒適的歎慰聲,懶洋洋的翻了個身,把自己平攤來開。


    “真舒服啊,”他充滿感慨的說道,“就這樣躺著,都不想起來了呢。”


    但是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陸喬喬第一次學習手入,自然非常認真,他的傷勢,早就在靈力滲入本體的時候愈合了,於是之後的時間裏,不過是看少女按照步驟、異常細致、翻來覆去的照顧他的本體。


    明石-國行後知後覺的感覺“自己”,正躺在一名少女的膝上,被她用柔軟的手,巨細無遺的撫摸著。


    刀刃、刀尖、刀柄……


    “明石殿,您怎麽了?”藥研藤四郎問道。


    明石-國行躺在地上,雙手抱著肩膀,整個人蜷縮了起來,仔細看的話,他好像在顫抖。


    “不……沒什麽,”他若無其事的撚著發絲,“手入……呃。”


    他極其輕微的喘息了一聲,把自己團成了一顆球:“手入、還、還沒……好嗎?”


    “很快了,”陸喬喬有些驚訝,“怎麽了,傷口還很疼嗎?抱歉,請再等等。”


    於是明石-國行從地上一躍而起,一把搶過了本體。


    “明石君?還沒有擦油……”


    明石-國行抽出鹿皮布,按在刀上,從頭到尾迅速的擦拭了一遍,接著立刻收刀歸鞘。


    “沒關係,”做完這一切,明石-國行才又軟綿綿的倒了下去,他把本體握在手中,“……已經愈合了!”


    陸喬喬:“啊。這樣啊。”


    “……”


    藥研藤四郎的目光在太刀青年身上遊走了一圈,隨後微微一笑,伸手將工具放回盒子。


    “既然明石殿的傷勢已經愈合,那麽我就先告辭了。”


    明石-國行一骨碌爬起來,速度快得不像他。


    “等等。”他左右看了看,將縮在一旁的中年人提了起來。


    “明、明石,你……”


    “別慌,”太刀青年敷衍了中年人一句,便對藥研藤四郎道,“還有別的房間嗎。”


    “明石殿?”


    “再怎麽說我們可是兩個男性啊……你要我們在這間屋子裏,一起……”


    他的聲音慢慢小了下去。


    “您再說什麽呢,我們可是刀哦?”藥研藤四郎一邊這樣說著,一邊推開門,對明石-國行道,“旁邊的空房間,您可以自行使用。”


    “那麽,”少年對陸喬喬微微頷首,“暫且告辭了。”


    啪——


    明石-國行緊隨其後,拉上了門。


    陸喬喬:“……”


    腳步聲逐漸遠去了。


    燈火跳躍著,屋子裏驟然安靜了下來。


    她走到了擺放油燈的桌邊,在軟墊上坐了下來,又過了片刻,陸喬喬捂著脖子,長長的舒了口氣。


    “誒呀,嚇死了。”


    她自言自語:“差一點就被發現了。”


    還好她定力強大<( ̄v ̄)/


    她伸出手,從衣領之中,拽出了一條發繩。


    淡金色的垂穗搖晃著,在燈火下,仿佛微微發光。


    ——正是戴在三日月宗近頭上的那一條。


    ‘……那麽請您帶上這個。’


    ‘誒……這不是?’


    ‘帶上。’


    ‘……好的!’


    “幸好聽從了三日月先生的建議。”在出門之前,帶上了他遞過來的發繩,並藏在了衣服之中。


    否則的話……


    也許真的會被困在這個奇怪的神社裏,也說不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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