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娖命人給陳平量體裁衣,.昭娖的繼父受傷本應在家中多服侍幾天,結果昭娖在家中才呆了兩天,虞子期自己找上門來了。


    他來的時候,陳平和昭娖正在談論一部以前曾經看過的兵法。


    “不動如山嶽,難治如陰陽,夫為將者,能去能就,能柔能剛;能進能退,能弱能強。”陳平稍稍外頭,饒有興趣的回味方才昭娖所說的話。


    “大象無形,至剛則斷。”昭娖招招手命侍女端上溫水。侍女小小偷瞟了陳平稍作沉思的臉不由得滿臉紅暈。還沒等她媚眼拋出去,就見著少主身邊的大侍女吳丫坐在少主身後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吳丫那一眼眼刀剮的侍女小臉蛋蒼白,再也不敢暗送秋波,老老實實給退了下去。陳平似乎沒有察覺到侍女方才一眼的風情,正欲開口說話。外麵突然傳來下人稟告的聲音。


    “少主,虞將軍來了。”


    昭娖微微轉過頭去,和陳平互相看了一眼。趕緊讓人把虞子期請進來。


    虞子期很明顯沒有想到陳平也在,楞了一下。陳平站起身來站在一處抬手向虞子期行禮後告辭。


    等到陳平一走,虞子期才跪坐下來。


    “你幾日在家裏過的快活。可知道外麵鬧成什麽樣了麽?”虞子期口裏說這話的時候明明嘴角帶笑,但眼裏卻是冰冷的。


    昭娖臉上原本帶著的那幾份笑影也化作虛有,她不禁嚴肅起麵孔,靠在憑幾上的身子也向虞子期靠近了幾分。


    “怎了?”


    “楚王封呂臣之父呂青為令尹,呂臣為司徒。甚至還大力稱讚了宋義!”


    宋義的事情昭娖也聽聞過,此人是舊楚的令尹,曾經向項梁進言過。如今楚懷王大力讚賞宋義,看來是鐵了心要削弱項氏了。


    “這位大王啊……還真是會抓住時機。那麽項將軍呢?”昭娖問道。這麽大的人事變動,身為項氏權力中樞的項籍不可能沒有半點波動。昭娖想起項籍拔劍要衝進王宮了斷楚懷王的模樣不禁背後起了一層冷汗。


    一喝而千人廢……這真的不是說假的。就算是上前勸阻都得提心吊膽。


    說到這個,虞子期的麵上泛起了一層冷笑“將軍被封為長安侯,號為魯公。”


    長安侯,昭娖突然覺得這位楚懷王還真有冷幽默的天賦,長安遠在關中,難道要項籍長出翅膀飛到長安去征兵收賦稅麽?


    還是說希望項籍能長定久安?


    說到底這個侯位沒多大實權,不過是楚懷王給項籍的被剝奪軍權後的精神安慰罷了。


    “眼下我軍新敗,大王即使以此為契機奪了項氏軍權,但軍中我等皆為武信君留下的親信。其中牽扯甚廣。大王絕對不敢輕舉妄動。”昭娖眼睛垂下望著陶杯中平靜的水麵,抿了一口水。


    “這段時間他不敢,可難保以後!”虞子期對楚懷王的不滿頗多。『雅*文*言*情*首*發』他效忠於項籍但不效忠於楚懷王。


    “楚王不義,我們不仁也是自然。”突然虞子期壓低了嗓音輕輕道。


    昭娖立刻就揚起眉。


    沒錯,當即的這個楚王是項梁所立,求的不過是那個放羊少年頭上的懷王之孫的光環罷了。可是楚懷王的孫子並不隻有王宮裏的那一個。這個不聽話殺掉再立一個就是。


    昭娖皺了眉,她伸手拍拍手下的憑幾,硬邦邦的木頭被她拍出沉悶的聲響。


    “不可妄動。”昭娖看了一眼身後低眉順眼的吳丫,“你先出去。”


    吳丫低垂著頭以極其恭順的姿態退出室外,出去的時候還不忘將拉門合上。


    “眼下再換楚王,已經是晚了。”昭娖淡淡道,“雖不至於羽翼豐滿不可撼動,但這些時日的舉措也籠絡到一些舊臣。貿然動手白白授人話柄。魑魅魍魎之徒見機起亂,到時候不等秦軍,自己已經亂起來。讓秦人撿了便宜。”


    “那麽就看著那小兒在我們將軍頭上作威作福?!”虞子期聽昭娖說再換楚王已經不可行,心中不禁冒出火氣來。“齊國田榮弑君另立,齊國內……”


    “可是舊齊王逃至我楚國,還有那些齊公子王孫們,今日齊國內在我們看來風平浪靜,可是今後那些逃亡在外的公子王孫們會不會再借助別國之力,回國爭奪王位?”昭娖說著就笑了。可是那層笑意也僅僅隻是停留在臉上,眼裏卻是毫無笑意。


    虞子期立即啞然。


    這種事情在春秋戰國時代很多,甚至在楚國內部也曾經有被廢太子王孫來搶王位的。


    他還真的沒想到。


    “如今秦軍勢力正盛,內亂……不妥不妥。”昭娖搖搖頭,就算要爭也要在楚國還存在的情況下。老窩都被人端了還爭個什麽。


    “我估計到時楚王會另派大將在軍中,我們在彭城逗留不久。勢必出兵迎擊秦軍。若是在軍中將那位……”昭娖五指並起來輕輕在憑幾上做了一個斬落的動作。


    “如此……”軍中斬殺大將奪權是大事,虞子期也不禁沉吟起來。不過很快其中關節他自己也想通。如果是楚王另外派來的大將,若是個能下手服人的將領就會有些棘手。但短暫時間內他必定不能在江東嫡係軍中培養出自己的勢力來。若是抓住時機除去,再用適當的借口……


    如此一想,他自個一個冷顫。如此行事倒是與他平日受到的行事光明正大極其相左。他不禁看向昭娖,發現她麵上沒有一絲謀害於人的不安。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昭娖手臂支在扶幾上撐著腦袋,那副模樣很有幾分閑適,沒有半點覺得自己這個辦法陰損,反而有幾分理直氣壯“到時大勢已定,大王隻能徒喚奈何了。”


    沒有軍權的君主如同沒有爪子牙齒的老虎,再呲牙也不過是一隻貓。


    “可是這借口……”虞子期麵上的表情僵硬起來,雖然這法子不失為一種辦法,但心中難以認為是正道。


    “這還不易。”昭娖笑道,“一點點小事放大了說就是。好色,克扣糧餉,裏通外敵。多得是。下麵的士卒見不著大將,也不知他心中想什麽,但士卒們對長安侯卻是極為熟稔的。這裏頭更細的法子就要靠亞父了。”


    真想找一個人的錯處,那麽他全身上下都是窟窿等著人戳。人一死想怎麽潑髒水就怎麽潑,死人是沒法開口給自己辯護的。


    眼下大軍被楚懷王合並,軍隊之中派係林立,昭娖估摸著楚懷王派來統率大軍的肯定不是任何派係的領頭人。


    隻要穩住那幾派,楚懷王麽……


    昭娖所說的那幾個罪名尤其是最後一個足夠讓人族三族,這等陰狠的法子,與她平日裏作風並不相符。


    在虞子期離開後,昭娖靠在扶幾上,想起離去之時虞子期緊皺起來的眉頭和眼裏透出來的不認同笑了笑。


    此時大多數人尤其是士人還是尊守著那一套道德,就算真到了你死我活也是真刀真槍見血搏命。用陰狠法子的確不為人所敬重。楚人大多性情直爽重諾,寧可戰場上見血也不太肯用陰暗辦法害人的。


    “怎了。方才見虞將軍雙眉緊鎖,似是有不虞之事。”陳平從外頭走進來笑道。


    “陳君……”昭娖放下支在扶幾上的手臂道。


    陳平寬袖一掃坐在他原本的席位上。一雙甚是好看的眸子望向昭娖。


    昭娖一瞅見他那雙無意間總是瀲灩水光勾人的眸子,突然之間心中原本的那些不愉快也化作了浮雲。她嘴角的笑也多起來。


    “我觀大王有意另派大將,向子期提議項將軍若是想奪權,便是趁大軍開拔遠離彭城之時殺將奪權。之後朝死人身上潑髒水便是。”


    “如今大軍之中非將軍一支坐大,若是其他將領不服為之奈何?”陳平麵上笑意盈盈,他好整以暇的看向昭娖,修長的手指取過放置在一旁的陶杯。


    “若是秦軍圍城,而諸位將領見大利就在眼前呢?”昭娖道。


    “子瑜可是說秦軍會轉而南下攻楚?”陳平問道。


    “方才子期告訴我,秦軍並沒有南下攻楚,而是北上攻趙去了。”昭娖道。陳平稱呼的轉變讓她稍稍一愣,卻沒有出口提起。


    “北上攻楚,楚國作為盟主必定出兵救趙。那麽……”陳平隻需要轉念一想就能明了其中含義,他笑起來,“可惜看楚王也並不會誠心救趙。”


    如今楚軍新敗,雖然楚王出麵代替了死去的項梁穩定了局麵,但對於楚王來說當今最大的事情就是如何保全楚國。至於趙國,陳平可不認為楚王會那麽好心。


    “就看到時戰事如何,叔父之仇不共戴天,項將軍定是會傾全軍之力以雪深仇大恨。恐怕會與大王的意願相左。”昭娖再次抿了口水。


    “隻要奪權成了,楚王也隻能認了。”陳平嗬嗬一笑。他並不在意楚王如何,也抿了一口水。


    **


    彭城的武安侯府門前,有一群武將在翹首以盼,一輛馬車在清晨的晨霧中模模糊糊顯得格外不清楚,但是這些並不影響他們的等候。等到馬車進了,禦者吆喝著讓馬兒停下來,馬車的門從裏麵被推開,一張女子的臉從車內露出來。她身上穿著平常婦人所著的粗布麻衣麵容上沒有半點脂粉眼角也已經刻上了歲月和生活的痕跡,但她的五官依舊清秀,隱約間能窺見她年輕時候的好姿容。


    “呀!大嫂!總算把您給盼來了!”樊噲周勃等人高興大呼道。


    呂雉在馬車中對外頭的眾人微微一笑,轉身拍了拍兩個兒女“阿盈,阿樂,快隨阿母下車。”粗糙的手指摩挲的兩個孩子不舒服的皺起眉頭睜開眼,從清晨的美夢中醒來。


    呂雉下來車,兩個孩子也被侍女抱下來。劉盈剛被侍女放下地,就被樊噲一把抱起來拋在半空中又接住。


    “哎呀!又沉了。”樊噲抱住劉盈樂道。


    劉盈本來在車中睡眼朦朧,突然之間就被人抱起來已經有些不樂,然後被樊噲那麽一拋便有些嚇住,扁扁嘴想哭了。


    “阿盈!你從母可還安好?”樊噲把劉盈抱在懷裏狠狠的揉了揉,開口問道。他的妻子是呂雉的妹妹,劉盈的姨母。


    劉盈被一番的揉弄,心裏又驚又嚇小臉氣的鼓鼓的。也不回樊噲的話了。


    “阿媭一切安好。”呂雉見兒子小臉鼓鼓的並不說話,趕緊替劉盈答道。末了又加了一句“阿伉也好呢。”


    樊伉是樊噲和呂媭的兒子。兩家經常走動,呂雉在照顧自家兒女公婆之餘也要對妹妹和侄子照拂一二。


    “那就好,那就好。”聽到兒子和妻子都好,樊噲憨笑兩聲。


    “來來來,大嫂趕快去見大兄,大兄可等了您好久了。”周勃就把呂雉往門裏請。呂雉和兩個孩子在一眾武將的簇擁中走進府門。


    武安侯的府邸雖然說不上多大氣,但比起在沛縣所居住的草屋有著雲泥之別。劉盈和劉樂被這大大的屋子給震懾的說不出話來。一排侍女恭謹跪在曲廊兩邊迎來女主人和兩位小主人。


    “阿母阿母。”劉樂拉拉母親的衣袖輕聲問道,“阿父真的就住這麽大的屋子啊?”


    呂雉溫柔一笑“是啊。”


    “阿樂,你阿父不但住這麽大的屋子還騎大馬呢!”樊噲蹲下*身對小女孩道。


    “真的?!”小女孩睜大了雙眼不敢相信。大馬都是軍資庶民不可以私養,劉樂在沛縣見得大多是牛車,高頭大馬當真沒有見過。


    “而且阿樂現在也是嬌嬌了!”樊噲伸手捏了捏小女孩的鼻子。小女孩被捏的直皺雙眉,那副嬌憨的模樣看在眾人眼裏又是引來一番善意的笑聲。


    呂雉看著女兒嬌憨的可愛模樣抬頭看了看這陌生的侯府,回想起自己為了劉季造反起兵吃的那些苦,不可見的微歎一口氣。在沛縣的牢獄之災,獄卒的侮辱……


    但願苦盡甘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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