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


    在茶會室旁邊的另一個房間裏,一群紳士正手捧酒杯彼此交談著,還有幾人在玩紙牌。


    頭頂懸掛著猶如星辰團簇而成的巨大水晶燈,壁爐裏火焰升騰,兩名麵容秀美的聾啞女仆站在門口,隨時注意裏麵貴客們的要求。地上鋪著厚實軟綿的褐色交叉黃色的地毯,沙發上墊了完整的白熊皮和鹿皮, 隻是為讓這幾人坐得稍微舒服一點。


    豬人約克端了一杯甜橙汁,應付完兩個過來攀交情的銀行家,他也終於得到了一點寶貴的個人空間。


    做事得慢慢來,很多人就是太著急。


    身後傳來一個慷慨激昂的聲音:“我們首先要保證就業,保障經濟增長,然後再談其他。故步自封, 保守主義就是讓這座城市自取滅亡!”


    說話的人頭戴一頂高禮帽, 容易泛紅的臉此時已經被酒精塗上了一層紅底, 他留著絡腮胡,脖子上係著一條絲綢紅領結,手裏拿著一隻價格不菲的石楠木煙鬥,聲音抑揚頓挫。


    這位便是本市眾議員之一的瓦裏克·菲爾普斯,今年52歲,擁有多年航海經驗,但他能成為眾議員卻是一起非常突然的機遇。


    “我們不能允許有人阻撓,阻撓這座城市的發展,阻撓我們與各大公司展開的合作。”


    “就業穩定高於一切。”


    瓦裏克嗓門很大,他還沒能徹底習慣如今身份,依舊保留了過去誰聲音大誰說了算的做派。


    “誰在搗蛋破壞,誰就是格瑞普市的敵人!”


    他習慣性地揮舞手臂,對一名銀行家說:“比如巴特萊,他故意挑撥格瑞普市和留裏克的關係,給我們造成了巨大損失。這損失卻要數百萬的格瑞普市市民承擔。”


    “有關探險家也在這件事上做出了愚蠢了行為,讓我們進一步被動和難以協調。”


    豬人聽得嗤笑一聲。


    瓦裏克這家夥,完全是靠著坎蒂絲和皮爾龐特家族上位, 沒有什麽政治基礎, 隻能依附於坎蒂絲。


    不過他這番話攻擊對象直指馬丁, 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惱怒於湖上公寓的房子被馬丁捷足先登,讓這位新晉議員麵子和裏子都掛不住。


    約克是怎麽知道的呢?


    那天瓦裏克的車從外麵開進來,停在了二區二棟前,管家和仆人們正往裏搬東西。


    結果公寓管家富蘭克林匆匆趕過來,低聲對瓦裏克說了什麽。


    原本春風得意瓦裏克老爺頓時垮起一張老臉,麵部繃紅,就像是喝了兩瓶烈酒,比起他現在的模樣可厲害多了。


    當時約克在旁觀圍觀。


    瓦裏克用力地揮舞著手臂,就像是在呐喊反抗:“是你們弗雷德家族請我來的!現在你們又讓我離開!你們這是在侮辱議會,侮辱一位為城市所有人謀取福祉的眾議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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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欺人太甚!”


    他對著富蘭克林破口大罵。


    公寓管家仿佛早就料到這種結果,隻是悶頭迎接著暴風驟雨,嘴上不停說著抱歉抱歉,但其他方麵一概不鬆口。


    最後瓦裏克看還有其他人注意到這裏,害怕進一步出醜,他飛快回到車裏,車子迅速駛出了湖上公寓。


    梁子也結了下來。


    瓦裏克肯定後續也知道,他自己的房間竟然被馬丁後來居上,搶了位置,對這個年輕的探險家更是一肚子火。


    ……


    約克聽得想笑。


    馬丁大概想都沒想過, 就這麽莫名其妙和一名眾議員結了仇。


    不過最近約克也沒碰到馬丁,還是在報紙上看到了好兄弟的蹤跡,也不知道他在忙活什麽。


    這時候大門被人推開。


    坎蒂絲從外麵進來,她一進來瓦裏克聲音都小了兩度,眼睛不斷瞄著那位年紀可以當自己女兒的議員。


    不過這回坎蒂絲沒管他,直接走到了裏麵的落地窗處,找到了古斯塔夫陪同的一個人。


    “肯尼先生,終於等到你了,怎麽樣?從卡藤過來,一路還算順利嗎?”


    坎蒂絲熱情招呼著。


    “當然,現在路況是越來越好,火車很方便。”


    狼人肯尼穿著黑色大衣,裏麵是白色襯衣,脖子上係著一條條紋領帶。


    他刻意展露出自己的狼人麵孔,長吻裏遍布利齒,淡淡的綠色眼球散發出威嚴與距離感,尖尖的三角耳朵,但他笑起來時,此前的疏離與肅穆頓時都變成了奇妙的親切。


    “好久不見,坎蒂絲議員。”


    肯尼伸出右手,坎蒂絲和他握了握。


    站在旁邊的古斯塔夫則是麵帶笑容,保持著身為副手的本分:安靜站在一把手身後,變成一個影子。


    “沃爾夫在格瑞普市的分公司,不知什麽時候對外開展雇傭業務?”坎蒂絲好奇地詢問。


    狼人肯尼笑了笑:“我們的‘沃爾夫實驗室’已經在格瑞普大學工學院成立,致力於研發和測試一些新式的安防類器械。格瑞普市是一個和平安穩的沿海城市,我想,更需要的是安防工具與醫院。”


    “當然,總有人有雇傭保鏢的需求。”


    “古斯塔夫已經做出了妥善的安排,就由他這位具體負責人給你講講吧。”


    狼人眼神示意,古斯塔夫這才點點頭,緩緩開口。


    “議員,考慮到本地具體需要,分公司暫時隻開展對公業務,也就是說,我們的雇傭業務隻對接各組織、機構和公司。這樣可以減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當然,麵對一些特殊顧客,我們也會提供私人安保,但這同樣不對外公開。”


    坎蒂絲眼睛一動:“那我算是特殊顧客嗎?”


    “當然,您是我們尊貴的顧客。”古斯塔夫微微頷首。


    “那我得配幾名狼人守衛,現在恨我的人可不少。”坎蒂絲笑著說。


    “稍後我帶您去挑選雇傭守衛。”


    “那一言為定。”


    正說著話。


    外麵又有兩個人推門而入。


    左邊是南方海運部的部長魚人拉森,右邊是一身長裙的迪莉婭。


    魚人部長臉色有些病態的發白,但依舊保持著和善笑容。


    他們一出現,包括豬人約克在內的大多人都湊了過去,紛紛問好致意。


    “拉森部長,最近身體好些了嗎?”


    “部長您該多休息一下,港口的經濟離不開您的掌舵。”


    “請千萬要注意身體。”


    魚人部長咳嗽了一聲,露出拉森式的笑容:“醫生說,老是躺在床上也不好,我出來和諸位聊聊天,或許更有益於恢複。”


    他抬起手裏的一份報紙。


    “不過這些記者可真可恨,一個個唯恐天下不亂,聯合一些學者說我們南方海運部違法施壓、歧視雇員,慫恿工人和閑雜人等靜坐示威……簡直讓人痛心疾首,真是用心險惡。”


    豬人約克心想,這位魚人部長還真是每次裝傻都恰到好處,老貴族家族的果然都是耳濡目染。


    拉森的目光投向最裏麵的一個重要角色。


    羅斯基金會在格瑞普市的現負責人哈維·羅斯。


    兩位神眷貴族對視。


    哈維臉上擠出一個自然的笑容:“的確,記者們總是這樣,沒有話題也要製造話題。整個媒體行業的正規化還是任重而道遠。”


    ……


    與此同時,馬丁正站在港鎮的2號碼頭一個路燈下。


    昏黃燈光下,碼頭的三個停泊位上都靜坐著碼頭工人們,不論工頭和留裏克的魚人怎麽威逼利誘,他們都一動不動。


    這還是最溫和的群體。


    另一邊則是有流浪漢、乞丐和一些孩子在口中高喊。


    “留裏克放人,留裏克放人!”


    “放了巴特萊,放了巴特萊!”


    他們顯然是有組織有目的的,以沒有什麽勞動力的老人居多,這讓留裏克方更加難以直接動手,隻能不斷吆喝,用手裏木叉和木杆驅趕,讓他們離開。


    馬丁冷眼旁觀。


    今天的《紐倫日報》副刊上花了不少篇幅,刊登了格瑞普市最近發生的事。


    學者和記者們在文章中譴責留裏克,以《公然幹涉聯邦內政和法律自治權》《海上資本集團對聯邦雇員的歧視與私刑》兩個標題進行了尖銳的披露。


    文中談及了巴特萊這一身份特殊的雇員,但立足點是在於其聯邦公民的合法身份,以及留裏克對一名聯邦公民罔顧法律地私刑與羞辱,質疑留裏克是否能公正文明地對待普通人雇員。


    這是羅斯基金會找到機會發力,對留裏克公司進行輿論打擊。


    雖然這樣的報道魚人一族可以不屑一顧,但卻會對其他城市留裏克公司分部運營造成恐慌和矛盾,影響業務和營運。


    最直接的利益影響是,對格瑞普市碼頭的爭奪。


    相比起來,基金會的1號碼頭,就像是文明和先進的代表。


    馬丁不由想起豬人約克說過那段話。


    神眷之間可是巴不得對方死。


    馬丁忽然心裏一動,發現腳下出現一張濕漉漉的紙條。


    他裝作查看鞋跟撿了起來。


    紙上寫著歪歪扭扭的聯邦文字。


    「巴特萊在帆船上,已死,用以引誘騎士團」


    馬丁將紙張揉碎丟入海中。


    他看向還在鬧哄哄高呼“放了巴特萊”的混編人群。


    這群人站的位置挨著1號停泊位,那裏停靠著古德曼的克拉克帆船。


    馬丁走到停泊位邊上,這裏被留裏克的魚人們拉起了封鎖線,禁止再往前靠近。


    但隔著一段距離,他依舊能看到,那艘不大的古典帆船的桅杆上,用繩子綁著一個頭戴鐵盔的人。他胸口還在緩緩起伏,隻是頭盔將他的腦袋完全覆蓋,看不清容貌。


    被綁起來的人赤著腳,單薄的褲管被海風吹得鼓了起來。


    船上魚人還特意將甲板上的煤氣燈照向他,將這被綁起來的人置於所有人視線下。


    馬丁看得皺起眉。


    巴特萊已死,騎士團如果來就正中古德曼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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