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家低矮簡陋的房子前麵,有一個人在燒紙錢。


    陵秣寒不動聲色地收斂了氣息,向那人看去。


    那個燒紙錢的人坐在那老房子的門檻上,存在感很低,如果不是因為有地鬼圍繞著他,以陵秣寒的修為,都不會注意到這個人有什麽不同,或者值得引起人的關注。


    但當他定睛去看時,才發現那人長了一張讓人很容易心生好感的麵孔——鵝蛋型的臉,這種臉型是俊男美女的標配。那人燒紙燒得很專注,低垂著眼睫,讓人看不清倒映在他瞳孔中的火光。溫和、幹淨,這就是這張臉給陵秣寒帶來的感覺。


    燒紙的當然是楚陽,雖然陵秣寒用了隱身決,但是他可不是一般人,陵秣寒那強大的魂力在他剛到城隍開的粉攤時楚陽就感覺到了,他本來打算用這招引來個厲害的道士,然後對這個道士進行搜魂,這樣一來,自己扮成世外高人去一邊打探消息一邊掙錢就不愁露出馬腳了。


    現在來的這個道士嘛,比起前些日子他無聊出去逛逛遇到的幾個強上一大截,應該是他要找的厲害道士沒錯,但真正令他意外的事情是,陵秣寒身上,竟然有自己要找的東西。


    他趕緊架起燒紙用的鐵皮垃圾筐開始燒紙,這可不是普通的紙錢,是他逛了大半個陽城,才找到的一家陰差開的白事店裏的小麵額冥幣。


    其實所謂陰差,也不過是十方萬千世界裏一界的生靈,這一界人類稱為陰間,但事實並不是人們憑著自己的想象結合外來的佛教輪回傳說產生的地獄觀念那樣的世界。楚陽甚至敢肯定,現在的修煉者,雖然能分辨這些陰差和常人的不同,卻並不知道陰間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以及這些陰差為什麽會在陽間開這樣的白事店。當然,他也隻是根據自己在這個時代看到的,以及他對陰間的了解,猜到了陰間的土著為什麽會跑到人類世界裏開店的大概,不過這不妨礙他像個正常人一樣,在這個店裏消費了一番。


    那城隍的粉攤,不是什麽錢都收的,如果這個地鬼的子孫家人給他燒的紙錢,不是在陰間的陰差來陽世開的店裏買的,那就隻有香火願力,而不能成為真正能用於消費的冥幣。而鬼仙城隍米粉攤米粉的價格,在鬼的世界裏那個價格,和現世裏普通人對一碗米粉的價格的觀感差不多。


    而凡是一般人家燒紙,那一向都是貪大求多,買紙錢時那些麵值百萬起的絕不在少數。這個時候,城隍體現出了他作為一個鬼仙的原則:


    堅持隻按標價收費,拒絕打賞,如果沒有零錢,那就隻能等。


    城隍粉攤的生意那麽紅火,這些地鬼太久沒有吃過米粉隻是原因之一,畢竟嘴饞也不至於萬鬼排隊;真正讓這些地鬼眼巴巴地等在粉攤前的原因,是那粉湯裏加的調料。也就是說,陵秣寒的想法沒錯,他隻要魂魄出竅來到這裏,就能把原因搞清。


    不過現在眼前這個燒紙的青年男子雖然長了一張讓人頗容易心生好感的臉,但是出現在這怪事中心的附近,還燒著這些地鬼需要的紙錢,單是這一點,就足夠陵秣寒將他當成第一號可疑人物。


    但是說他是可疑人物,他全身上下有沒有一點道法的氣息,也沒有那些用邪術的人所帶的陰邪之氣,怎麽看,這人都是一個尋常人,挺多也就是個體質較常人更好,有些修煉天賦,是個好苗子的尋常人而已。


    但修道不比修佛,佛法還有領悟頓漸一說,修道者如若想要大成,多得童真入道,這人雖然看起來年紀不過二十上下,但是放到修道者中來說,要入門就太晚了,終是難有大成。


    陵秣寒略感遺憾地搖搖頭,去了隱身決,隨後,祭出了他的寶劍,向燒紙之人擲去。


    聽到破空之聲,楚陽回頭,寶劍因為他那一回頭堪堪劃中他的臉頰,在陵秣寒看來,這人被在寶劍插入他身後門框的同時嚇得跌坐在地,看起來麵白如紙。


    他走過那邊,每前進一步,那人就瑟縮一下,看得出那人是想後退,但是奈何身後就是門框,已是退無可退。


    “高手大爺饒命啊!”在陵秣寒快走到跟前的時候,楚陽突然喊出了聲,這個喊話的內容頓時讓他之前那個溫和幹淨、有些孤獨清冷,在被陵秣寒突然飛來一劍後臉上滴血甚至看起來還有些可憐的形象毀了個一幹二淨。


    求饒就求饒,這麽有氣質的一張臉,求饒說的話都那麽俗那麽像三流炮灰才會說的台詞,陵秣寒一時間有點不適,手一招,劍回到自己的手裏,定了定心神後,才開口說出了自己一早打算要說的話:


    “你是什麽人?為什麽要在這裏燒紙?”


    “不是我要燒的啊!”楚陽原計劃可不是打算的,他本來已經編好了自己自幼陰陽眼和一些生而與常人不同的說法,然後在交談之際對對方突然發難,震懾對方的魂魄後再行搜魂,但是因為陵秣寒身上對他而言重要東西的存在,讓他臨時起意,變更了台詞。


    說話間項頸上便出現了一股涼意,是陵秣寒已經將劍搭在了他的脖子邊上。


    “高人,是真的,是我老是做夢,聽到鬼哭個不停,好些天了,說是沒有零錢吃粉,我被煩得實在受不了,也睡不好覺,隻好買點麵值小的紙錢燒燒……”說話間他臉上的血已經滴到了陵秣寒的劍上。


    陵秣寒此時卻拿出一個小瓶將劍尖對準瓶口,對著劍上的血輕吹了一口氣,那血便順著劍身滑入了小瓶,沒有在劍上留下一絲痕跡。


    之後陵秣寒收劍還鞘,看著楚陽還在滴血的臉,丟出又一個瓶子:


    “傷藥。”


    不得不說,看到對方那張臉上流血不止,他感到一種自己修行多年沒有出現過的暴躁情緒正在自己的五內滋生,好像感覺到魂魄真元中有什麽東西要破土而出一般,為此他丟出了師門帶出來的非常名貴的極品療傷聖藥,凡人的傷口抹過之後能立即止血,像這種這麽淺的傷口,一天就能掉疤,一點傷痕都不會留下,唯一的問題就是,這種藥材用在這種傷口上怎麽看都太過暴殄天物了。


    楚陽一疊聲地謝謝高人,紙也不燒了,忙不迭地抹了傷藥,陵秣寒再次開口了:


    “名字。”


    “楚陽,楚河之陽的楚陽。”


    “你,進去和你家人說一聲,然後跟我走。”陵秣寒心裏轉過好幾個念頭,雖然楚陽的血已經在他手裏,這個人接觸下來也似乎一切正常,行為合理,但是這件事前前後後古怪太多,謹慎的性格讓他決定暫時將這個來路不明的人帶在身邊,等他探明那城隍粉攤到底為什麽引動萬鬼出行,再做決斷。


    “哦……哦!”楚陽一副遲遲才反應過來的樣子,“高人,我家要是不讓我去……”


    “碰”地一聲,陵秣寒皺眉出劍門碎這幾件事幾乎同時發生,可見陵秣寒的劍有多快。而這大陣仗顯然驚動了屋裏的人,一個出來一個三大五粗的壯漢,衝出來撩著袖子喊著:“夭壽了,哪個死仔……”


    說到仔字的時候和陵秣寒打了個照麵,陵秣寒冷若冰霜的臉色和周身的威壓讓他迅速噤聲,抬眼又看了看站在一邊的楚陽,這才說道:


    “阿陽,這是你朋友?”


    “啊……是啊是啊,他脾氣不太好,讓我跟他出去一趟。”楚陽打著哈哈,卻見陵秣寒身上掏出一本支票本,在上麵寫了一堆數字,簽名之後丟給了那個壯漢。


    “這這……您……這……阿陽……”壯漢這輩子都沒見過那麽多錢,說話舌頭都打顫了。


    陵秣寒再次皺了皺眉,他第一次下山,完全不知道這壯漢到底是做什麽突然口齒不清,楚陽趕緊在旁邊接茬:


    “他看到我跟了有錢老板做事,有出路了,激動的,他同意了!”


    聽到楚陽這麽說,陵秣寒本也沒打算耽擱,轉身就走,楚陽在後頭趕緊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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