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輕哼了一聲,“你這話,倒有些強詞奪理了!你從西北往京城趕路,乃是往腹地而行,難道突厥人能繞過邊疆防線,在大梁境內危害與你麽?”


    “聖上。身為將領,臣不得不有萬全之策,此可能性雖不大,突厥人狡猾,卻也不得不防。”虞淼緩緩說道,“臣身為邊疆大將,且不論功勞苦勞,亦是忠心耿耿為朝廷為聖上,不過是用六千精騎護得臣完全,聖上若是不能容,豈不叫邊疆將士們寒心?想來聖上比臣更明白,求一員忠心大將,比數萬軍隊更重要。周公尚且吐哺以求賢,聖上卻要因小不容,而責罰臣麽?”


    “朕還沒說什麽,大將軍倒是委屈起來!”小皇帝麵色不悅,卻不好繼續揪著這件事發作虞淼,“如今你已入京,如此多的騎兵放在京中卻是不妥,且叫他們前往豐裕口大營。待你返回西北的時候,再隨你同行吧。”


    虞淼拱手道:“臣已經叫他們駐紮在京城之外,不會隨意進入京城。想來臣也在京城呆不了太久,前往豐裕口大營,來來回回。倒是耽擱時間。浪費軍餉物資,聖上明鑒。”


    小皇帝瞪眼看著他,一口小銀牙咬得咯咯作響。


    忽而有女官來通稟,“太後娘娘聽聞虞將軍已經入宮,特遣奴婢來問問,若是聖上已經召見過虞將軍,太後娘娘可否接見將軍?”


    這話問的,召回虞淼的理由不就是太後重病了麽?雖然後來她自己跳出來承認,她病的並不至於要死要活。可這麵子上的活兒,卻還是要做全,小皇帝怎麽說也得管她叫聲母後,豈能攔著不叫專程回來探望她的弟弟去見她?


    小皇帝哼了一聲,“朕也許久沒有見過虞大將軍了,這才多說了兩軍,正預備叫虞將軍過去,給母後請安。”


    “謝聖上!”虞淼立即躬身道。


    小皇帝擺了擺手。


    虞淼立時同女官退出殿,前往太後宮中而去。[]


    “你總算回來了!”見到自己弟弟,虞氏立即起身說道。


    “太後病重,惹太後娘娘掛懷,臣弟有愧。”虞淼緩緩說道。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虞氏連連點頭,眼眶都有些濕,她多年沒有見過虞淼了,“回家去了麽?見過兄長了麽?他,他情況如何了?”


    “太後娘娘還未曾見過麽?”虞淼問道。亞私共才。


    虞氏臉上一僵,搖了搖頭,“如今兄長病倒,許多事情也由不得哀家,哀家雖十分擔心他,可也未能……”


    “許多事情由不得太後娘娘,便連兄長病倒,前往家中探視都做不到麽?”虞淼抬眼看著虞氏。


    虞氏忽覺背上有些寒意,這個弟弟不愛說笑,行事卻是最狠厲無情,他不像哥哥那樣會用言語來威脅自己,他惱恨一個人的時候,卻是用行動來告知的。


    “我……我在深宮,自然是有許多事情身不由己,且能召你回來,不就因為我‘病了’了麽?我如何再去探望兄長?幸而你回來了,你回來,自然就不一樣了。”虞氏連忙說道,“你也還沒能往家裏去吧?你且快些回家,去看看兄長,幸而你回來的快,或許,或許還不至於不能救。”


    虞淼眉頭微微蹙起,沉默片刻,才別開視線,“既如此,太後娘娘好好照養身體。”


    虞氏點了點頭,“我會的,你也盡力。”


    虞淼拱手,並未在太後宮中耽擱太久,便出了宮。


    聽聞虞淼回來,虞泰的精神似乎都好了很多,縱然不能動不能說,但僵直的眼睛裏卻是透出更多的希冀來。弟弟的本事他知道,弟弟回來了,定然能夠幫他,能然能夠找到破解的辦法。他不是病,他不是快死了,他一定能好起來的。


    “哥哥呢?”虞淼的聲音從院中傳來。


    穩健的腳步聲速度很快。管家在一旁小跑才能跟上他的腳步,引著他向虞泰屋子而來,“老爺在屋裏躺著呢。”


    虞泰聽聞到弟弟聲音,隻恨不得能立時從床上坐起來迎接,可顯然他辦不到。


    “哥哥!”頭頂忽然傳來的聲音,讓虞泰激動的幾乎要熱淚盈眶。


    回來了,終於回來了,身邊的人他通通信不過,唯有讓弟弟回來,才能救他,唯有讓弟弟回來,他才能好起來!一定能好起來。


    “我回來了。”虞淼單膝跪在床邊,握住哥哥的手,沉聲說道,“我走的時候,哥哥還健壯,如今怎麽變成了這副模樣?”


    一句話,說的虞泰從眼眶酸到了心窩,他蠕動著嘴唇,卻發不出聲音來,想要側臉看看自己的弟弟,卻連脖子都是僵硬無力。唯有僵直的視線,略略能瞟見弟弟臉上堅毅的棱角。


    管家連忙上前,板著虞泰的腦袋,將他的臉轉向了床邊半跪的虞淼。


    虞淼不由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虞泰,“哥哥如今……如今竟是一動都不能動了麽?”


    虞泰心在哭,在滴血,蠕蠕著嘴唇,說著什麽。


    虞淼將耳朵貼上前去,“哥哥說什麽?”


    虞泰費力的蠕動著嘴唇。


    不知是血緣的關係讓兩人格外默契心有靈犀,還是虞淼的耳力格外出眾,雖剛剛回到家中,卻是比管家和虞泰身邊的隨從,更快的聽出虞泰聲音低微含混不清的話來,“沈娘子?齊王妃?靈山?大還丹?修道?”


    虞淼每吐出一個詞,管家就在一旁連連點頭。


    虞泰嘴唇蠕蠕半晌,似乎耗盡了他的力氣,他長長吐出一口氣來,閉了閉眼,示意管家他躺得累了,想要翻身。


    虞淼卻沒有等管家動手,他動作十分有力,手上卻帶著小心翼翼的幫兄長翻了身。


    “哥哥說的,你都清楚麽?”虞淼側臉看著一旁的管家。


    虞淼身量很高,這麽站直了看向管家的時候,破有一種居高臨下的睥睨之勢,管家不由心頭就有些緊張,連連點頭道:“知道,齊王妃就是沈家大娘子,似乎和先前被滅門的靈山派有千絲萬縷的聯係,這大還丹,便是從沈娘子手中得來的丹藥,乃是升陽有助於延年益壽,調理心脈之藥。是府上修道之人,張銘之和陸北等人試過了之後,方給老爺服用的。”


    虞淼微微點了點頭,“藥呢?”


    “放著呢,放著呢!”管家連忙轉身去取藥。


    虞淼抬手讓隨從也退了出去,屋子裏一時隻剩下兄弟兩人。


    虞淼眼中一時迸射出怒火來,“哥哥,你告訴我,你這病,究竟是怎麽得來的?是你常說,家裏的男人都活不過四十五歲,命裏注定的病,還是你偏聽偏信那些道士的胡言亂語胡亂吃丹藥才得的病?嗯?”


    躺在床上的虞泰麵朝外,僵硬著身體,口中泛苦,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長生不老,富貴綿延?哼,多少皇帝癡心妄想追逐這不現實的東西,不曾想,哥哥竟然也會深迷此道?若是真能長生不老,還談什麽自然之道?”虞淼越說越生氣,看著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哥哥,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我勸過你,你不聽,如今倒是跳起來反駁我啊?你還起來罵我無知!起來罵我總角小兒啊!你怎麽不罵?你怎麽不說話?”


    虞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不管讚不讚同,他此時卻是連表達自己的能力都沒有了。隻能聽著那個以往總是跟在自己身後,仰望著自己的弟弟一句句例數著自己的不是。


    虞淼板著臉,冷哼一聲,低頭看著自己兄長的時候,卻忽而僵住。他瞧見那個從來都說“大丈夫流血不流淚”,從來不曾在他們兄弟麵前示弱的哥哥,眼角竟有冷光一閃而過。


    他頭底下的枕囊都隱隱濕了一小片。


    虞淼登時僵住,不敢置信的看著自己的哥哥,他的話,是不是說的太重了?


    管家這時恰折返回來,手裏還捧著一隻小木匣。


    “這就是從張銘之張道士那裏的來的丹藥,名為大還丹。”管家將小木匣奉上。


    虞淼連忙轉過落在虞泰身上的視線,假裝自己什麽都沒看到,伸手拿過木匣,抽開來。


    淡淡的草藥清香彌漫鼻端,他捏起一顆,嗅了嗅,和他想象中的丹藥,似有些不同?丹藥金石煉製,難道不應該有金石之氣麽?這丹藥圓潤光潔,似有金石光澤,卻並無刺鼻氣味。


    “老爺一開始服用這丹藥,果然覺得神清氣爽,人好似年輕了許多,府裏的人都是親眼見的,那張銘之和陸北,都是親自試了藥的,皆沒有出什麽問題,且那些道士們都說,二人服藥隻後,道法精進。老爺是很慎重的,大將軍就莫要再……”管家說著,接觸到虞淼冷森的視線,立即膽中生寒,低下頭來,不敢再說下去。


    虞淼捏著藥丸,低頭看向床上躺著的兄長。兄長雖五官僵硬,連眼眸都直愣愣的,但臉上分明緊致勻稱,連皺紋似乎都沒有了,此時他若能站起來,立在自己身邊,隻怕旁人還分不出誰是哥哥,誰是弟弟吧?


    他眉宇微蹙,緊緊的盯著手上的藥,“果真如此神奇?”


    管家立時連連點頭。


    便見虞淼抬手將丹藥扔進自己口中。


    “唉――”管家立時嚇的大叫,“大將軍!”


    虞家已經倒下一個了,剛回來一個,再這麽倒了,虞家的日子怕是也走到頭兒了吧?雖然不知道老爺的忽然病倒究竟是不是這丹藥造成的,但時至如今,這丹藥的嫌疑最大!大將軍怎能如此糊塗?


    管家這麽一叫,連床上躺著的虞泰都心驚膽戰,僵直的眼眸泛出赤紅的血絲來緊緊盯著自己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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