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完被壓得額頭觸碰到地上,牙關緊咬,但是說完程清河三個字後,她嘴角現出一抹暢快的笑意。


    你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自程清河上了真名的度牒起,所有的一切都有了一個合理的說辭,她的乾坤袋,也該是她搶走的才是。


    果然自聽見程清河三字起,全身一鬆,孔老道收起了釋放的威壓,揮袖將她扶了起來。


    “好孩子,是為師誤會你了,告訴為師,程家那丫頭現在在哪?”眼裏神采奕奕,又含著幾分急迫。


    “正是夢澤峰,公孫負門下。”……


    然而不知這一切的程清河正躺在夢澤峰上呼呼大睡。


    “嗒嗒嗒……”夢裏有馬蹄聲響起,也是黑夜,辨著星光,地麵上雜草叢生,烏黑色的泥,到處積著淺灘,一蹄子下去,腹部便被濺上了泥水……


    等等,蹄子?程清河走了幾步,垂頭看見自己果凍般半透明的腳,底下抱著黑色的殼,分明就是一隻馬蹄!


    一隻?兩隻?後麵還有兩隻!原本分工明確的四肢完全亂了套,程清河好奇地扭頭往後看,須臾左腳拌右腳,噗地一聲倒入了髒水裏。


    有一隻蜻蜓點了水,水麵漸漸恢複平靜,她站起來甩了甩腦袋,水麵上的一隻獨角獸也甩了甩腦袋,同時水麵的一角還有發著光的什麽。


    她抬頭一看,正前方的高空上,一座龐大的仙府浮在半空之中,熠熠生輝,底盤是倒立的圓錐一般的土石。


    “狩毓大陸的靈獸都愛做夢。”


    “誰?”她往後看去。


    “我是噬夢獸,你可以叫我小府。”虛空中傳來悶悶的女聲。


    “你說,這裏是狩毓大陸?”


    “唔,你忘了,你在做夢,這些都是我的記憶,那個公人類把我殺了,害我的血流了一地,來不及說,我的血是個好東西,你最好和他說說別再把我的角丟了,人類總不太識貨,或許以為它是個無用的物什……”


    程清河聽它念念叨叨地從它的死說到生前的鄰裏相親,語氣平鋪直敘,就仿佛死亡對她來說就如出了一趟遠門那麽簡單。


    “獸齡小的靈獸夢境非常奇妙,但是味道十分乏味,獸齡大些的夢境更豐富,裏麵藏著更多的東西,我把整個狩毓大陸吃了一遍,畫成了一個小地圖……”


    它又開始說起了吃的,對了,它的食物就是夢境。食物圖譜?


    終於她忍不住尋了空隙問道:“他殺了你,你不心存怨恨嗎?”


    虛空中靜了一瞬,就在她以為挑起了它的傷心事時,它複又道:“怨恨?這個形容不錯,仇視,角逐,廝殺,我吃過這樣的夢境,很美味……”


    程清河明白了,原來這就是個吃貨……她又抬頭看著那座仙府。


    那高高在上的仙府全身籠罩於淡淡的光暈之下,軒昂的建築高低散在林立的樹木景致之中,而那林木上仿佛還掛著滿滿的各色果子,不見得多麽垂涎欲滴,從大陸底下往上看,甚至僅僅隻能模糊地看個大概,但是它仿佛就像掛在遠處的巨大餡餅,沒吃過,總想著它是什麽味兒。


    她有些明白為什麽它說狩毓大陸的獸都喜歡做夢了。


    月色沉寂,照得夢澤峰亮如白晝,一男人背著一把寬背刀行至院門外,在他觸上院門的一瞬間,如水般波動的禁製顯現,氣息比棲雙的還要厚重,它波動了一會兒平息下去,不過一息的時間,它又不甘心似的再次浮現出來。


    十秒鍾之後,院門如初,他往後退了幾步,仿佛在確定裏麵人的位置,接著腳步沉穩無聲地走至更靠近程清河房屋的籬笆外,蹲下身,蓄力躍起。


    “哎喲!”夢裏的程清河叫了起來,她的背上被什麽蟄了,又熱又疼。


    “這不是夢嘛?怎麽還疼?”她嘀咕道,接著挪了一下對著水麵照著自己一側的身體,噬夢獸的腿很短,除了嬌小的身材、半透明的身體、額頭上的角之外,好像和凡間的馬沒什麽區別。


    “我二百歲那年被馬蜂咬了兩口……”


    “你說咬我的是馬蜂?”程清河轉了幾轉,愣是看不見後背的情況。


    “不,我說的是二百歲的時候。”


    “那現在咬我的是什麽?”


    “唔,忘了……我二百歲的時候被馬蜂咬了兩口,結果變成了駝峰……”


    在它又開始回憶的當兒,程清河已經倒進泥水裏合著淤泥滾了又滾。


    啪嗒一聲,屋子裏的程清河滾下了床,乾坤袋離了它寵物的頸窩,矯情地嗚嗚了幾聲,接著又翻身睡了。


    屋內的窗戶大開著,月光之下,裏頭的擺設一覽無餘,須臾在床下的程清河身上投下了一片陰影,一雙毫無人類情緒的眼睛一寸一寸掃視過屋裏,且在他掃視過程清河身上的時候毫無停留。


    “不在,不在,不在……”他轉身離開窗戶,眼裏含著迷茫,接著腳步一頓,往景梟遇的方向行去。


    孔老道在山下停留了許久,足等了兩個時辰之後才等來了他。


    “人呢?”他沉著臉,眉宇間含著隱怒。


    兩手空空的三等垂首站在他身前。


    “不在。”


    “不在?”孔老道垂眼想了一遍,否掉何火火敢欺騙他的可能,接著抽出了拂塵。


    哪知三等一見他手中的拂塵便僵硬著後退幾步,黑色的帷帽晃了又晃,搖頭:“不,不在。”


    “怕?你知道怕?”孔老道笑眯眯道,一步步接近了他,“難道你已經生出了人類的感情了?本道真是倍感欣慰!”


    ……


    景梟遇昨夜睡得不好,睡得很不好,先是發現仍在凡間的恩師贈予他的東西丟了,再是半夜被人撬了門,罪魁禍首還是那個說不得罵不得的同門――程清河!


    說到這個還挺羞恥,程清河那廝衣衫不整地提著一把大刀撬開了他的房門,他問她做什麽她也不回答,就一直來回掃視著他的屋子,以及他,他的床!


    他心口浮現著一種尷尬和莫名其妙的情緒,但是更多的是,心跳……嬌軟小姑與凶悍黑背刀的組合,又是在這般寂靜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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