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三日月宗近。


    陸喬喬愣愣的看著付喪神,他的麵容,是她極為熟悉的,隻是這位三日月宗近是短發,額上也並未長出鬼一般的雙角。


    這也正是三日月宗近本該有的模樣。


    如果陸喬喬是隸屬時之政府麾下的審神者,她也不至於如此驚訝。審神者數以萬計,分布在不同的時間線,他們所召喚出的刀劍,卻都是同一批。既曆史上那些名刀們。


    他們在各自的時間線裏,是獨一無二的。但難免會有一些場合,需要審神者們聚集在一起,如此便會有個神奇的景觀,各家“相同”的刀劍們匯聚一堂,除了性格上的微妙差別,一眼看去,幾乎別無二致。


    “哦呀,還是嚇到你了嗎,主人。”鶴丸國永的聲音響起,陸喬喬這才回過神。她眨眨眼睛,便迎上一雙似乎氤氳著霧氣的眼眸。


    三日月宗近含笑看著她,並不言語。他跪坐在榻榻米前,狩衣的下擺鋪開,如同深藍的波瀾。


    多麽相似啊。就連氣質也很相像。


    “對不起,”陸喬喬連忙道,她垂下了目光,窘迫的道歉,“抱歉,那個,您讓我有些吃驚……”


    付喪神抬起衣袖,遮住了唇,輕輕的笑著:“無妨,第一次見到同類的刀劍嗎,審神者。”


    總算陸喬喬還記得她這次前往時之京時編造的“身份”,雖然怎麽看都破綻百出:“是的,我……算是新入職的審神者……對一些事情都還不熟悉。讓您見笑了。”


    “哈哈,這樣嗎。”付喪神輕笑著,目光微微偏移,落在鶴丸國永的身上。


    陸喬喬的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


    天啦。她懊悔不已。


    現在跟在她身邊的,可是鶴丸先生啊!並不是清光,也不是安定君……


    甚至……仔細想想,這位三日月宗近,是在鬼道遇到了他們吧?


    那麽他就一定看見了,鶴丸國永那黑白相間的模樣。


    迎著付喪神笑吟吟的視線,陸喬喬頓感前路無光。


    “新入職的審神者啊……”三日月宗近放輕了聲音,若有所指的說了這麽一句,他的目光流連在少女身上,並沒有再追問下去。


    “原來是這樣。”他含笑著點頭,“哈哈,那麽這位鶴丸殿,是您的近侍嗎?”


    鶴丸國永坦然的迎著他的目光。


    “還未曾對您道謝,”他對三日月宗近道,“多謝您施以援手。”


    “說起來,這裏隻有您一人嗎?”


    “唔,似乎是的。”付喪神露出了思考的神情,“不久之前,應該還是有同伴在的。不知不覺的,大家都已經變回本體的模樣了。”


    “哈哈,我大概很快也會消失了吧。”


    陸喬喬心底一顫。


    她與這位付喪神素昧平生,但因為他是“三日月宗近”,當他平靜的說出即將消亡的未來時。她的心尖也仿佛被誰擰住了一般。


    鶴丸國永也沉默不語。


    “不要露出這樣的表情啊,審神者。”三日月宗近輕笑,“有形之物終究有毀壞的一天。”


    “若心中沒有怨憎、牽掛,就此離去,未嚐不是一件好事啊。”


    “……是嗎。”鶴丸國永表情不變,令人無法窺探他的心情。“您說得對呢。”


    心懷怨恨,不肯離去,跋涉過生死界限的,正是過去的他。


    “三日月殿,外麵的霧雨應該已經停了吧?”


    “唔,大概吧。”付喪神輕笑,“兩位要離開了嗎?也是,審神者雖然有靈力,但終究是人類,確實不便在鬼蜮之中久留。”


    他站起身來:“那麽,就讓我帶領兩位,離開吧。”


    “多謝。”鶴丸國永道,他低下頭,眉目柔和了起來,“主人,站得起來嗎?”


    “沒問題的。”陸喬喬連忙道。


    她站起身來,對三日月宗近微微躬身:“謝謝您。”


    終究沒有說出盤旋在心底的話。


    維持付喪神形體的正是靈力。雖然現在她的靈力大部分被咒術鎖在了體內,但僅僅是支撐這位三日月宗近繼續保持一段時間人形,還是沒問題的。


    隻不過付喪神似乎並不需要。


    與陸喬喬遇到的那些流浪的付喪神不同,這位三日月宗近的身上,找不到絲毫暗墮的痕跡。


    他的氣息非常的平和。或許正如他所言,作為付喪神,抑或作為單純的刀劍,對他而言,並沒有什麽分別吧。


    若這是他的選擇的話。陸喬喬不認為自己應該幹涉。


    尊重他的選擇。


    雖然如此,她的心底,卻不由自主的浮現了另一個三日月宗近的麵容。


    若有一天,三日月先生,也執意散去形體,做回普通的刀劍……


    ……


    …………


    “主人,怎麽了嗎?”鶴丸國永驚訝的聲音響起。“這可真是嚇到我了,淚眼汪汪的……是哪裏不舒服嗎?”


    陸喬喬一驚,差點撞到前方的三日月宗近背後,她連忙抬起手,剛摸到臉頰,便摸了滿手的淚水。


    “啊,”她慌慌張張的擦掉眼淚,“對不起,我走神了。”


    她對鶴丸國永擠出個笑容:“沒事……鶴丸君,大概是安魂香的副作用……”


    讓她突然間變得特別多愁善感。


    “主人,是安神香。”


    “咦?哦哦,這樣!”


    陸喬喬揉揉眼睛:“沒事了,我很好,沒有哪裏不舒服。”


    她抬起頭,她正與付喪神一前一後,走在一條木質的連廊上,三日月宗近正立於前方,微笑著注視著他們。


    “走過前麵的門,便是出口了。”付喪神道,“哈哈,這裏稍微有些黑呢,請小心腳下。”


    一邊說著,他重新邁開了腳步,背景瞬間沒入了陰影之中。


    陸喬喬感到掌心一暖,鶴丸國永牽住了她的手。


    “走吧,主人。”


    連廊很長,兩側的建築十分眼熟。陸喬喬走了一段路,突然想起來是在什麽地方見過。


    ——壬71號審神者的本丸。


    這裏曾經是個本丸嗎?


    她的心中浮現了淡淡的疑問,一掠而過,就如蜻蜓在水麵上輕輕的點了一下。


    連廊的前方,兩側都被建築所包圍著,是在建築的內部,打通了道路。廊上沒有點燈,唯有出口處透出一點光亮。驟然踏入,視線中便一片昏暗。


    三日月宗近走在前方,以陸喬喬的眼力,隻能看到一點模糊的輪廓。好在鶴丸國永一直未曾放開她的手。


    這讓她的心底一片寧靜。


    光芒漸漸明亮,驅散了黑暗。陸喬喬踏出連廊,便看到一架殘破的鳥居。鳥居之前的院門,卻陷在白茫茫的霧氣之中。


    這裏竟然也有這樣濃鬱的霧氣嗎?


    陸喬喬心中閃過這樣的念頭,隨後才注意到,一直走在他們前方的三日月宗近,竟然已經不見了蹤影。


    “鶴丸君,”她轉過頭,“那位三日月殿已經回去……”


    她的話沒有說完。


    她的身側空空如也,本應在那的白發付喪神如同蒸發了一般。


    然而她的手中,直到此刻,卻依然被牢牢的握著。


    一個人影從她的身後緩緩的走了過來。深藍色的衣袖滑落,遮蓋住了他與陸喬喬交握的手。


    陸喬喬抬起頭,映入眼簾的,依然是那雙落入了新月的眼眸。付喪神微微一笑,便熠熠生輝。


    三日月宗近。


    “啊!”她驚叫一聲,驀然甩開手,卻感到一股力量,反握住了她的手腕,冰冷而堅硬的手掌鉗製著她。隨後一隻手繞過她的脖頸,用力捂住了她的嘴。


    “哈哈,抱歉呢,審神者。好不容易才騙過你的近侍,讓你大喊大叫的,將他又引了過來,可就不妙了。”


    這聲音嘶啞而低沉,好似多日未曾沾水,哪裏還是之前熟悉而動人的聲線。


    付喪神的麵容也大為改變,他的臉色異常的蒼白,發絲散亂,淡淡的黑氣在他的眼底氤氳著。


    這哪裏是暗墮的付喪神,這根本就是暗墮的付喪神。


    “很驚訝嗎?隻是幻術而已。你的近侍也曾經使用過的。”


    他依然微笑著,如今看起來,卻隻是個冷淡的表情而已。沒有絲毫真正的笑意。


    “那位鶴丸國永實力強大,如今我的並不是對手,幸好在本丸之中,我的力量可以被增強,否則也騙不了他呢,哈哈哈。”


    “別掙紮了,你的靈力都被鎖在了體內。”


    陸喬喬睜大眼睛,模糊的發出了聲音:“你要做什麽?”


    她的嘴唇被牢牢的捂住,這句話聽起來就像是無意義的嗚咽,但三日月宗近居然聽懂了。


    “審神者,”他淡淡的道,“我曾說過,能夠心無掛礙的離開,是一件幸運的事情。所以,希望你能幫我一個忙呢。”


    他湊到了陸喬喬的麵前,輕輕合上眼眸,嘴角浮現一縷笑容:“啊……不會有錯了,這個氣味,真是熟悉啊。”


    “混合了咒術的安神香,是政府用專門用來對付付罪人的東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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