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地的瓦礫之中,如神般的少年赤足走來,目光流轉著,停駐在陸喬喬的身上。


    他的笑容如同蒙著一層薄紗:“不記得為父了嗎?”


    一邊說著,他抬起手,指尖豎起,輕輕的按壓在心髒的部位:“若是如此……這裏,被人類稱為‘心’的地方,稍稍有些低落呢。”


    陸喬喬當然是記得的!


    這個充滿了奇異違和感的‘為父’式自稱,以及這身看過就絕對不會忘記的打扮——這便是術匣裏被她喚醒的付喪神·近百位·之一。


    正因為如此,她才心虛得根本不敢說話!


    ……該不會,術匣變成這樣,果真是因為她?


    “你在想什麽呢,為父已經說過,不是你的錯了吧。”


    少年抬起手,遮掩住唇,猶如古時貴公子那般,發出竊竊的輕笑。


    “小烏丸!”


    一聲斷喝,雨村拔出了腰間的同田貫正國,鋒利的打刀刃上冷光流淌,他抬起手,將刀鋒指向了付喪神少年,冷冷的道:“現在可沒工夫讓你們閑聊。別無視我的存在啊。”


    直到此刻,少年才終於賞賜一般,對他投去一瞥。


    “哦呀。”他將手搭在刀柄上,卻並沒有拔出刀刃,依然是那般閑適的姿態,仿佛他直麵的並不是同田貫正國的刀鋒,而是頑童不自量力舉起的木棍,“真是沒耐心的孩子啊……”


    少年嘴唇輕啟:“雨村。”


    他叫出了鬼麵的名字。


    “……你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小烏丸並未回答,隻是意味不明的一笑。


    “哼,也隻是工作時的代號罷了,若以為知道‘雨村’二字,便能以此施展言靈之術,你便想錯了。”


    雨村冷冷的道,他有些焦躁的詢問:“你為何能能術匣裏出來?”


    他停頓片刻,目光審視著少年的形體,口吻甚是謹慎:“……你甚至恢複了力量,重新以人類的姿態降臨。小烏丸,你回應了誰的召喚?”


    “那個地方,原來被稱為術匣嗎?”少年輕哂,“無意義的稱謂。”


    “至於怎麽出來的……你不也看見了嗎。”


    他一手抬起手,雙腳一前一後,做出了傾身的姿態,將他那雙纖細的腳踝,展露在前:“自然是為父一步一步,走出來的。”


    “你在愚弄我嗎!”雨村的聲音裏染上了一絲怒意,“術匣有封門,若沒有人打開,就算是你,小烏丸,也不可能有辦法出來。”


    “哦?”小烏丸略略挑眉,“那便是你所說的封門失效了罷。”


    與此同時,他慢條斯理的豎起了一根手指。


    好似彈開灰塵那般,對準雨村,屈指輕彈——


    手握打刀的鬼麵男子,猶如陡然遭受了重擊,身軀居然不由自主的彎下,做出了防禦的姿態,向後退了半步。


    “——況且,竟然如此輕看為父的力量。”少年的語氣並沒有多少嘲諷,似乎對他而言,隻是在陳述一個理所當然的事實,“孰為無知。”


    “……好厲害。”


    一直默默降低自己存在感的陸喬喬,忍不住發出一聲驚歎:“隻用一根手指就把雨村先生擊飛了……”


    就像彈開灰塵那樣……


    要知道,當初加州清光與大和守安定聯手,都沒能從雨村手中討到多少便宜。


    她說得極其小聲,然而付喪神少年卻立刻將視線轉向了她。


    “這是對為父的讚美嗎。”他略略歪頭,又顯露出足以令人尖叫的、少年般的氣質,“那為父便收下了。”


    陸喬喬頓時感覺如芒在背,很顯然,隨著小烏丸的出聲,雨村的眼神也紮在了她的身上了。


    “沒、沒有,”陸喬喬慌忙說,“我並不是……在讚美,隻是實話實說。”


    然後便感覺紮在身上的眼神更加銳利了。


    陸喬喬:(_`)……


    她心中暗歎,扶住牆壁,從地上站起身來,雖然不再需要抬頭仰望著付喪神,但麵對著這個明明有著少年麵貌,卻氣質如神,喜歡口稱‘為父’的付喪神,她卻不會有在‘俯視著’他的感覺。


    但恐怕不管是誰,麵對這少年般的付喪神,也很難生出俯視之感。


    陸喬喬略微整理了一下儀容,將散亂的發絲別到耳後,擦掉臉上的灰塵,這才慎重的對付喪神道:“小烏丸……大人。”


    少年眼波流轉,微笑著注視她。


    陸喬喬深吸一口氣:“請問,您剛才所說,術匣裏麵的變故,並不是因為我……”


    她想要詢問這看起來知道內情的付喪神,到底是否因為她智障的舉動,而導致了現在的後果。


    陸喬喬是一點也不想逃避可能屬於她的罪責的。


    然而她還在腦海中思索著該如何組織語言,才不至於在這氣質風流的付喪神麵前失禮,視線中少年的身影卻陡然掠近了。


    小烏丸嘴邊的笑容消失,神情看起來竟然有一絲嚴肅,他高高的躍起,如同風中一縷蛛絲,輕盈卻迅速的,朝著陸喬喬飛掠而來。


    與此同時,一聲沉悶的聲響,從白鷺廳的天頂上傳來。


    這維持著攝政司樞紐的廣室,如同坍塌的積木,驟然崩塌。


    ……


    …………


    ‘主君……’


    ‘主……’


    ‘醒來……’


    “醒醒。”


    陸喬喬倏然睜開眼睛:“三日月先生?清光……大家?”


    “你所呼喚的,是三條家的太刀,後世譽為天下五劍之一、三日月宗近嗎?另外一個,卻未曾聽說過呢。”


    熟悉的聲音從極近的距離傳來,溫熱的手指,輕輕的按壓在她的額頭上:“不過想來,也是刀劍付喪神,那麽,便是吾之子孫呢。”


    “……(⊙⊙)”


    陸喬喬睜大眼睛,朦朧的光線之中,她首先看到了黑紅相間的狩衣衣袖,接著是少年那線條優美的下巴。


    這個裝束,這個氣質……是小烏丸!


    又過了片刻,她才突然領悟到,她似乎、可能、也許,正躺在少年的膝蓋上。被他用手,撫摸著頭。


    “啊呀!”陸喬喬發出一聲驚叫,像個彈簧那樣的蹦了起來,手腳並用,連滾帶爬的從少年的膝蓋上起身了。


    “哦?”少年發出一聲略微上揚的語調,“這般害怕吾嗎?”


    “這可不行。”他倏然伸出手,毫不猶豫的抓住了陸喬喬的胳膊。接著用力的向後一拉。


    陸喬喬便如一片羽毛,砰咚~撞進了他的懷抱之中。


    “小烏丸大人?”她發出一聲驚呼,隨後便感覺頭頂按住了一隻手,甚是強硬的將她按下去,於是折騰一番,卻又重新的躺回了少年付喪神的膝蓋上。


    “……”


    “為父的膝枕,感受如何?”


    陸喬喬戰戰兢兢,滿心疑惑,還沒來得及回答,便聽一聲:“哼。”


    是雨村。


    狹窄的通道之中,雨村就在對麵坐著,他靠著牆壁,一手搭在膝蓋上。


    “不用害怕他哦,為父會保護你的。”少年那悠悠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況且,白鷺廳崩塌,為父隻來得及將你抱住,雖然他還未死,不過那人類之軀,卻承受了巨石的撞擊,現在動彈不得呢。”


    “白鷺廳塌陷了嗎?”陸喬喬後知後覺發現,她現在身處之地,居然是封門後的長廊。


    ——是那條通往術匣的長廊。


    描繪著孔雀的障子門,就在不遠處,從塌陷的白鷺廳漏過來些許光線,映照著門上金色的線條,宛如金箔流光。


    那流動的金光,正是封門被閉合的體現。


    陸喬喬內心一陣茫然,突然失控的攝政司、崩塌的白鷺廳,封閉的術匣,而現在……神羽也不知所蹤。


    雖然如此,她仍舊很快便打起精神,對按住她發絲的付喪神說:“這麽說,是您救了我,謝謝您……小烏丸大人。”


    朦朧的光線中,陸喬喬看見少年的嘴角略微上翹。


    “若說要道謝的話,也該是為父謝謝你呀。”


    他輕輕的道。


    “在那個,被稱為術匣的地方,正是你的靈光,將為父喚醒。”


    他的聲音聽起來近乎溫和,但那纖細的指尖,卻從少女的發間緩慢的轉移,輕輕的抵住了她的脖子。


    “不過,明明呼喚了吾,吾也回應了你,重新降臨於這個世間。”


    少年付喪神低下了頭,他的眼中似乎有爍爍之光:“你卻匆忙逃離了吾的身邊,與那群悖逆的短刀,一起逃走了。”


    抵在她脖子上的手,緩慢的收緊了:“難道吾之存在,不為你所喜嗎。”


    付喪神的指尖似乎有股涼氣,凍得她骨頭都在戰栗。陸喬喬驚訝的睜大眼睛,她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麽,卻發現自己根本發不出聲音。


    這樣危急的時刻,陸喬喬的耳中,卻聽見雨村發出了一聲冷冷的:“嗤。”


    飽含諷刺。


    “小烏丸,擁有了人類形體的你,終究也被人類的感情所困了嗎?”


    男子依舊戴著那張鬼麵,遮掩了他所有的表情,隻有他的聲音,在這光影朦朧的封門後回響:“所以說,讓刀劍化為付喪神……隻是在折辱刀劍的光輝。”


    “擁有了人類的形體,也就有了人類的*。再也不是單純的武器。”


    “人類也會被付喪神的容貌所吸引,甚至為此,犯下罪過。”


    “人……付喪神,互相迷惑罷了。”


    鬼麵雨村扶著牆壁,緩慢的站了起來,這簡單的舉動,他現在做起來卻顯得無比的艱難。


    鮮血順著他的腿淌下,很快便在他的腳下積起了血的水窪。


    “小烏丸,”即便如此,雨村的聲音也是冷硬的,他用沾滿鮮血的手,握住了同田貫正國,“那個女孩……雖然可疑,也惹人討厭,但我卻不能看著你殺死她。”


    “就算她真的犯下了罪過,也該由我等——六部司,來審判!”


    “所以,現在,鬆開你的手。”


    按在陸喬喬脖頸間的手鬆開了,束縛著她的那種沉重冰冷之感也隨時消散,陸喬喬大喘了一口氣,有些不可思議的看向長廊的對麵。


    便看到雨村仿佛被重擊了一般,陡然佝僂了身軀,全靠手中的同田貫正國支撐,才沒有倒下去。


    “挑釁為父是要受到些懲罰。”少年的語氣淡淡的,“即便是你也一樣,雨村。”


    “嘿。”男子的鬼麵下不斷的滴落著鮮血,卻依然不服氣一般,想要站起來。


    陸喬喬趁這機會,一骨碌爬起來,脫離了被少年按在膝蓋上被迫享受‘膝枕’的待遇,然後扯住了小烏丸的袖子。


    “小烏丸大人,”她有些無奈的道,“您再打下去的話,雨村先生也許會死的哦。”


    “你要為他求情嗎?”


    “……隻是覺得,您應該不想殺死他。但人類的軀體比您想的要脆弱。”


    她試探性的道:“您應該是……認識雨村先生的吧。”


    這是很顯然的了,鬼麵男子似乎還未察覺,但陸喬喬卻發現,這振‘小烏丸’,在麵對雨村的時候,有種遊刃有餘的熟悉之感。


    這顯然不僅僅是聽過對方‘名號’那種程度的熟悉。


    他們一定是曾經接觸過。


    “我並不認識術匣裏的刀。”雨村卻冷漠的道。


    “術匣,”少年模樣的付喪神發出一聲輕輕的哂笑,“的確不是那種地方呢。”


    “不記得了嗎,雨村,吾之名——小烏丸。”


    “說再多遍我也……”雨村冷然的道,說到一半,卻突然卡殼了一般。


    “……並不是散落在無盡時空之中,身為付喪神的小烏丸們,而是天下唯一的一振,由平家供奉,又稱為禦物,在以付喪神之姿降臨世間之前,便已存在的,天下□□之父,吾——小烏丸。”


    他笑吟吟的瞧著驚愕鬼麵:“看到本已碎去的吾,以付喪神的姿態再度出現,是否驚愕已極了呢,雨村。”


    “你也感到驚詫嗎?”他又轉過頭,凝視著陸喬喬。


    陸喬喬:“……(⊙v⊙)嗯?”


    “看你的模樣,似乎十分的茫然,也罷,就為你詳細的解答一番吧。”少年慢條斯理的說,“既已具備了召喚付喪神的能力,那麽,你認為吾等,究竟是怎樣的呢?”


    “是雨村口中,與人類互相迷惑的存在嗎。”


    陸喬喬毫不猶豫的搖頭。


    “不是的。”


    “……但是,我也不知道。”


    “在不久之前……我還總以為,刀劍付喪神,是成精了的刀。”


    她輕輕的笑了起來。


    “現在,我也並不清楚,究竟該怎樣定義。也有人告訴我,刀劍付喪神,是具有神格的存在。也就是說,大家都是神明哦。”


    “仔細想想,這樣的話,我居然會跟這麽多神明大人在一起生活,實在是太幸運了不是嗎。”


    “小烏丸大人,”她抬起頭,“我要向您道歉。”


    少年微微挑眉。


    “在術匣之中,我並不知道,原來釋放靈力,會將你們喚醒。”


    “哼。”這是雨村的冷哼。


    “咳,”陸喬喬不好意思的輕咳,畢竟這算是她極其缺乏智商與常識的後果,“當時……我也隻是希望,能稍微幫上藥研閣下的忙。”


    “所以……對不起。”她深深的低下頭去,“您懷著真誠的心回應了我,我卻是毫無準備。”


    做個精準的比喻,就仿佛是辜負別人的負心漢嘛!


    而且仔細想想,還一口氣辜負了一百多個……的樣子!


    陸喬喬感覺自己的身體都要僵硬了。


    她懷著悲壯的心情,繼續說道:“所以您生氣,我非常的理解。”


    她並不想說因為極短們擔心從長久束縛中脫離出來的付喪神會傷害她,而帶著她逃走了……畢竟他們也是出於好意。在那種情況下,這不失為一個理智的選擇。


    隻是在‘被辜負’的刀劍找上門來時,又怎麽能把短刀少年們推出去頂缸!他們一個個都跟退醬差不多大啊,本來也就都是她智障、沒常識的錯!


    “對不起。”她再度道歉。


    配合那端正跪坐的姿態,低低的頭,佝僂的小身軀,怎麽看都是可憐得要命……


    曖昧的光影之中,付喪神少年的嘴角又微微上翹了一點點。


    “至於您說的……我是怎樣看待付喪神與人類的關係,現在的我,覺得大家是互相扶持的存在。”


    “不管是做為單純的刀劍,還是現在具有了人的形體。二者都在互相的支撐。”


    “但是,”陸喬喬深深的吸氣,“我並不想……斷言。”


    是的,不想。


    每一位付喪神,給她展示的,都是複雜的立體。他們在漫長的時光之中,打磨著鋒利的刃,磨礪出了神性。


    “我不想就此斷言,因為……大家所帶給我的感受,都是那麽不同。就算是人與人之間,互相之間的聯係,也是複雜的。”


    “越是了解,就越是覺得,不管用什麽詞匯,都隻能描述出其中的一麵。”


    “所以……”她鼓起勇氣,抬起頭,直視著付喪神的雙眸:“我想成為,更加優秀的審神者!”


    她露出了期待的笑容:“到那個時候,我一定能比現在……”


    ——得到更深刻的理解。


    這長長的一番話,幾乎耗盡了陸喬喬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力氣,她輕輕的喘息著,凝視著立於身前的付喪神,內心惴惴不安,如同交上了答卷的考生,正在等待著主考官的審判。


    良久,她看見少年,輕輕揚起的笑容。


    一片黑紅相間的衣袖,宛如鳥燕舒展的羽翅,小烏丸走到了她的身前,張開雙臂,衣袖如帷幕,將她攏在了懷中。


    “啊,聽到了美妙的聲音呢。”他輕輕的道。


    “也得到了,美好的回應。”


    “小、小烏丸大人……”


    “噓——”少年那纖細的指尖,撫摸著她的發絲,仿佛安撫一般。


    陸喬喬跪坐在地,臉正好埋入他的胸口,於是便能感受到他說話之間,胸膛的起伏:“記住你此刻的覺悟吧。”


    他用極其輕微的聲音,附在少女的耳邊,絮語著:“雖然會有變故……不過,不必驚慌,你在此地,你的心靈,會指引著勝利。”


    “小烏丸大人?”陸喬喬發出了輕輕的疑問。


    “至於吾之所謂天下唯一一振的小烏丸,平家、雨村……乃至於這世間萬千付喪神背後之理,待此身再度回到你的身側,吾會一一為你解答。”


    隨後,那籠著陸喬喬的衣袖,滑開了。


    少年退後一步,含笑端詳著她,仿佛在欣賞一塊璞玉。


    “那麽,”他嘴唇輕啟著,“你召喚了吾,吾亦回應了你,所以,不要忘記,要來到吾的身邊啊。”


    他最後說完這句話,便如同一個泡影,驟然消散。


    好似有風拂麵,又如萬千光影驟散,陸喬喬的眼前一片紅黑之色,她詫異的睜大眼眸,待視線再度恢複,她發出了一聲驚訝的:“誒——”


    她仍是在白鷺廳之中,廣室也沒有崩塌,雨村站在原本的位置,渾身也沒有鮮血。


    隻有那如神般的少年,不見了蹤影。


    就好像,那隻是她的一場夢境。


    “這是怎麽回事……”陸喬喬迷惘的道。


    她不禁去看雨村,卻見他僵立原地,雖然鬼麵遮蔽了他的表情,但他卻顯然比陸喬喬更為震驚。


    ‘記住你的覺悟’。


    少年的聲音,似乎還回蕩在她的耳邊。


    ……這是什麽指示嗎?陸喬喬若有所思,她隱約覺得抓住了什麽,但卻無法將少年在最後與她所說的話聯係起來。


    總之……不能忘記這些。


    這樣想著,她輕輕的握住緊了手。


    “雨村大人。”她再度開口,打破了沉默,那一直低頭思索的鬼麵男子,也終於有所動靜,聞言抬起了頭——


    “雨村!”而這個時候,另一道聲音,卻從白鷺廳的前端,遠遠的傳來了。


    雨村的舉動,便中途的轉變了,他轉過身,循著聲源的方向,發出了一聲疑問:“槐?”


    “咳咳咳,”一連串的咳嗽聲回應了他的呼喚,一名穿著羽織的年輕男子,推開了白鷺廳的另外半扇宮門。


    “雨村,”他似乎是鬆了口氣,“太好了……你在這裏的話。”


    他的臉上,同樣戴著六部成員才有的虛麵。


    “雨、雨村,”青年走路歪歪斜斜,但仍舊像是看到了什麽曙光一樣,奮力朝雨村走去,口中不斷重複著,“太好了、太好了……”


    “你怎麽了,槐。”雨村顯然有些詫異,“你受傷了嗎?”


    “對了,”他似乎是想到了什麽,“雖然你隻是在獄部的藥房工作,但是你知道,術匣是怎麽了嗎?你給我傳信的式神說得不清不楚的。”


    “攝政司裏的家夥都逃走了,我甚至找不到可以詢問的人。”他的語氣似乎變得有些凝重,“剛才……”


    陸喬喬的心立刻提了起來——該不會,是要將剛才發生的,那位小烏丸的事情說出來吧?


    然而,出乎她的預料,雨村在短暫沉默之後,居然沒再說下去。轉而道:“神羽也不見了。”


    這個時候,槐已經扶著牆壁,走到了近中的位置了,他仿佛脫力一般,大喘了幾口氣:“神羽大人……在術匣裏!”


    “雨村,”青年的聲音裏居然有著一絲的悲痛之意,“之前,術匣被靈力所衝擊,發生了故障,當時我跟神羽大人就在白鷺廳……雖然隻是藥房,但我也算是在獄部工作,所以,神羽大人讓我跟著她一起,進入術匣……”


    “故障了?裏麵到底發生了什麽?既然你出來了,那神羽……”雨村連忙追問。


    槐抬起頭,似乎是想要回答,這個時候,一雙手卻輕輕的扯住了雨村的衣袖。


    陸喬喬悄無聲息的走到了雨村的身邊,拽著他的袖子,認真的道:“雨村先生……神羽大人絕對不會做這種事情的。”


    她聲音在白鷺廳之中回蕩著,槐正準備說的話便挺了下來:“這是?”


    “你在幹什麽?”雨村冷冷的道,他微微用力,便掙開了陸喬喬的手,“我可不知道,我什麽時候成了你的同伴。”


    “……那個在術匣裏釋放了靈力的人就是我。”


    “你?”雨村卻沒有顯露出多少吃驚的樣子,他嗤笑,“我就知道,所謂的,神羽口中的‘新人’,果然就是你。”


    “請您聽我說完。”陸喬喬退後一步,“關於為何我會成為神羽大人身邊的‘新人’,這件事情,也與您有所關聯……但現在,請讓我說完,所謂術匣的‘故障’。”


    “——那才不是什麽故障。”


    她抬起眼眸,直視著槐。


    “首先,我必須要闡明一件事情,那就是靈力——不會對術匣有所影響的。”


    仔細想來,那名為小烏丸的付喪神,一直都在叮囑著、重複著:不是你的錯。


    她在術匣裏隻做了一件事:釋放靈力。


    “我也是才剛領悟到的。”陸喬喬輕歎。


    “在我進入術匣之前,神羽大人,曾經給我施展了一個術。”


    ——‘拜托了,至少把大家的資料……’


    “因為我的心慌,以為即將在匣中見到許多刀劍付喪神,因此懇求神羽大人,至少給我一些付喪神們的喜好資料……被我纏得沒辦法,神羽大人便給我施展了一個術,當時……我們以為沒有成功。”


    即便是在此刻,少女也輕輕的笑了起來。


    “但現在想來,其實是成功了的,那個術式,如我所願,將術匣中付喪神的情報,灌注到了我的腦海之中,與此同時,還將——術匣的情報,也一並。”


    讓她知曉了。


    “……所以,我現在明白了,術匣,是一個讓刀劍付喪神休養生息的地方,裏麵應該是充盈著靈力的。”


    而不應該隻有匣中——那會展示在人前的部分才有靈力,匣中之外,卻是一片絕靈的黑暗!


    “所以,”她放下了手,淡淡的道,“靈力,絕對不會讓術匣造成故障。”


    因為它本就該是靈力充盈的!


    絕對不應該是後來陸喬喬所見的那副模樣。


    “或者說,我在匣中釋放的靈力,才讓它的機能,再度運轉了起來吧。而這一點,顯然是你——”


    她的目光緊緊的盯住了槐:“——所不願見到的。”


    雖然戴著麵具,槐卻露出些許驚訝:“……您在說什麽?”


    “……您進入白鷺廳的時候,明明就看見我了,卻到了剛才,才表現出了驚訝的樣子,”陸喬喬努力的瞪著他,“因為在你心中,我站在白鷺廳裏,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吧。”


    “喂,”雨村冷冷的道,“你是什麽意思?”


    “雨村先生,”陸喬喬忍不住抱怨,“您真是的,您真的是神羽大人的同伴嗎?您對她一點都不了解。”


    “你說什麽?”


    “這位——槐,”她皺眉看著青年,“剛才說,因為他在獄部的藥房工作,所以故障發生的時候,神羽大人要求他一並進入術匣——這種事情才不可能呢!”


    “神羽大人雖然也跟您一樣,”她睨了一眼雨村,“整天擺出一副冷冷的模樣,但是她絕對不會讓別人隨意的陷入危險。”


    “因為我的懇求,所以就施展了術;在匣中發生了故障,我似乎就是犯人的時候,利用耳通之術聯絡我時,卻會詢問我——”


    ‘我關閉了術匣,沒有嚇到你吧’?


    第一時間,卻是關心她有沒有受到驚嚇。


    “發現了不對勁,首先讓我從術匣裏出去,讓我離開這個可能會有危險的地方,自己去探查……”


    “對我尚且如此,對待認識已久的同事,神羽大人,”她的眉間全是神羽被汙蔑的怒意,“怎麽可能不顧他的安危,讓他進入術匣探查?”


    “而且……”


    她邁開腳步,朝槐慢慢的走去。


    一直走到了他的身前。


    陸喬喬閉上眼睛,輕輕的嗅著。


    “沒錯了,這個氣味,”她重新睜開眼眸,平靜的道,“你恐怕還沒發現吧,你的身上……有跟小草一樣的香味。”


    “很淡的香草味,我隻在那個燈籠燃燒時聞到過。你被小草的燈籠攻擊過。”


    這個瞬間,陸喬喬毫不猶豫的釋放出了自己全部的靈力,如同海嘯一般,狂哮著朝眼前的‘槐’席卷而去。


    這龐大而攜裹著憤怒的靈力,甚至讓白鷺廳也在震顫,雨村在這驟然湧出的靈力之下,猶如一片樹葉,幾乎是瞬間,便被席卷其中。


    然而,那距離陸喬喬如此之近的——槐,卻仿佛隻是沐浴著微風,甚至還發出了輕鬆的笑聲。


    “果然是世所罕見的強大靈力,在白鷺廳外,看到那震撼了術匣的洪流時,我就知道……我終於等到了。”


    “原本還以為要慢慢的撬開那個家夥的嘴……才能得知你的蹤跡,但沒想到你居然送上門來了!”


    “命運果然是站在我這一邊的啊!”


    他仿佛癲狂,突然之間,發出了震耳欲聾的狂笑,一邊笑著,他驀然伸出手,如同擊碎浪花,揉散雲煙,僅以人之*之軀,直麵陸喬喬那足以令生靈顫動的強大靈力。


    而後,仿佛神話傳說中,摩西分開紅海那般,將這無窮無盡、猶如海潮般的澎湃靈力,從中一撕兩半!


    陸喬喬頓時發出一聲驚呼,她隻覺得眼前殘影閃爍,隨後胸口仿佛被重重的打擊了一般。


    她自己所釋放的靈力,被這名為‘槐’的青年所牽引著,分開、折返……攻擊了她自己。


    少女的身軀宛如一片樹葉,高高的飛起,砰然撞在了白鷺廳連接著術匣通路的障子門上,去勢不減,攜裹著絲絹與門框,又一路的翻滾。


    “喂!”雨村發出一聲驚呼,眼看少女重重的摔落了下去,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他高喊一聲,雙手握緊了同田貫正國,朝槐猛然衝過去:“槐!”


    “哦,附神之術啊,”槐發出了輕輕的笑聲,“早就聽說,雨村,你能一次性附神三把刀,普通的刀劍付喪神都不是你的對視呢。一直想要見識一次。現在看來——”


    他的掌心中,驀然之間,便握住了一柄太刀!


    鋒利的刀身、略淺的反,以及——刀刃上新月般的打除痕,是太刀·三日月宗近!


    這柄刀幾乎是憑空出來的,不,準確的說,它就仿佛是從槐的身體裏長出來的一般!


    “但區區三振付喪神,又怎麽會是我的對手呢。”


    被槐握在手中的三日月宗近,劃出了美麗卻致命的弧度,朝雨村劃去。


    金屬的斷裂聲之中,雨村發出了一聲悲呼:“同田貫——”


    他握在手中的同田貫正國,如同迎擊著石頭的雞子,僅是一觸,便徹底的、斷成了兩截。


    大蓬血花飛濺開來,雨村的身軀還高躍在半空,他從右肩起,一直到腹部,驀然裂開了一道巨大的裂口,仿佛是整個身軀都被斬裂開來。


    砰!


    鬼麵雨村,重重摔落在地,躺臥在了他自己的血泊之中。


    這一次,是真實的血與傷。


    這廳中,隻剩下了槐,依然站立著了。


    “嗬嗬嗬……”他仿佛在欣賞著美景一般,起先是輕笑,隨後變成了大笑!


    “哈哈哈哈……看啊,多麽不堪一擊啊。不管是傳說中的鬼麵,雨村;還是淩駕於六部寮司之上的神羽大人,甚至於你。”


    他低下頭,仿佛讚歎一般:“雖然擁有著如此強大的靈力,但又怎麽會是我的對手呢。”


    “你……”雨村發出了氣若遊絲的聲音,“奪神……之術……”


    “啊呀,差點忘記了,你是笨蛋六部的一員,想來是什麽也還都不知道的。”


    槐輕輕的說,“不過,無所謂了,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


    “看在同事一場的份上,我這就讓你解脫了,你的靈魂,我亦不會拘束。”


    在這個時刻,一道鋒利無匹的刀氣,以一往無前的姿態,驀然切開了空氣,蜂鳴著,朝高高舉起了三日月宗近的槐斬去。


    青年幾乎是在瞬間便做出了反應,他迅速的回轉身軀,將三日月宗近擋在身前,刀氣與太刀的刀刃相接觸的刹那,被槐握在掌中的太刀,發出了震顫的鳴聲。


    “喂,”一個聲音道,“別誤會,那可不是我全部的實力。”


    槐緩慢的收了刀,他垂下手,隔在虛麵後的目光,牢牢的鎖住了白鷺廳與術匣相接連的那道長廊。


    飛旋的煙塵裏,一雙漆黑的木屐,踩著滿地的狼藉,走入了他的視線。


    “你是,”槐輕聲道,“……鶴丸國永。”


    “被我這駭人的登場嚇到了嗎?”全身漆黑的付喪神,唯有一雙眼眸,是血一般的紅色,閃爍著冰冷的光芒。


    他用一隻手,仿佛抱小孩一樣,托舉著陸喬喬的大腿,將她抱在懷裏,另一隻手則握著刀,毫不猶豫的將刀鋒指向了槐。


    “其他的家夥們嫉妒的要命,那也沒辦法了,第一個來到了主人身邊的,依然是我呢。”


    “那麽,你叫槐是吧,傷害了我的主人,現在……有死的覺悟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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