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兒牽著芸芝,來到崖邊,看著她:“你可是覺得,你已不再適合擔任神州之盟的總軍師?”


    芸芝低著頭:“嗯。”


    芳兒道:“你想的沒有錯,你、你確實已是不再適合。”


    芸芝咬著嘴唇,雖然她自己也是這麽想的,但親耳聽到別人這般說,不免還是有些氣苦。


    芳兒微笑著,輕輕拔了一下左鬢的發絲,又道:“不止是你不適合,華山也好、妖族也好、佛道二門也好,都已沒有人適合。”


    芸芝錯愕地抬起頭來。


    ……


    圓嶠秘境,白玉城。


    上空的月亮已是極遠,隻餘下一絲淡淡的光芒。


    整個白玉城都已陷入寂靜,唯有一些角落裏,還閃著某些瓊花異草發出的各色熒光。


    高大的蟠桃樹有若傘蓋,枝枝葉葉鋪展開來。


    唐小山學著古人的樣子,以“正坐”的姿勢坐於麟文席上。


    在她的頭頂,飄起燈籠,燈籠散出紅光,連她的麵頰都映得通紅。她的發絲未幹,入水不濕的鮫衣上滑著幾滴水珠,顯然是浴後方出。


    她的身上散出花香,自出生以來,她的身體總是帶著幽香,不知情的人,都以為她喜歡衣香,還總問她用的是哪種香。


    她輕輕拔了下左鬢的發絲,看著麟文席上的圖紙,圖紙上劃著七扭八彎的線條,又擺滿了石子和樹枝、花朵。


    誰也不知道那是做什麽用的。


    寒風吹過,她輕掩檀唇,不由得咳了幾下。


    崔小鶯來到她的身後,為她披件披風:“小姐,峰頭風大,你身子不好,到底下休息去吧。”


    唐小山微笑:“小鶯,我已說過了,你不用叫我小姐……”


    崔小鶯道:“你是我家小姐的小姐,當然也就是我的小姐呀。”


    唐小山取笑道:“我弟弟是你家小姐的公子,怎不見你叫他公子,每次都是那混蛋那混蛋的?”


    崔小鶯抿著嘴兒……因為他就是個混蛋。又道:“小姐,這裏風大……”


    唐小山道:“沒有事兒,圓嶠上的風,乃是東方青木生養萬物之風,是不傷人的。”忍不住又咳了幾聲,再用纖手輕輕撥了一下發絲。


    崔小鶯擔心地道:“這風雖然不傷人,但小姐你卻病得厲害,還是要早些休息。”


    唐小山微笑道:“以後有的是時間休息,也不急這一時。”


    崔小鶯無奈,又看著那七扭八彎的線條和上麵的石子、樹枝,道:“小姐,這是什麽?”


    唐小山道:“棋。”


    崔小鶯道:“怎有這樣的棋?”


    唐小山道:“此棋名為‘兵戰”當年墨子與公輸班在楚國以棋演兵,用的就是這‘兵戰’。”


    ……


    大殿中。


    唐小峰、九遺妖聖、司馬承禎、悟仙妃子、徐承誌等終於等到了芸芝。


    芸芝看向大哥,見大哥正用鼓勵的眼神看著她,心裏也打起勇氣,踏上前去,向眾人福了一福,道:“白日之戰,俱是芸芝之錯,芸芝身為總軍師,卻未能助大家取得勝利,實是羞愧得緊。”


    司馬承禎拂著短須道:“此次失利,實非戰之罪,芸芝姑娘不用自責。”


    芸芝道:“諸位可還相信芸芝?”


    徐承誌道:“在排兵布陣與協調作戰上,實已無人能比你做得更好。”


    九遺妖聖與悟仙妃子亦是微微額首。


    唐小峰見芸芝終於走出失利的陰影,心裏亦是替她高興。


    芸芝卻道:“既然如此,且讓芸芝以總軍師之職,再下這最後一個命令。從即刻起,小女子讓出總軍師之位,神州之盟的調兵之權,俱交給這位芳兒姐姐。”


    眾人一陣錯愕,看著從芸芝身後微笑飄進的芳兒。


    芸芝竟然會做出這等安排,連唐小峰都不曾想到。


    九遺妖聖皺眉:“雖然隻是軍師一職,其實這些日子,芸芝姑娘已與主帥無異,臨戰換帥,實為兵家大忌。”


    芳兒微笑上前:“長平一戰,秦國以離間計令趙國以趙括代廉頗後,立時暗中換帥,以白起代王齕,終得大勝,坑殺趙兵四十萬。三國之時,東吳圖荊州,先以陸遜為荊州督,對關羽各種示弱,令其大意,呂蒙再白衣渡江,終令水淹七軍、威震華夏之關羽敗走麥城,臨戰換帥,隻要用人得當,亦無不妥。”


    九遺妖聖、司馬承禎等盡皆錯愕,芸芝方薦這位芳兒姑娘為總軍師,這位芳兒姑娘自己便說出這番話來,實是有些大言不慚。若她原本就是名震神州的奇女子也還算了,但“芳兒”這個名字,以前卻是誰也不曾聽說過她。


    唐小峰卻是心中一動,道:“倒也是個可行之計。”


    九遺妖聖冷冷地道:“哪裏可行?”


    唐小峰還未說話,芳兒卻輕攏雲鬢,微微福了一福,當仁不禮地道:“不是可行,而是必行,此時此刻,除了小女子之外,已再無人當得總軍師一職。”


    悟仙妃子流波轉動:“這是為何?”


    “且聽小女子道來,”芳兒道,“兵法之道,上者伐心,中者伐謀,下者伐戰。今日一戰,可見那位龍太子敖歌乃是伐心之高手,對諸位的心理與弱點早已研究透徹,諸位所行,步步都在他算計之中。”


    眾人對望一眼,俱有憂色。


    芳兒這番話,確實是說中了他們最大的擔心,今日之戰,敖歌出人意料的大舉逼近華山,迫得一向謹慎的芸芝將紫芝等移至太白山,又以秘道襲擊太白山,誘走唐小峰,使得唐小峰所率第七軍差點覆滅,再以假消息迷惑九遺妖聖,令妖族姍姍來遲,無一不是緊緊抓住他們的心理。


    那位龍太子,確實是對他們了解得太過透徹,而他們對龍太子敖歌,卻是所知有限。若不是有芳兒、師蘭言、天盟這隻出乎龍族意料的奇兵,他們隻怕已是大敗虧輸。


    芳兒道:“由此可知,芸芝已不可再任總軍師,唐公子、妖聖、道長、徐將軍,想必亦已被對方研究透徹,同樣不可接替芸芝。”


    九遺妖聖略一沉吟,卻又盯著芳兒:“雖有道理,但我們又怎知,你就有此能力?”


    “如果我沒有這個能力,我也就不來了,”芳兒微笑,“我來,就是要給你們做軍師的。更何況,你們不信我,是因為你們不了解我,但反過來說,龍族也跟你們一樣,對我一無所知。若說今日之前,龍族知己知彼,我們卻是既不知己,亦不知彼,那隻要由我來擔任總軍師,將變成我們知龍族,而龍族不知我們,我方勝算自是大增,如此良機,你們怎可錯過?”


    九遺妖聖、司馬承禎等聽她說得頗有道理,俱是沉吟。


    唐小峰道:“我相信芳兒姑娘的能力。”


    悟仙妃子笑道:“反正我們也沒有更好選擇,倒是可以一試。”


    司馬承禎道:“但這也是一種賭博。”


    悟仙妃子道:“我們要賭的東西,難道還少麽?何況,先有芸芝妹子力薦,又有唐公子作保,再加上我們也沒有更好選擇,何不一試?”


    九遺妖聖略一額首:“也罷。”


    司馬承禎道:“既然你們都無意見,那我們便皆聽從這位芳兒姑娘的號令。”


    芳兒輕輕拔了一下左鬢發絲,來到案後,取一令箭:“首先,便請徐將軍派人,將紫芝盟主接到華山。”她往唐小峰、芸芝瞅了一眼:“王氣乃是神州大陸上最大的氣運,你們卻將擁有王氣的盟主放到後方去做泥菩薩,實是不可原諒。”


    唐小峰摸著鼻子苦笑……他們確實是把紫芝當成泥菩薩了,畢竟紫芝除了口才利害,其它地方好像都派不上用場,不知不覺的,就被他們捺在了一邊。


    現在想來,如果那時他和芸芝真的聽進紫芝的話,讓她“禦駕親征”,那他至少不會被敖靜思調虎離山,當然,這也許是氣運,也許是碰巧,畢竟王氣這種東西,確實是虛幻了些。


    徐承誌接令而去。


    芳兒卻又取一令箭,看著九遺妖聖:“第二件事,便是請妖聖立即率本部將士,連夜渡過黃河,追擊龍族。”


    眾人盡皆錯愕,九遺妖聖沉聲道:“現在?”


    芳兒認認真真地道:“現在!”


    九遺妖聖盯著芳兒:“我可以接令,但你先要說出一個讓人信服的理由。”


    芳兒道:“很簡單,今日這一戰,華山固然損失慘重,龍族卻也惡戰許久,正是疲憊之時,此其一。北海龍太子敖歌,對諸位極是了解,諸位中,除了唐公子喜歡以險博勝,其餘盡是謹慎之人,而唐公子已是‘死’在他的麵前,連長生劍都落在他的手中,他料定諸位必定不敢追襲,防備自會鬆懈下來,而我們反其道而行之,正是出奇製勝,此其二。”


    又道:“此時此刻,唯有妖族一方未曾與敵接觸,正是生力軍,我方以銳擊疲,以有備擊無備,必能給敵方造成重創。”


    九遺妖聖目光閃動,又道:“但單靠我們,雖能攻其於不備,但寡不敵眾,隻能取得一些小勝,無法真正破敵。”


    “這就成了,”芳兒再取三支令箭,看著司馬承禎、悟仙妃子、重新歸來的徐承誌,“諸位部屬中,但凡還能作戰的,全都**起來,為第二線,與妖族保持五裏距離,隨時準備作戰。”


    司馬承禎皺眉:“他們都已是血戰了大半日,就算勉強用丹藥提神,卻也難有鬥誌……”


    “所以,”芳兒微笑,“妖族的第一擊必能成功,而我們,便要將前方的戰績以十倍之數誇大,告訴我方將士。神州各方,對龍族早已極是痛恨,白日裏的這場挫敗,不可避免地會讓大家沮喪與喪氣,但若聽得前方大破龍族,勢必士氣大振,奮勇向前,一雪舊恨新恥。龍族兵將多於妖聖,被妖族偷襲後,初始時會亂成一團,但隻要給他們穩住腳陣的機會,他們必會反過來殲滅妖族,所以我們要激發我方將士的鬥誌,挾雷霆之威,一股作氣,令敵人兵敗如山倒。”


    司馬承禎、九遺妖聖等盡皆動容,先以銳氣依舊的妖族襲擊沒有防備的龍族,再將戰績擴大宣傳,激發我方鬥誌,趁勢大破龍族,這實是將“心戰”發揮到了極致,竟是將敵我雙方的狀態、士氣全都考慮在內。


    九遺妖聖再不多言,就這般接令而去。


    司馬承禎、九遺妖聖、悟仙妃子亦緊隨其後。


    等其他人都離開後,唐小峰看著芳兒:“那我呢?”


    芳兒輕輕撥了一下發絲,看著他來:“剛才的計劃雖好,但也並非全無破綻,需要考慮到敵方的大神通者。我便親自帶著蘭言、錦心、沉魚、文錦,還有天盟和卞寶雲等人,從側麵應變,接應眾將,你先跟著我就可以了,我自有用處。”


    唐小峰嘿笑一聲,忽地摟住她來。


    芳兒不但生得天香國色,連身材也極是火辣,胸挺臀翹,幾近完美,他這一摟,芳兒那有若紅紅一般飽滿而又挺拔的酥胸隔著衣裳輕壓著他的胸膛,又有淡淡幽香傳來,極是撩人。


    唐小峰在她耳邊嘿笑道:“芳兒,我知道你是誰了。”


    芳兒媚眼含笑,流波傳動:“真的嗎?”


    唐小峰用手指輕輕托起她的下鄂,嘻嘻地道:“當然是真的。”


    芳兒笑而不語,牽著他的手飄了出去。


    ……


    黃河之北。


    天還未亮,霧氣深濃。


    敖德化作人形,手持長生劍,驀地一揮,粉紅色的光芒如網一般連番閃出。


    敖靜思與天文雀在他身邊,俱是驚訝。敖靜思隻覺難以置信,道:“這是我的乖亂無情絲。”


    “難道此劍,竟能吸收其它法寶所帶之玄氣與招式?”天文雀亦是詫異。


    “難怪聽聞,那小子竟能用出陰燭陰大將的誅日太生法,而這原本是沒有道理的事,”敖靜思歎道,“原來竟是靠了此劍。”


    敖歌道:“那唐小峰長於劍術,精於詭道,又能鑄出如此神兵,實是不可思議。”


    敖靜思嬌笑道:“隻可惜他再怎麽厲害,終究是不如殿下。”


    敖歌得意地道:“他雖精於詭道,但以險博勝,終非正道,有此下場亦是理所當然之事。”


    天文雀放眼看去,見將士都已在江湖間歇息,道:“如此大霧,可要讓人多作些防備?”


    敖歌笑道:“隻管放心便是,隻看我方初入神州之時,九遺妖聖縮於塞外,佛道二門縮於東隅,便可知這些人都是不求傷敵、先求自保的謹慎之人。敵方除妖族一方,其他人經過昨日重挫,短時間裏難起鬥意,妖族再有膽量,亦不敢孤軍作戰。若是唐小峰還在,以他那喜歡孤注一擲的作戰方式,或有可能追襲而來,至於其他人,絕無這個膽量。”


    敖靜思、天文雀對龍太子早已極是信服,自無異議。


    敖歌道:“昨日雖然大勝,將士卻也疲憊,你們想必也是累了,先歇息去……”


    卻聽轟聲連響,遠處妖氣四卷,血光衝霄。


    敖靜思驚道:“敵襲。”


    敖歌手持長生劍,怔在那裏……這怎麽可能?


    遠處,雲端之上。


    唐小峰、唐錦心、紀沉魚、謝文錦飛於芳兒身後,一同看著前方戰場,妖族追著龍族尾巴,連夜渡過黃河,龍族方自紮營歇息,九遺妖聖便率眾偷襲,果然是大出敵人意料。


    龍族亂成一團,龍太子敖歌意欲穩住陣腳,華山、秦嶺、佛門、道門、魔門各路便已趁勢殺至,潮水一般勢不可擋,龍族倉促應戰,陣腳不穩,不得不一退再退。


    此刻,連唐小峰都開始對芳兒佩服起來,昨日他們從太白山趕回華山時,芳兒便建議他裝死,為了裝得像些,幹脆連長生劍都送給敵人,想來那個時候,芳兒便已將接下來的各種安排都算計妥當。


    然而,計劃能夠實施,亦與他玄關化體的分身之術有關。


    分身之術雖然極是好用,但唐小峰深知,再好用的術法,一旦用得多了,就會被人看穿,以前跟姹女會作對時,他被迫用過幾次,其後便一直刻意不去用它,這半年來,他更是一次也不曾用過,也正因此,知道他有分身之術的,也隻有他身邊的幾位姑娘和姹女會的幾個人,而如萃芳、錦心、微微,雖知他有分身之術,但現在都成了他的女人。


    而他的長生劍,先劈斷敖靜思的乖亂無情絲,又當著震古的麵將乖亂無情絲用了出來,敵人拿到它後,很快就會弄清它的奇特效用,似這般能夠自動記憶被它殺死的敵人、毀去的法寶的玄氣,並吸收天地玄氣再現出來的神兵,隻要給它時間,終有一天,必能成為曠古絕今的絕世神器,誰會舍得將它送給敵人?


    敖歌自以為抓住唐小峰弱點,親眼看著他死去,又搶了幾不可能送人的神兵,如何還會想到唐小峰隻是裝死?


    而芳兒卻以唐小峰喜用的戰術出奇製勝,果然令敖歌受挫。


    如果說,昨日北海龍太子敖歌是以有算算無算,那現在便是反了過來,輪到他們以有算,去算敖歌的無算,形勢立時逆轉。


    當然,雖然攻敵於不備,但這隻是開局,就像圍棋一般,布局順利,未必能取得最終勝利,接下來,就看芳兒怎麽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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