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風更加大了幾分,吹拂在華溪煙麵上,狂肆地侵浸著她幹澀的雙眼。[]


    “小姐……”問夏雙目通紅,聲音暗啞,跪坐在地上,滿麵哀戚,一副天塌了的模樣。


    她的天確實塌了,父母兄長全都被殺,對於一個女子來說,無異於天崩地裂。


    可是她又何嚐不是?


    早上的時候,進到主院,盡管她是那麽的期盼華縣令和柳氏安然無恙,她在那短短的時間內向著無數神靈祭拜,用最虔誠的心祈禱,但是床上那兩具毫無生氣的屍體,讓她的一切努力幻滅。


    他們的眼睛並沒有閉上,麵上滿是驚恐的表情,似乎是見到了什麽極為驚駭的東西一般。他們的身體已經僵硬、冰冷、毫無生氣,但是她卻依舊可以感受到他們僵直的眼神。


    他們的身上有數不清的刀傷和劍傷,她進去的時候,他們的鮮血已經浸染了半邊床榻,甚至是有的還在滴滴答答得流著。血滴的聲音在這空曠的房間中極為駭人。


    這看似如千刀萬剮般的場景,她當真不知,她華家到底是招惹了誰,竟然遭此……飛來橫禍。


    然而華家的那些家丁下人,並不比他們二人好上多少,缺胳膊斷腿,甚至是有的還沒有頭顱,幾乎無人死得全屍。


    想到這裏,華溪煙呼吸更加局促了起來,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整個身子都忍不住輕微顫抖起來。


    “小姐?”見到華溪煙不正太常,問夏趕緊從地上爬了起來,扒著華溪煙的裙角,淚流滿麵。


    小姐的身體一直不是很好,還好這些日子調養著,才微微有了些好轉,要是因為這件事情再有個差池,那可怎麽辦?


    現在小姐是她唯一的支柱,萬萬不能出現任何差池啊!


    華溪煙以往向來清淩的眸子這次卻如被掏空了一般,沒有半分神采,隻是定定得看著遠方,雙目雖然幽暗,但是沒有一絲生氣。(.)


    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那夕陽的餘暉給她的麵容投上了一分很不正常的熏紅。她前世二十餘年,見識自然不少,但是從未見過這般血腥的場麵。甚至是那血腥味,依舊充斥在她的鼻端,那血流場合的場景,在她眼前不斷地搖晃,幾乎要將她擊垮。


    這般想著,她單薄的身子有些搖搖欲墜,竟然一頭朝著前邊的池塘栽去。


    問夏淒厲大喊一聲,欲要上前抓住華溪煙,不料速度不夠,隻得瞪大雙眼,眼睜睜得看她掉落。


    忽然間,落日殘陽血紅的餘暉下,一道白影飄然而至,如九天之上滿漫天冰河盛開之時發散而出的白玉華,照亮了這一方天地。


    那身影宛如清風,頃刻間飄然而至,在華溪煙的衣裙還未沾惹到水的時候,將她撈起。


    雲祁放開了她的腰,轉而將你手覆在她肩上,沉沉盯著她,緩緩開口:“華溪煙。”


    這一聲呼喚可謂之暮鼓晨音,雖說聲音不大,但是去讓她回過了神。


    至親她一直都是溫文有禮地喚她“華小姐”,文雅而疏離,從未如進來這樣,聲音沉沉,咬字清晰,一字一頓地,喚出她的全名。


    華溪煙抬頭,便撞入他古井深潭般的眸中。


    他似乎是從眸底地方急急趕來,盡管他的麵容依舊瑩白如玉,沒有半分汗漬,盡管他一身潔白的錦袍依舊不然纖塵,但是她卻生生地,從她身上看出了幾分風塵仆仆的氣息。


    因為前世,她也是一直奔波在路上,對這份感覺自然明白得很。


    華溪煙張了張口,想要打聲招呼,但是無奈張張嘴,卻是極為的力不從心。


    “不要說話。”雲祁扶著華溪煙削肩的手緊了緊,微微彎下了腰,與她處於同一高度,“聽我說。”


    華溪煙定定地看著她,眸光渙散。<strong>最新章節全文閱讀.</strong>


    “你父母死了。”


    華溪煙眸光一凝。


    “還有華府上下。”


    她的呼吸緩了幾分。


    “你難過也好,痛苦也罷,這是你不得不麵對的現實,是你逃脫不掉的宿命。”


    華溪煙周身僵硬,一種冰寒之氣從腳下蔓延開來。


    這場景何其熟悉!前幾日,在孫沐揚行刑之前,她便是站在他的囚車之前,以一種悲天憫人的態度,緩緩道出了於此極為相似的話。如今,風水輪流轉,她卻成了那個受人祈憐之人。難道是她對孫家所作所為太過分,以至於因果輪回,報應不爽?


    她不信!孫家是罪有應得,和她有何關係?


    想到這裏,華溪煙後退一步,脫離了雲祁的掌控。


    “我會報仇。”


    她聽到了自己冷靜到令人發指的聲音。


    雲祁眸光了然,並未有半分驚訝亦或是疑惑。


    從她對孫家所作所為來看,他便看清了她幾分,人若犯我,十倍還之,甚至是,睚眥必報。如今這般滅門慘禍,給誰誰都不會認。


    “好!”雲祁點點頭,緩緩吐出這麽一個字。


    華溪煙扯扯嘴角,露出一抹僵硬的笑意,“這趟渾水,雲公子還是莫要趟了為好。”


    雖說華縣令官職隻有七品,但是畢竟也是一朝官員。以往孫?對於下手的那些人,也不過是千般算計之下讓一人暴斃罷了。而現今,華府卻是滿門被屠,無論是從本事還是膽量裏愛看,絕對不是庸庸碌碌之輩所謂。


    “為何?”雲祁揚起一邊的長眉,明知故問。


    “雲公子自然知道。此事不是凡人所謂,況且從時間以及手法來看,又不是那山匪流寇之輩。這其中利害關係,雲公子自然比我還要明白上幾分。”


    “確實。”雲祁深以為然地點點頭,“華溪煙,你說的都對。”


    自己的名字被這般輕喚明潤的聲音叫出,華溪煙心下一動,一股怪異的感覺從心中,傳遍四肢百骸,讓她的死寂的心跳鮮活了幾分。


    “但是,這渾水,本公子非趟不可!”雲祁朝前一步,以一種居高臨下的態度,說出極為霸道的話。


    華溪煙眉頭皺起。


    不該是這樣的,雲祁不該是這樣的。他應當是十丈紅塵之外的翩翩公子,不為塵世所累,;他本應溫潤如玉,彬彬有禮,但是卻說出這般不留有絲毫反駁餘地之話,當真是……


    她忽然有些看不透他。


    看她半晌不語,雲祁再次開口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益,這華府上上下下的事,你不料理一下?”


    思緒再次飄飛到那疼痛的令人窒息的事情之上,索性,華溪煙已經沒有了最初那般失控。


    “總不能讓……華縣令和夫人屍骨未寒。”說道這裏,雲祁聲音一頓,再次開口時,聲音又柔了幾分,“之後,你想你做什麽,我都依你。”


    華溪煙情不自禁地再次後退幾步,似乎是這般,就可以逃離雲祁言語眼神間所傾瀉而出的足以將她溺斃的溫柔。


    他說,我都依你。


    含了兩分堅決三分寵溺,三分縱容四分保護共同構成的十二分柔情,就這麽毫無征兆地蔓延開來,這剛剛經過鮮血洗禮的院子,似乎也不再那般可怖,甚至是她鼻端的血腥氣,都淡了幾分。


    眸光忽然投向了雲祁身後的假山,華溪煙迷蒙的眸瞬間清淩了幾分。


    “我自己可以。”扔下這麽一句,華溪煙疾步出了這花園。


    雲祁轉頭,看到假山旁邊有個身子一分為二的丫鬟,忍不住心下淒涼,無奈扶額歎息。


    “梓泉,好好照顧這位姑娘。”雲祁說罷,緩步離開。


    梓泉應了聲是,身影頃刻間便出現在了問夏跟前,他蹲下身,伸手把上了問夏的脈搏,沒有半分的扭捏與拘束。


    華溪煙果真沒有靠雲祁,她從外邊雇傭了一批人,將華府每人都給了一副薄棺斂葬,隨後又在城外買了一塊兒墓地,辟為“華家陵園”,將那百餘人全部安葬了進去。


    而華縣令和柳氏則被華溪煙合於一楠木棺材,葬於華氏祖墳。


    下葬那天,華溪煙跪在那新立的墓碑前,身形挺得筆直。


    “爹,娘,女兒會為你們報仇。”華溪煙記得自己闔上二老眼眸的時候,說的這話,語氣極為堅定。


    “爹,娘,女兒會為你們報仇。”華溪煙再次緩緩開口,聲音沒有什麽力度,但是憑得狠戾,輕輕撞於那墓碑之上,四散回響,其中堅定狠辣讓在場人忍不住心神一震。


    華溪煙直挺挺地跪在那墳墓之前,似乎是感受不到膝蓋的痛楚一般,臉色冷然,眸光久遠。


    “逝者安息,你也該回去了。”雲祁緩步走到壞心眼身邊,緩緩蹲下身,開口說道。


    華溪煙唇邊勾勒出這幾日以來的第一抹笑意,但是卻是滿含譏諷:“逝者安息?”


    “逝者已逝,自然安息。”


    “如何安息!”華溪煙的聲音忽然拔高了幾個度,轉頭看著雲祁,猛然開口。


    他的麵容依舊溫潤,並沒有因為她突然的失禮而有半分不快。但是如果想想,和公子雲祁這般說話的,這天下恐怕就他一人了吧。


    “不好意思。”華溪煙別過了頭,吐出這幾個字。


    “華溪煙。”


    這是他第三次叫她全名。而她知道,每到這個時候,他便又要極為鄭重地說些什麽。


    然而這一次他並沒有說出口。因為華溪煙好無預備地,倒下了。


    這個堅強柔韌的女子,智慧狡黠的女子,果敢狠辣的女子,就那麽猝不及防得倒下了。


    這樣也好,雲祁這般想著,低低歎息了一聲。


    緊接著,將她打橫抱起,緩步離開,飄飛的衣擺和這肅穆的氣氛,極為相襯,平添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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