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如鉤,俯瞰著高懸於雲海之上的宮門。


    “大人,”紙片模樣的式神通報,“雨村先生來訪。”


    擦拭著刀刃的青年停下了手,月光穿透窗棱,映照著他覆於臉上的麵具,是與六道眾一樣的虛麵。


    “雨村,”青年站起身,閑適的道:“你怎麽這麽晚過來了……咦?”


    他發出一聲驚呼:“雨村,你受傷了?”


    身量高大的男子從門外走入,苦戰的痕跡還未從他身上消失,幹涸的血塊與泥土混在一起,看起來狼狽淒慘。


    “怎麽回事,”青年驚訝的追問,“誰打傷了你。”


    男子沉默著,硬邦邦的丟出一句:“沒事”


    “我來討點丁子油,”他解下腰間的刀,“這把同田貫正國,在戰鬥中有所損傷,需要手入。”


    他抽出了刀,月光流淌在刀刃上,鋒利而又美麗,隻是一些細小的劃痕,略微破壞了它的刀身。


    “雨村,你還是先給自己療傷……”


    “麻煩你了。”雨村打斷了他的話,朝他攤開掌心:“丁子油。”


    青年沉默了一會,去翻找木櫃裏的材料了。


    “真是的,”他搖搖頭,“有時候我都開始迷惑了,你究竟還是不是旁人口中,那個視刀劍付喪神為工具的鬼麵。”


    雨村沉默不語。


    青年將貼著符咒的瓶子放入雨村手中。


    “既然你這樣愛惜刀劍,就不要總是做出讓人誤會的言行。”


    “我的想法不會改變。”雨村毫不猶豫的道。


    “還是不認同刀劍付喪神的存在嗎。”


    “哼,”渾身染血的男子,從虛麵之下發出一聲冷笑:“認同?”


    “看看這把同田貫正國,”他將刀鋒舉起,映著月光,“鋒利、堅韌,是戰場上無往不勝的利器,稀世的重寶。”


    “可一旦他們成為了,所謂的——刀劍付喪神,具有了人類的軀殼,一切卻都開始改變。”


    “被人類迷惑的神,又或者是被神迷惑的人類,爭鬥,動搖……暗墮。”


    “堅持要讓他們以付喪神的姿態降臨的,難道不正是在——瀆神嗎。”


    “雨村!”


    青年被他嚇到了。趕忙製止了他:“別再說了。”


    雨村停下了話。


    “槐,”良久,他喚著青年的名字,“我已經有所覺悟了。我的心意,不會動搖。”


    “保護曆史……是人類的責任。”


    槐攏著衣袖,他輕歎一聲:“雨村啊。”


    青年的聲音也仿若流淌的月光:“你還在意著嗎,那件事情——千楓所犯下的,竊神之罪?”


    ……


    …………


    “原來是這樣,你們遇到了六道部眾的人呀。”鬼道之中,髭切托著下巴,若有所思的說。


    “嚴格說起來,應該叫他們‘特別行動部隊’,所謂的‘六部道眾’是外界一個模糊的統稱,它們實際上是時之政府設立的六個職能部門,追捕你們的,應該是大名鼎鼎的鬼麵,雨村。”


    “至於你說的,能夠使用安神香的人……”


    髭切思考著:“我印象中倒是有這個人呢,但她擅長的應該是藥理才對。”


    “你對六道部眾很了解?”鶴丸國永問。


    髭切卻避而不談。


    “至於你說的,變化為鬼蜮的本丸,”他的眼底氤氳著霧氣,遮蔽了所有的情緒,“我曾經倒是聽說過,有那麽幾所本丸,失去審神者之後,不知所蹤……”


    “大多是第一批被招募的審神者,那時一切都還在摸索之中,難免會出現各種差池,”髭切說道這裏停頓了一會,似笑非笑的看著鶴丸國永:“啊呀,說起來,最有名的,便是那個‘黑鶴’誕生的本丸了吧。那個,最初的暗墮刀。”


    ——被這家夥看出來了嗎。


    鶴丸國永表情不變,心中卻泛起一點漣漪。


    黑鶴,最初的暗墮刀。


    正是他鶴丸國永呢。


    “別緊張,因為我是斬鬼的刀,難免對氣息敏銳一些,其他家夥可看不出來,”髭切意有所指,“不過,這裏的鬼蜮,可不是那所誕生了黑鶴的……”


    “你知道它的來曆?”


    髭切停下了話。


    他好似陷入了回憶,半晌,輕輕一笑:“畢竟擅長幻術的三日月宗近,可不常見。”


    “這座變化為鬼蜮的本丸,應該是,第一批入職的審神者,甲-19號的。”


    “她叫,千楓。”


    ……


    ………


    “直到現在,我也無法相信,為什麽千楓最終會選擇了那樣的道路。”


    月光如水,槐的聲音也仿若蒙著霧氣。


    哢擦,雨村合上了刀柄。


    “我該走了。”


    “雨村,”槐站起身,“壬-71號本丸的付喪神,還是沒找到嗎?”


    雨村背對他而立,他的影子略微動搖,良久,他才沉聲道:“是的。”


    “除了他口中‘叛逃’的那幾個付喪神,剩下的,全部失蹤。”


    “……”


    “我還沒有向中樞上報,”雨村道,“這一次,我要親自找出真相。”


    他沒有再說話,徑直走出門去。


    紙人式神合起了大門,室內重新歸於寂靜。


    槐慢慢的坐下了,他取過放在刀架上的一柄打刀,拿出絹布,緩慢的擦拭著。


    “雨村……真是個執著的人啊。”


    他搖了搖頭,轉而對陰影處道:“您認為呢。”


    光影微微晃動,一道人影從暗處現身。


    這室內竟然還有第三個人存在著。


    那也是一名刀劍付喪神,然而卻穿著純黑的羽織,沒有任何表明身份的裝飾品,臉上也戴著一張虛麵。


    純白的麵具之下,隻能看到他的眼眸,如同紫色的寶石,氤氳著泠泠月光。


    付喪神沉默的走到了槐的身後。


    “今天也還是不願意說嗎。”槐問道。


    付喪神一言不發。


    槐搖了搖頭:“您和雨村先生倒是很像呢。”


    “你們剛才說,壬-71號本丸的刀劍,全部消失了?”


    付喪神突然開口問道。


    “您也會關心這個嗎。”槐有些驚奇的反問。


    “……”


    槐輕歎了一聲:“您應該知道,壬-71號審神者在厚樫山潰敗,獨自逃回了本丸。然而卻被流浪付喪神劫持,導致精神崩潰。”


    “無論我們怎樣勸說,他也不願意繼續擔任審神者。”


    “靈能司隻好將他遣返回現世。”


    “這些我知道。”


    付喪神漠然的道。


    “按照慣例,退職審神者的本丸,是要收回的,已經被召喚的付喪神,隨他們選擇,重新化為刀劍、分配到另外的本丸,或者由時之政府任命,進入六部司任職。”


    “但雨村他們,在壬-71號本丸,卻沒找到任何一個付喪神。”


    “記錄著付喪神名錄的刀賬裏顯示了三十多把刀,但這些付喪神卻都不見了,不是叛逃,也不是暗墮,就好像他們……”


    槐停下了話。


    “他們怎樣?”


    槐卻轉而說起了別的事情:“您知道嗎,在此之前,也曾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我們曾經的同事……千楓,她的本丸,也是在一夜之間,所有的刀劍付喪神,統統消失。”


    青年轉過身,凝視著付喪神的眼睛:“您應該知道吧,政府有一種附神之術,能讓付喪神的力量,短暫的被審神者借用。”


    “而千楓,她是術部的寮司,她改進了附神之術,創造出一種……可以直接奪取神力的術式。”


    “那個本丸的付喪神,幾乎都被她融合了。”


    “以凡人之身,竊取神明之力。”


    槐輕輕歎息:“千楓她擅長幻術,因此甲-19號本丸的異狀,才遲遲未曾被發覺,還是偶然一次,與她相識的審神者登門拜訪,才發現了真相。”


    “因為短時間內,分解了大量刀劍的緣故,甲-19號本丸裏滿溢了神力。”


    “而如今……壬-71號本丸,也是同樣的狀況。”


    一片沉默。


    紫眸的付喪神靜靜的站立著,眼中似乎有晶瑩的水光。


    “據壬-71號本丸的審神者所說,他被流浪付喪神劫持之後,曾經遇到一名少女,擁有著詭的靈力與業火,還有暗墮的付喪神相伴,從壬-71號本丸叛逃的刀劍付喪神投靠了她,也許正是她將壬-71號本丸的刀劍都……”


    “不是她。”付喪神突然出聲,打斷了槐的話。


    青年似乎有些詫異:“誒?”


    付喪神卻又重新沉默。


    “不願意說下去了麽?正是因為您這樣的態度,才讓我更加好奇啊。”槐長歎一聲。


    他朝門外走去:“今晚也要拜托您巡夜了。另外,雨村先生的狀況有些不好,還請您替我多加留神。”


    “……那個審神者。”


    槐走到門口時,付喪神的聲音又響起來:“她現在怎麽樣了。”


    槐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您是在問千楓嗎。”


    “她啊……”青年歎息:


    “大約還在某處逃亡吧。”


    ……


    …………


    “逃掉了哦。審神者千楓。”


    髭切悠閑的道。


    “畢竟那是六部之中,術部的寮司,對自己同僚的手段,太了解了。”


    鬼道昏昧的光線讓晝夜變得毫無意義,也讓時間的流逝變得不太明顯,但也許是考慮到時間寶貴,髭切盡量用簡短的語言,說了一個讓鶴丸國永、藥研藤四郎都驚駭的秘聞。


    “竟然有這樣的事情,”藥研藤四郎道,“奪取付喪神的力量,真的能辦到嗎?”


    “誰知道呢,據說附神之術也是這位曾經的寮司創造的呢,從某個角度而言,這可真是個優秀的術士,不是嗎。”


    髭切輕鬆的道。


    “髭切先生!”


    “輕鬆一點,”金發的付喪神輕輕的拍著少年的肩膀,目光卻注視著鶴丸國永,“雖然這座變成鬼蜮的本丸,正是曾經那個大名鼎鼎的甲-19,但現在裏麵隻有一個衰弱的三日月宗近,隻要能進入鬼蜮,憑我們的力量,足以擊敗他了。”


    然而怎樣進入鬼蜮,卻是關鍵所在。


    鶴丸國永道:“我對這方麵無能為力,你有什麽辦法嗎?傳說中斬鬼的刀。”


    “我確實是可以破開一點縫隙呢,但是接下來就要看你的了,五條家的後輩。”


    髭切反手拔出了腰間的刀:“誒呀,霧雨帶來的影響正在消失,時間剛剛好呢。”


    一邊說著,他猛然將刀劍,刺入了虛空。


    與此同時,一道微弱的聲音,傳入了鶴丸國永的耳中。


    起先非常微弱,接著逐漸清晰起來——


    ‘鶴丸先生!’


    是陸喬喬的聲音。


    “主人!”付喪神頓時激動起來。


    ‘鶴丸先生,太好了,終於能聯絡上您了。’


    少女的聲音持續的在他的意識中響起。


    ‘剛才……不知道為什麽,我連本丸都無法進入了……’


    準確來說,由於鬼蜮的壓製,本丸藏在陸喬喬影子裏的入口,被封鎖了,她的身體,無法進入本丸。


    陸喬喬的靈魂,與化為深淵的本丸連接在一起,無論處於怎樣的狀況,她都能以靈魂的狀態,進入本丸。


    這也是她在夢中,可以用意識潛入深淵的原因。


    但總不能把軀殼直接扔了……


    ‘您還好嗎,鶴丸先生。’


    ‘我很好呢。’鶴丸國永的聲音聽起來還是精神滿滿的。


    ‘主人,你現在在什麽地方?’


    ‘……我也不知道……這裏、迷霧……誒。’


    少女的驚呼聲傳來,接著便毫無動靜了。


    ‘主人?’


    ‘我沒事……不小心跌到了。’


    迷霧之中,陸喬喬從地上爬起來,沒了幻術的遮掩,到處都是殘垣斷壁,地麵鋪滿碎石,一不小心就會絆倒。


    她擦掉手腕上的血沫:“鶴丸君?”


    然而卻遲遲未有回應。


    陸喬喬便明白,大約是此地的主人,已經察覺了,再度利用鬼蜮的力量,切斷了她與付喪神的聯係。


    她不禁向後回望,茫茫霧氣之中,果然有個模糊的影子,正不緊不慢的朝她逼近。


    再環顧四周,前方是高聳的城池,中央的天守閣,分外顯眼。


    她竟然在不知不覺間,深入了鬼蜮,跑到了建築群的中央。


    或許正是察覺了她無法逃脫,那個在迷霧中追逐著陸喬喬的身影,才會那麽的悠然,仿佛在戲弄著獵物一般,並不一鼓作氣的追來,而是緩慢的,將她逼入死角。


    “……”陸喬喬心裏苦。


    ‘審神者……’


    她胡亂轉悠著,耳中卻聽見了微弱的、細不可問的輕呢聲。


    那好似是個少年的聲音,指引著她:‘到這裏來,審神者。’


    ‘向左……右轉……對,看到了嗎,那個階梯。’


    ‘上來。’


    ‘是啦,就是這裏,安心吧,這個地方,三日月他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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