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從雲層後頭跳了出來,在地上撒下一片銀輝。<strong>.</strong>兩個家丁跑得飛快,出了偏僻的小門,登上等在外頭的馬匹,將那床單和床單裏頭裹著的東西橫在身前,打馬飛奔而去。


    黃帥印也悄悄出了府。雖未騎馬,提氣跟在他們後頭,速度卻一點也不慢。


    兩個家丁縱馬來到人跡罕至的城郊燈台山,勒馬停下,將馬背上橫著的東西一把推下。一人打馬就要走,另一人卻沒動,“別忙走!”


    那人又勒住馬,“還幹什麽?大半夜的,攤上這差事,真是晦氣!”


    “多嘴!這話是你能說的?”同伴斥責道,“咱們得把床單帶回燒了,免得留下什麽。”


    “這裏長年沒個人經過。誰能看見!”那人不屑的撇了撇嘴。


    同伴卻沒有廢話,仍舊覺得不留下痕跡才好,便翻身下馬,拽著那帶著斑駁血跡的床單,猛的一抖,將床單拽了出來。


    姣白的月光之下,從床單裏抖出來的東西卻是遠遠就能看的清了。


    立在遠處枝頭上的黃帥印一抖。險些從枝頭掉下來。


    竟真是……


    他一陣窒息,卻克製著自己的腳步,沒有動。


    看著那兩個家丁打馬離去,又停了片刻,他才從樹上縱身而下。腳步都有些虛浮和踉蹌。


    他來到那具女屍身邊,女屍麵朝下趴在地上。


    他抖手上前,想要將女屍翻過來,可女屍身上不著寸縷,月光下瑩白的皮膚上,唯有些觸目驚心的青紫痕跡。好半天,他似乎都沒有找到下手的地方。


    他咬了咬牙。終是伸手將女屍翻了過來。


    女屍上已經沒有殘存多少溫度,咽喉之上,留著青紫的致命掐痕……微冷的皮膚下頭,也有些死沉沉的僵硬。


    那熟悉的麵龐,在不久之前,還生動的在他胸前,仰臉看著他,略帶哭腔的哀求。“你放了我吧,我爹絕對不會賣了我的,我不是被買來的,我是被掠奪來的……”


    不久之前,他攥著她的手腕,她的手腕雖纖細羸弱,他卻可以清晰的感覺到她脈門之下生機勃勃的跳動。<strong>最新章節全文閱讀</strong>


    這才多了多久?一個鮮活如朝花一般,還未肆意綻放的生命。就已經再沒有綻放的可能。


    用不了多久,她就會變得徹底冰冷而僵硬。


    瑩白稚嫩的身體上,有一塊塊的或掐或咬,絲毫沒有憐惜之情的粗暴傷痕。纖長的腿上還有血跡。


    黃帥印牙關緊咬,從懷中掏出帕子,想要為她擦去身上那不堪的血跡,可抖著手,卻怎麽都無法靠近。


    她死了,這般屈辱慘死,他是不是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他是不是也應該對她這般晨露一樣的年紀就慘死而負責?


    他原本可以救她,可以放了她……可他什麽都沒做!什麽都沒做!


    黃帥印嗓子裏發出一聲嘶啞沉重的低吼,抬手向一旁的地麵抓去。他灌有內力在手上,手指宛如鷹爪利刃,將地麵的土一下子拋起。


    一下一下,恬靜的月光之下,他像瘋了一樣在刨著地麵。


    他似乎試圖用動作來麻痹自己,不讓自己去深想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不讓自己去想師兄究竟是如何尋來這十名容貌絕色的少女。不讓自己去想,少女臨死前對他說過的那些話。


    不知過去了多久,月亮都已經偏西。


    他終於在地上刨出一個半大的坑。他抖著臂膀,將少女已經冷掉的屍身放入坑中。


    “對不起……”他嘴唇蠕動,似乎吐出一句話來,卻聽不甚清。


    少女蜷在坑內,若是不看她身上狼狽,不看那斑駁的血跡,不看她臉上的痛苦神色,不看細長脖頸上青紫的掐痕,她蜷在坑底的身影,像是睡著了一般。


    黃帥印靜立片刻,揮手將堆在坑邊的土又推回坑中,一點點將那少女掩埋掉。[.超多好看小說]一點點再也看不到。


    夜鴉呱呱的唱著喪調,山林深處似乎還有隱隱約約的狼嘯。


    他如今能做的隻是將她掩埋掉,不讓她被豺狼虎豹吃掉而已,僅此而已。


    黃帥印回到客房院中的時候,東方的天已經泛白。


    客房院中卻有一股子揮之不去的酒氣。


    黃帥印皺著眉頭,先看了看客房緊鎖的房門,這才眯眼,尋酒氣望去。


    “你去哪兒了?”小葉紫薇掩映的陰影裏,忽而傳出張銘之略帶質問的聲音,“不是讓你守著這兒,不要離開麽?”


    黃帥印動了動嘴,卻什麽都沒說。


    張銘之的身影從小葉紫薇掩映處緩緩行處,眯眼看著他,“師兄不是在問你話麽?”


    黃帥印遲疑片刻,一開落在師兄身上的視線,看向別處,“我,我有些悶,出去走了走。”


    “大半夜的出去走?一走走到現在?”張銘之卻沒有那麽好打發,一麵說著,一麵已經一步步向他走來,“師弟,你不會說謊,你說謊的時候,眼睛就會看向別處。”


    黃帥印心中一滯,皺著眉頭又將視線移回師兄身上。


    “你去哪兒了?”張銘之直視著他的眼睛問道。


    “師兄,我能問你個問題麽?”黃帥印終是忍不住,垂在袖中的拳頭也不由捏緊,“你帶回來這些小娘子,真的是……買來的麽?”


    張銘之微微眯眼,看著他,兩人之間有片刻的沉默。


    清晨的微風吹過,天色好像又亮了幾分。


    “不是我帶回來的,是我--們帶回來的,師弟。”張銘之忽而開口,我們兩字咬的格外重。


    黃帥印臉色微變,“是買來的麽?是其家人自願將其賣掉的麽?”


    “師弟,你的臉色有些差啊?”張銘之勾著嘴角笑看他。


    “師兄,是麽?”黃帥印這次卻是格外的執著,並沒有理會他的打岔。


    “不是。”張銘之輕笑了一聲,“有些連錢都不用,我隻說,是要獻給國舅爺,他們的家人巴不得送錢給我。”


    黃帥印聞言,動了動嘴,卻沒能說出一個字來。


    “師弟,你不要太天真。還記得當年我在靈山救了你的事麽?我冒著生命危險,救下你來,你說過什麽?”張銘之問道。


    “師兄對我恩重如山,日後必當生死相隨。”黃帥印聲音凝重,但開口並不遲疑。


    “你記得就好。”張銘之點了點頭,輕哼了一聲,“那陸北,趁著咱們師兄弟不在,竟不知用了什麽辦法,醫治好了國舅爺肩頭的傷,國舅爺如今頗為倚重他,竟要越過我去。我當他是老實的!以往我在國舅爺麵前得重用之時,他倒是本本分分,如今竟也會跟我打起花槍來。”


    “他耍什麽花樣?”黃帥印雖心頭沉甸甸的,卻還是順從問道。


    “他說他調製出秘藥,醫好了國舅爺肩頭的傷,我看這事兒不簡單。那傷我都束手無策,他若有本事配藥醫好,豈能等到現在?”張銘之冷哼一聲,“他就是故意趁著我不在,想要挑撥我們同國舅爺的關係,我豈能姑息他?”


    “師兄要怎麽做?”黃帥印的神色也鄭重起來。


    張銘之對他的反應似乎很滿意,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必擔心,這十名少女已經取悅了國舅爺,他一時半會兒撼動不了我的位置,你隻消留心他們三人,莫叫他們從你這兒鑽了空子才是!”上找剛劃。


    “是,師兄!”黃帥印朝他拱了拱手。


    張銘之銳利的目光落在他的手指上,上頭還帶著些許的泥土痕跡。


    張銘之嘴角朝一側微微揚了揚,似笑非笑的臉上神色莫名。


    黃帥印並未注意,躬身目送師兄轉身離去。


    “虞泰身邊的五大護法,就要內亂起來了。”沈昕娘把玩著手中的幾枚銅錢,緩緩說道。


    方琰從背後將她擁入懷中,“一大清早起來,就想這個?”


    沈昕娘沉默片刻,“不是,我無時無刻不在想。”


    聞言,方琰神色鄭重起來,從床上坐直了身子,半擁著她的肩,將她的臉轉向自己,“昕兒,這樣,你能快樂嗎?”


    沈昕娘抬眼看他,“怎麽不快樂?我要親眼看著他一點一點失去如今所擁有的一切,看著他痛苦,看著他生不如死,怎麽能不開心呢?”


    “昕兒,人不能為仇恨活著。”方琰深邃的眼眸定定看著她,緩緩說道。


    沈昕娘垂了垂眼眸,“你沒有親眼見到靈山被滅的情形,你沒有看到漫天的血霧,沒有看到朝夕相處的同門中人一個個在你身邊倒下,你想要救他們想要拉他們一把都無能為力的情景,你沒有看到師父他……”


    沈昕娘停住了話音,良久才輕輕勾了勾嘴角,嘴角是上揚的,臉上卻沒有笑意,黑白分明的眼眸之中更是冰冷冰冷的一片,“方琰,在這點上,我們可能永遠不能達成共識了。”


    方琰眉宇輕蹙,抬手將她擁入懷中,讓她柔順的長發枕在他的肩頭,他的下巴摩挲著她的發,“雖未親眼所見,但我亦是痛徹心扉。然而這些並沒有用,並不能讓他們活過來,並不能改變曆史。”


    “怎麽會沒有用呢?”沈昕娘在他懷中輕歎,“有用的,可以提醒自己,仇未報,我視為至親之人已死,可仇人還自在的活著。”


    方琰輕歎一聲,沒再說下去,她的固執,他知道。當年殘忍的屠殺,在她心中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但恨永遠都不會是救贖。她心裏若隻充滿仇恨,他怕她活得比旁人更痛苦。


    “你不必擔心,我很清醒,不會再衝動。”沈昕娘緩緩說道,“我也不急於一時,不會再像剛找回記憶那時候,那般想要他的命。”


    方琰輕輕嗯了一聲。


    沈昕娘握住他放在她麵前的手,緩緩摩挲著他手掌心上硬硬的繭子,“不管他是真的活不過四十五也好,活得過也好,我要看著他,失去一切,痛苦掙紮。”


    他收攏手指,將她的手攏在掌心,輕緩說道,“好,我們一起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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