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若是放在幾十年前,就算昭娖真的是昭氏的嫡子,.如今被項籍這麽一說感覺有些像是被展覽出來的猴子一樣,在諸位反秦諸侯麵前露個麵做個樣子。走個過場表明項梁一係根正苗紅一心光複楚國。


    不過那位楚懷王眼下的用途也就是這個了。


    昭娖也不再推遲,叉手低頭“成多謝將軍賞識!”


    項籍咧嘴一笑,嘴角的笑露出屬於青年人的活氣,“子瑜也不該謝我,原本是叔父提起的。”他說著似乎是想起什麽事情,“聽季父也提起過你。你曾經遇見過季父?”


    項籍口中的季父就是項伯,曾經在下邳為張良所救。


    昭娖不知道項伯有沒有在項梁項籍麵前提起過張良,此時也是恭謹答道“臣在下邳之時,曾有幸遇左尹。”那時候項伯殺了人,是張良救回來的。當時她還挺想掐死張良來著。


    項籍上下打量一下昭娖,笑道,“覲見楚王那日,各路諸侯都會聚集。到時候可不要讓他們看低了我們。”說著他伸手在昭娖肩上拍了怕。言語態度間並沒有將昭娖當做下屬,反而依舊像在會稽的那些日子。他親自教昭娖射箭練劍。


    昭娖抬眼望見項籍麵上毫無做作的爽朗笑容,不由得也咧開了嘴角。項籍這個人大多數時候是沒有多少架子的,甚至還會給人很容易親近的感覺。昭娖不知道真實的他是不是眼前的這個樣子。但是這樣相處起來也真的很容易叫人放輕鬆。昭娖隨意抬眼瞅了一下,正好望見那雙重瞳,趕緊又微微垂下頭。


    “這幾日你先歸家準備一下。”項籍道。


    “嗨!”昭娖低頭應道。


    在項籍的親兵營裏呆了一個多月,昭娖四處一望要收拾的東西基本沒有。連衣物都省了,虞子期聽說她要去隨項籍等人覲見楚王的事情,言談之中頗為羨慕。


    “子瑜去再適合不過了。”虞子期道。雖然項羽身邊有些人實打實的士族出身,但覲見楚王裏麵其中的禮節多的就能把人給埋了。不是從小就培養起來的禮節還真的不太好應對。


    昭娖笑笑,伸手拍了拍虞子期的肩,虞子期的身材高大厚實。手感竟然還不錯。無意識之中昭娖就揩了虞子期的一把油。她當即就訕訕的把手收回來不好意思的笑笑。


    虞子期見她笑得不好意思,以為是昭娖認為自己資曆尚淺卻越過他們而愧疚。思及此,他不禁說道“子瑜不必多想。將軍選中你自然有他的理由。你盡管去不必想多了。我等不是氣量狹小之人。”


    啊?


    **


    張良早在一個多月前已經向劉邦辭印而出,去尋找韓國公子橫陽君成。而昭娖也向劉邦告辭到了陳缺這裏。陳缺和昭娖的關係並不是什麽秘密。因此在昭娖騎馬一路走到門口,立刻就有奴仆圍了上來伺候她下馬。


    項梁早使人將昭娖一起覲見楚王的事情告知了陳缺,覲見所需的禮服發冠都在緊急準備中。


    昭娖進屋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先去自己房間將身上的盔甲給脫下來。盔甲這東西並不是所有兵卒都有。軍陣前排需要快速前進奔跑的射手就是隻著短深衣,不著盔甲。有很多的兵卒就算有盔甲也無頭上的鐵胄。


    昭娖這身完整的行頭,也算是特殊待遇了。


    “少主”吳丫跪伏於地。等到昭娖從她跟前走過趕緊起來上前去解開昭娖身上的甲胄。『雅*文*言*情*首*發』天一日比一日熱了。解開身上的髹漆合甲,內裏的短深衣都已經被汗水給濕透了。擦身換衣好一陣忙,房內為了驅逐蚊蟲點上了濃厚的熏香。陣陣的煙霧從瑞獸中溢出然後將室內一點點填滿。


    “我不在的這段時間。沒事吧?”昭娖整理著身上的衣帶鉤低頭問道。


    “少主不在的時候,並無事。”吳丫一雙水潤的眸子隻盯在她深衣的下擺上,伸手將下擺整理好。


    “那就好。”昭娖沒來由的心裏生出幾分失落。也不知道她究竟是為了什麽而失落。


    整了整頭上的發髻,昭娖就向主屋方向走去。走廊上卷起的竹簾下垂著幾塊玉璧,玉璧上的吉紋在碧綠的玉質上清楚卻又不突兀。


    見到她來,門口的侍女將拉門拉開。


    “拜見假父。”昭娖舉起雙手給東主位上的陳缺行禮。


    陳缺靠著手下的隱幾,看著下首的昭娖。他眯起眼打量著麵前的昭娖:身長七尺,即使麵容柔美,但雙眼中有著女子中罕見的沉穩。如今倒是不容易隻憑容貌就被人認出是女子了。


    “你倒是能呆的住。”陳缺側開身子隻受了昭娖半禮,等昭娖在茵席上坐下道。


    他是真的沒有想過昭娖能在項籍營中能呆這麽久。比起直接加以勸阻,不如讓她吃了苦頭乖乖回來。遠比費動唇舌要有用的多。可是昭娖遠遠超出他的意料之外。這段時間昭娖沒有任何受不住的消息傳出來。他每次想要向項籍提起這事都沒有一個理由。


    “項將軍營中皆為猛士,為何呆不住呢。”昭娖笑道。她的下袍服服帖帖的攤平在身前,雙腿腳跟緊貼臀部。正是標準的坐姿。


    昭娖想了一會道“幼時聽阿兄說起他將來要破軍殺將,為上柱國持圭。可惜……”


    “就算沒有夭亡,恐怕也難如願。”陳缺歎一口氣,“如今的上柱國陳嬰……”提到這個人名他嗬嗬一笑。雖然不說,但話語間透露出別樣乾坤。昭娖之前並不在項氏楚軍裏,也不清楚他們的彎彎道道。


    項梁把上柱國之位讓給當初帶著蒼頭軍投奔他的陳嬰,自封武信君。但這個上柱國能有多少實權,真心兩說。


    昭娖明白如今這個楚國,真正說話的隻有項梁。項籍年輕太輕,還不能令人信服。


    “前段陣子,將軍攻襄城,久攻不下,待拔城,皆坑之。”陳缺聽似悠閑的話語裏透出一股濃濃的血腥和殺戮。昭娖麵上一呆,抬頭看向陳缺。


    這時候的屠城說不上對也說不上錯,借以屠城來殺敵軍士氣,更是震懾。


    昭娖眉尖微微蹙起來,然後又移開了目光。從她到劉邦的沛軍裏到現在,雖然也上過戰場,但屠城之事並未親眼看到過,但陳缺一句話裏已經是包含了幾萬條人命。


    “沙場之事非婦人稚子之戲。”陳缺臉上的表情沉下,一反方才的閑適。“殺人不過眨眼之間。你真想好了?”


    昭娖聞言,嘴角抿緊,抬起頭來雙眼正好撞見陳缺的一雙眸子,那雙眸子已經褪盡了平日的溫和極其銳利。雙眸眯起從裏麵折射出的光芒無盡的鋒利,似利劍猛地紮進人的心髒。叫人連反抗都來不及。


    昭娖像是被利劍穿胸而過當場定在那裏,半點都動彈不得。即使一瞬間被氣勢定住也不肯立刻認輸。她直直的盯住那雙銳利的雙眼。


    兩人對峙良久,昭娖蹙起的眉間展開,原本僵硬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


    “命如薤露,奈何之!”


    聽到昭娖的回答,陳缺似感意外。他看著昭娖半餉眼中的銳利緩緩褪去。


    他轉過眼去,提起另外的事來。


    “張良已經將韓橫陽君尋到,前日已到。觀武信君之意,欲封橫陽君為韓王。張良……”陳缺沉吟一下,“司徒之位定是他囊中之物。”


    原本還唇帶笑意的昭娖一下定在那裏。“噗嗤!”她聽見那把名為“張良”的利劍刺進心髒割開血肉的聲響。


    怎麽離開陳缺那裏,昭娖已經忘記了。等到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她的手指已經撫上一隻木匣子。匣子上並無多少的紋飾甚至連塊小小的玉塊都沒有鍥。看上去如此平凡不起眼。指尖木質的觸感傳來。似有一根細線細細密密纏繞上心髒,兩端線頭牽動便深深陷進肉中血溢滿出來。


    昭娖深吸一口氣強行忍住心疼,顫抖著去撥開匣子。明明隻是輕輕的木匣盒,卻似有千斤重她幾乎耗費了全部的氣力才打開一條縫。盒子掀開一塊溫潤的白玉出現在自己的眼前。白玉無瑕,上麵還有陰刻的雲紋。哆嗦著手指撫上那塊玉。


    玉璧沁涼,眼淚終於是忍不住掉落了下來。昭娖手抓住那塊玉蜷縮下身子,木匣啪嗒一聲打落在地。


    這些時日來壓製在心中的情感一瞬間如同洪水爆發,她承受不住這樣的痛苦緊抓手中的白玉癱倒在地。


    喜歡嗎?喜歡的。恨嗎?恨的。


    他有他的青雲之誌,不願困在私情中置家國不顧。她恨的,她真的恨的。可是為什麽現在還是這麽疼,這麽苦?


    ‘你離我而去,我便把這玉打碎了,還你。’


    下意識的,手中的玉璧被握緊。玉璧粘了她的體溫圓潤的邊陷進她的肌膚裏,引來一陣痛意。


    覲見楚王的日子很快就來了。昭娖換上楚國所崇的赤色袍服,頭戴冠跟在項籍身後。項籍今日也不是平日那副武夫模樣。高冠博帶,格外氣宇軒。


    少年楚王坐在高台大殿之中,冕冠上垂下的旒簾擋住他稍帶稚氣的麵龐。


    楚國的貴族分立二道,禮樂大響。大袖翻飛眾人行大禮。


    昭娖跟在人後在吹響的高昂角聲中,也拜伏於地。冰冷的木質地麵不同於這日漸炎熱的天氣。在繁瑣的幾拜幾起中,昭娖在一片片大袖中尋找著熟悉的麵龐。


    “大楚萬年!”在一片袖袂飛舞中,眾人拜伏□。


    聲震殿頂。


    昭娖失落的垂下眼來。她沒有找到。大殿太寬,又或許是她的位置並不好。她沒有看見那個人。


    在繁瑣至極的禮節過後,高坐在王位上的少年楚懷王麵對項梁的行禮,雙手持起回禮。


    “孤年少,一切希武信君輔佐。”赤色的正服越發顯得他麵色蒼白。


    項梁低頭而拜,口中稱道“吾王托於臣,臣不敢不盡力而為。”他俯身的動作帶起腰下雙組玉雜佩的清冽聲響。


    “韓國橫陽君、張良至——”在寺人拉長的長長聲調中昭娖聽見熟悉的名字,她在禮法的允許內抬起眼來。


    一抹青色映入眼簾中。張良跟在橫陽君身後進殿。持起雙手向王位上的楚王行禮。昭娖的一雙眼睛死死的盯住了他。


    瘦了,昭娖掃過張良比一個月前越發明顯的輪廓在心中道。


    “拜見楚王。”橫陽君和張良持手而立。


    楚懷王回禮之後道“橫陽君與先生遠從韓國至楚,路程漫漫,辛苦了。”


    “成不敢言苦。從韓至楚雖千裏迢迢,但反秦之事迫不融緩。即使車馬勞頓之苦又如何能與反秦相比。”


    橫陽君持手道。


    “與反秦大業相比,成之一人何足道哉。”


    “大善,橫陽君此言。”王座上的楚懷王笑道。他轉眼看向王座下的項梁。雖名為楚王,但實際大權基本都掌握在項梁手中,有些事情也不過是項梁借了他的口說出來。見項梁並無表示少年又將視線轉回到橫陽君臉上。


    “橫陽君有光複故國之心,實在可嘉可歎。韓有橫陽君如此賢者,韓之複可待也。”說罷楚懷王再次看項梁。


    “如今齊、燕、魏、趙皆複其王號。韓也若複其王號,韓之社稷可複也。望吾王思慮之。”項梁肅立道。


    韓國地少,當初七國並存的時候,就是夾在各國中間的受氣包左右為難。如今反秦之勢洶洶,光憑靠舊韓貴族之力複興故國等於癡人說夢。必須要依靠最為強力的楚國。


    楚懷王微微頷首,頭上冕冠的旒簾輕輕擺動。


    “橫陽君成有複起舊國之念,性之堅毅,若為韓王,則韓人之幸。”上柱國陳嬰走了出來拜道。


    “臣認為上柱國所言甚是。”殿中大臣貴族附和道。


    “秦無道滅六國,如今天意滅秦,使得六國社稷複起,寡人又怎可逆天而為之。”楚懷王道。“橫陽君有君王之相,可助之。”


    在楚國的幫助下,韓公子橫陽君韓成被立為韓王。而有五代相韓家世的張良則被封為韓司徒。


    司徒,從堯舜便設此官職。到了周已經是六卿之一,在諸侯國中,這個相當於丞相的高位。


    昭娖淒楚一笑,終究張良還是走回和他祖先一樣的道路。相韓呐……


    張良在韓相和她之間的選擇也本該如此,昭娖低下頭去任憑自己心痛成麻木。換了任何一個男人,做出的選擇也是和他一樣的。


    也對,當年吳起為了高位,能殺妻求將母死不歸。這些男人啊……眼裏看到的都是條條仕路,女人們倒是成了能隨意丟棄不顧的物什。像是一件舊衣服扔了也就扔了。


    她的嘴角扯出一絲淒涼的笑。


    選擇是張良做出來的,她也同意了的。可有她不願意的餘地麽?男人一旦做出決定就是真正的板上釘釘,而不是女人借著要離開的由頭挽回男人的心。


    所以……


    當初她願意也好,不願意也好。結果都是一樣。不如給自己留一些轉身的空隙。


    耳裏傳來那邊封王拜相的熱鬧。


    她深吸一口氣,跪坐直腰身。麵上已經帶上淡淡的笑意。即不會讓人覺得符合禮數又不會太過疏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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