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缺身體剛剛痊愈,雖然按昭娖的看法陳缺將近四十的年紀正在壯年,但在時人眼裏這個年齡卻是個分水嶺,尤其是他傷才痊愈弄不好就被大司命收了去。『雅*文*言*情*首*發』因此昭娖也不敢粗心大意。經常有事沒事跑去看看。


    宋義率領軍隊出了彭城,完全沒有急行軍的跡象。一路之上悠哉悠哉,弄得不像是去救援反而是去欣賞秋景的。


    這日,大軍夜裏駐紮買釜造飯,昭娖在陳缺營帳中服侍他用餐完畢之後才回到營帳中。打開營帳門就見著陳平正好一臉悠閑模樣靠坐在榻上手裏依舊拿著一卷竹簡。這年頭書簡都是稀罕家傳的物什,用錢買都買不到。陳平見著昭娖這裏所有的書簡有幾卷是他以前沒有看過的,於是也常常來她這裏看書。


    也虧了宋義一路上進軍緩慢,大戰的焦躁情緒根本就連個影子都沒有。陳平也能悠哉悠哉經常在昭娖這裏蹭書看。而且一看就是大半天。


    “饗食時分都過了,子瑜才歸來呐。”陳平放下手裏的竹簡看著昭娖笑道。


    “假父身體痊愈沒多久,總是放心不下。”昭娖也笑笑,走到已經涼透了的飯食麵前,執起雙箸就要進餐。


    “等等。”陳平起身手按在她的手背上,仰臉對昭娖身後的申深道,“勞煩軍士將膳食溫一溫。”


    陳平笑容溫和,而且話語中也頗為和氣“冷物傷身,眼下又不是盛夏,秋燥正盛。冷物入肚,外燥內冷,失陰陽之序也。”


    昭娖失笑,看了申深一眼。申深立即端著膳食出去了。


    “陳君何時也關心起這些了。”昭娖盤腿上坐床問道。平常人家一般隻是關心自己肚皮能不能吃飽而已。關注的這種養生之術大多也隻有吃飽了撐著的世家貴族了。


    陳平揚起手中的竹簡,“這裏麵說的。”


    他隱約帶些笑意,燭奴上的燈光在麵上蒙了一層淡黃的光,光落在他的眼裏便是化成了一捧柔輝。


    昭娖嘴角勾起一抹笑垂下眼來,避過這有些難以叫人招架的美色。


    接過來一看她露出稍許驚訝的表情,竟然是素問。


    “何時對此有興趣了?”昭娖低頭掃過竹簡上的幾列字。上麵秦小篆整整齊齊,“上古之人,法起陰陽,和於術數,起居有常……而盡其天年。”


    鼻間發出一聲輕笑,“盡其天年,如今可是難。”


    陳平寬袖一振,他聽出昭娖話語裏輕微的嘲諷,也隻是微微一笑,“人在世上,自然要活的快活些。弄些病痛豈不是自尋煩惱?”然後又道“在子瑜此處平又發現許多書籍,頗有些難舍。”


    昭娖哈哈一笑,“我這裏美酒美姬都無,要是陳君不嫌棄寒酸,隻管來就是。”她這話聽得陳平雙眸一亮。


    “平恭敬不如從命!”陳平抬起雙手朝她一揖。


    昭娖一呆然後也笑了出來。


    雖然飯食熱過,但吃起來也沒有原來剛剛做好的那般口味好了。昭娖也不講究這個隻管將飯食吃完,轉身到外麵走了一圈回來,等到天色都要黑了回來發現陳平還在抱著竹簡看。一般來說天黑之後差不多就是就寢的時間到了。這位還真是廢寢忘食啊……


    昭娖上前去朝燈盞裏添加了稍許燈油,.以免光線過弱雙眼負擔過重。


    輕輕的竹片磨動聲響從坐塌上傳來,昭娖回過頭已經發現陳平已經放下手中的竹簡,正抬頭看她。


    “怎了?可是成打擾了?”昭娖問道。


    “非也非也……”陳平搖搖頭,他手臂撐在手邊的扶幾上剛剛要將身子撐起來,未料用力過猛或是著力點不對,扶幾竟然啪啦一聲橫倒在榻上,陳平猝不及防身子也倒下去。


    昭娖嚇了一跳,趕緊過去手扶起他的身子。


    “可還好?”她的手搭在他的手臂上施力將他趴伏在榻上的身子扶起來。長時間的跪坐使得陳平兩腿氣血不通酸麻難當,他一時間也用不上力氣。昭娖的上半身輕輕貼在他背上。他順著昭娖的力道起來身,當他終於坐起來的時候身體的重量不免一部分就要放在她的身上。傳來不同於男子身體的柔軟感讓陳平的手有一瞬間的怔滯。他垂下眼去,掩去眼中浮上的點滴驚訝。


    “平失禮了。”昭娖將陳平扶起來低頭間聽到他輕輕一句。語聲輕輕別有一番柔意。和平日裏似有不同。


    “不礙的。”她也不在意。她知曉這跪坐比較讓雙腿遭罪,要是看書入迷了等到想要起來雙腿麻痹也不是稀罕事。說話間,噴出的暖流遊走在陳平耳後然後稍稍向敏感的脖頸走去。


    她將陳平扶起來,讓他靠在床榻的木背上。


    和虞子期龍且不同,陳平雖然也是身材高大,但她扶起他身體相近時,總覺得與平常處慣了的男子不同。


    陳平抬眼入眼的便是昭娖一雙纖長的羽睫輕顫,像是沾上了露水的蝴蝶翅膀。心湖中被投入一塊巨石。像極了當年齊國臨淄那一眼。


    淺笑顧盼間下卻是無心。牽扯了人心也不知。


    他唇邊依舊留著一份淡淡的笑意,低下頭去。


    “還好?”昭娖到把他扶靠好也沒聽到他說話,感覺和他一貫的作風有些不相符。不禁抬頭投去略帶疑惑的目光。


    沒想到這一看竟然正好和陳平的那雙眸子撞到了個巧。


    原本漆黑的眼眸此時更加深邃的能將任何事物都能吸進去。這雙眸子似曾相似,但也和記憶中的並無完全相同之處。


    現在那個人或許還在潁川吧?


    昭娖想著就笑了“要不要我去找人給捶捶腿?”雙腿麻痹短時間內是恢複不了。她看著陳平躺坐在那裏不吭聲的模樣,想來是覺得心裏不好意思。


    那句話也有出言打趣的意味在裏麵。


    “那麽就多謝了。”出乎昭娖意料,陳平滿臉認真,似乎真的認為她會給他找來兩個捶腿的侍女來。


    “……”這一句直接哽的昭娖無話可說。捶腿這事兒沒有男人願意幹,可是軍營裏除了她沒有別的女人,她去哪裏給他找侍女來,而且還是長得不賴賞心悅目的那種。


    “軍營裏無婦人,還勞煩陳君自己動手吧。”昭娖對陳平的厚臉皮報以無語。


    “哎……”陳平一臉失望神色,彷佛他方才偌大的希望落了個空。他伸出手去,朝著自己雙腿捶捶捏捏。看得人在無語之餘又覺得幾分好笑。偏偏那張臉即使在唉聲歎氣的時候也格外好看。


    昭娖好整以暇地盯他打量一番,而陳平也似一隻狡黠的狐狸,立即就微微抬眸順著昭娖的視線回瞅回去。


    “以往聽聞長者說鄂君子皙美丈夫也,今日與陳君相識,終於識得何為美丈夫。”


    陳平雖長得美貌白皙,但麵容線條柔剛有致,身材也高大。因此並不容易被人認作女子。


    陳平聽見昭娖這一番打趣他的話也不惱火,他笑眯眯將身體湊近了,的對著昭娖一番細看,那似乎已經物質化了的視線在她麵上身上掃過,耳郭後的那小塊肌膚上都要起了一層疙瘩。


    兩人的距離格外巧妙,即不顯得輕佻戲狎,但他眼波流轉,一雙桃花眸笑意盈盈注視於人,勾得人不經意間鼻息輕輕得亂了、


    “若論美丈夫,平也比不得子瑜如此之貌。貌比……”似乎要把昭娖給看得炸毛之後陳平才慢悠悠說道,而且後半句沒有說完,格外引人遐想。


    陳平笑彎了眼,身子也朝後仰去,越發神似昭娖幼時在野外見過的一隻雜毛的野狐狸。雖然比不上白狐矜持優雅,但轉身抬爪間格外撩撥人的心緒。


    她現在就是被一隻名為陳平的野狐狸戲耍著。昭娖自己扭過頭去,不和這隻狐狸繼續鬥嘴下去了。


    反正鬥到最後都是她吃癟。


    不過她還是能在一些地方稍微的戲弄一下陳平,例如在九月九的楚人哀悼火神祝融死亡之日,昭娖照著楚人的風俗給陳平送去幾朵菊花。還附加一句“夕餐秋菊之落英,可從赤鬆子遊也。”


    吃菊花是楚地的舊俗。九,陽數之至也。在楚國九月九有登高求仙的風俗。赤鬆子是楚人的神話人物,她那句話聽起來一點問題都沒有。但其中猥瑣的調侃意思也隻有她自個明白了。


    **


    九月底十月初的風中,越往北行軍就越發感到楚地裏的秋意瑟瑟漸漸被凜冽的寒風所取代。


    宋義進軍十分緩慢,之前昭娖以為他帶著大批人馬出來賞秋景,這會秋季都要走到尾巴上了彭城到巨鹿一半的距離都沒有走完。項籍對主將卿子將軍宋義的耐心如同流動的沙漏,假以時日總是會漏的一幹二淨。


    楚人常年生活在溫暖濕潤的南方,雖然還沒完全到北方的地界,但有些人已經表現出畏寒的表現出來了。軍營裏隻有那幾個有軍銜才會有各自的營帳和火盆,那些小兵卒隻能三五一群瑟瑟的圍在火堆麵前。


    項籍的營帳裏的火盆燃的很旺。營帳中江東的嫡係都坐在茵席上臉色沉重不發一言。昭娖坐在虞子期身旁,抬眼看了一眼上首位置的陰沉臉色的項籍,她的額頭上已經被帳中的熱氣給烘出了一層汗。坐在項籍身旁的範增年紀大了,身體比不得年輕人耐寒,營帳中燒的旺的火盆就是給他的。


    項伯坐的稍微比範增的位置遠些。


    最近這幾日宋義派遣出自己的兒子去齊國為相,他自己親自還送到了無鹽。而楚軍駐紮在安陽已經有十多天不見有任何開拔的跡象了。


    齊國之前在項梁當權的時候因為田假的事情,不願出兵。如今楚懷王上台,和齊國的田榮打的火熱不說,還把宋義的兒子都送出去了。


    明眼人看得出來,宋義的兒子哪裏是去做齊相和田榮搶位置,分明就是做人質!再聯合宋義命令楚軍消極行軍,很讓人懷疑楚懷王對救援趙國的真實態度。


    “如此大王是將趙國視為棄子了。”半餉聽得項伯如此道。眼下這形勢隻要不傻有點腦子的人都看得出來,楚懷王是打算把趙國作為棄子,聯合齊國來一同抵抗秦國。


    “大王從未想過我軍會勝。”龍且笑了,但也是皮笑肉不笑。


    兵貴神速。照宋義這麽拖拖拉拉下去,恐怕等到趙國被秦軍吃的骨渣子都不剩了,援軍都到達不了巨鹿。


    昭娖的爵位在一眾人裏頭比較靠後,因此也她也不開口說話。


    其實她心裏覺得楚懷王這番做法從他的角度來看,是沒有任何錯誤的。楚軍八月大敗,這回對上秦軍的勝敗委實讓人不禁心生畏懼,與其把軍隊送去支援趙國,不如聯合齊國一共抗衡秦國。


    而齊國也是獨木難支,一旦楚國不存,齊國也勢必不保。因此這齊楚抗秦聯盟也是能建立起來的。


    平心而論,楚懷王的這一係列做法還是可圈可點。但是……


    昭娖抬頭向項籍看去,項籍冰冷的麵上扯出一絲冷笑“我前幾日向宋義進言如今秦軍將趙軍圍困在巨鹿城內,如果我軍迅速渡河從外麵攻打,與趙軍裏應外合,秦軍必敗無疑。可惜這廝卻道‘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蟣虱。今秦攻趙,戰勝則兵罷,我承其敝;不勝,則我引兵鼓行而西,必舉秦矣。’他倒是不怕等秦軍滅了趙國,更有氣力來對付我楚國。”


    說罷,麵上憎恨之色更顯。


    宋義的那些話在他聽來根本就是推脫之詞,什麽牛虻全都是狗屁!根本就是這老兒無意作戰。戰機轉眼即逝哪裏能夠禁得住宋義老兒一而再再而三的拖延。


    昭娖沉吟一二,見帳內無人開口,最後道“少將軍欲宋義活乎?”她用的並不是平常楚人用的楚言,而是貴族之間所用的。


    果然項籍的眉毛揚了起來,項伯麵上也露出點滴的驚訝之色。


    項籍對宋義的忍耐力一天比一天弱,心裏隱隱約約有些暴虐的想法,但還是被壓在心底。如今聽昭娖大庭廣眾提出來。還是有些被人點破心思的驚訝,即使除了他和叔父項伯之外,其他人都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麽。


    “子瑜此言……”項伯道。


    “如今卿子冠軍有意拖延軍機,此諸位君子有目共睹。放縱秦軍滅趙,聯齊抗秦本非武信君本意。武信君所欲者,複楚社稷誅暴秦也。如今良機就在眼前,卿子冠軍卻按兵遲遲不動。一旦秦滅趙國士氣大漲轉身南下攻楚,我楚人該如何自處?諸位心中大誌如何才能伸展一番?懷王之辱難道是要再一次出現不成!”


    昭娖跪直身體用吳言說道,帳中的江東嫡係絕大部分出身自吳地。他們聽得清清楚楚。這些人跟隨項籍一方麵是因為順勢而為,另一方麵心中想要建功立業。而男人的建功立業最好的莫過於戰場廝殺。如今宋義擺明要延誤戰機,等於是斷了他們的功名道路。


    對於急於建軍功的這些將領來說,最可惡的莫過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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