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的正房一共有兩座,其中一座高大且明亮的四間是裴玉和葉氏帶著他們的龍鳳胎兒女所住。


    四間正房中間是廳堂,左側第一間是裴玉和葉氏的臥房,第二間是裴逸靜的臥房,然而中間隔著廳堂之後,就是裴家老四裴逸清的臥房和書房。


    另一座三間的正房是裴家老三裴逸澗和宋氏所居。再接下來就是裴家老大裴逸安和肖氏以及三個孩子所居的東廂房了,這房子雖然是廂房,但是足有三間。不但牆麵厚實,牆柱挺拔,而且還算寬敞,裴大裴逸安夫妻二人一間,兩個女兒一間,一個兒子一間,住得倒是極舒服的。


    仔細看來,就唯獨這裴家的獨臂老二裴逸之的房子不好,不但低矮,而且年久失修,怎麽看都像一副經不住風吹雨打的樣子。裴逸之曾經和裴玉還有葉氏提過一次要翻修這房子的事。但是葉氏卻說那房子的正梁已經歪了,若是翻修就要什麽都換,雖說土胚可以自己做,木頭也可以自己上山去砍,但是請兩個木工總是要錢的,那做地基和壘牆的師傅也是要錢的,而且若是村裏的人知道咱家翻修房子,總要有那麽一些人過來幫忙,雖說不要錢,這麽多人的飯錢又從哪裏出。而且眼下家裏什麽都不要緊,最最要緊的就是逸清讀書這個頭等大事,隻有逸清出息了,這一大家子才算是能熬出個頭。


    總之葉氏就是以各種理由搪塞著而拒絕修房,裴逸之夫妻盡管聽著她說的話不是十分入耳,但礙於她是裴家的掌權人,又是裴逸之的繼母,自是不好再去爭辯什麽,所以這事也就壓了下來。


    好在這搖搖欲墜的西廂房還是很堅強的,又經過一個夏天雨水的衝刷,居然仍堅持著立在那裏,而沒有倒塌下去,所以裴逸之夫妻還是很感到慶幸的。待入了秋,雨水就漸漸少了,到時用穀草好好的和一些泥巴,然後用泥巴將屋子的外牆再厚厚的抹上一層,想必這個冬天還是可以熬過去的。


    裴子慧走進這小小的,有些破敗的廳堂內,剛剛吃力地支好桌子,正在認真地擺著碗筷時,大伯母肖氏從屋外走了進來,人還未到聲音卻飄得老遠,“喲!這不是子慧嗎?看樣子你這身子是好了,可以出來走動了。”她瞥了裴子慧一眼,很是嗤之以鼻的樣子,後又斜著眼睛,陰陽怪氣地說道:“還當自己是城裏的閨中小姐呢,竟這般嬌貴,隻不過是摔了一跤,卻足足在炕上躺了三個月。”說著她又用鼻子冷冷地哼了一聲,才道:“不過這也倒是個偷懶的好理由,我要是從山上摔下來,那我就躺上個半年也不起炕。”


    這話卻被一腳門裏一腳門外的裴子唐聽到了,他嗬嗬一笑,半是促狹,半是認真地說道:“大伯母,要不今兒我帶您上山轉轉,您就找個陡峭的地方,閉著眼睛往下一滾,準能躺上半年。”


    裴子唐剛說完,卻又被剛剛進來的裴子墨和楚牧聽到,他倆想笑,卻又不敢笑。


    那種忍也忍不住的表情極是滑稽。


    “你這小子,是不是皮子緊了,還敢和你大伯母耍貧呢?”說著肖氏眼睛一豎,伸手就對著裴子唐的腦袋抽了一巴掌。


    事出突然,裴子唐躲閃不及,生生挨了一巴掌卻也不敢說什麽,隻得吃痛地咧著嘴揉了揉腦袋。


    這時裴子慧已經認真細致地擺好了碗筷,這才抬頭看了肖氏一眼,微微一笑道:“大伯母早!”說罷她又衝著幾個男孩莞爾一笑,甜甜說道:“幾位哥哥快坐好了,馬上開飯了。”


    這幾位哥哥倒是很聽話,都應著坐到了自己的位置。


    肖氏愣了愣,看著她轉身出屋的背影有那麽一瞬間的發呆,好一會兒才轉身喃喃道:“這孩子怎麽和以前不一樣了?”不過旋即她也不再多想,也大步邁出門口,大著嗓門就喊道:“當家的,帶著幾個孩子過來吃早飯了。”


    肖氏是那種看起來極標準的農家婦人,小麥色的皮膚,硬朗的身板,就連骨骼也比一般女人壯碩寬大。做起農活來倒是又快又好,簡直可以匹敵一個男勞動力,所以像裴逸之這樣獨臂勞作的人,她是一直很鄙視的。


    待廚房的段氏將一鍋混合粗麵饃起鍋時,各房內的人似乎都是聞著味從自個兒房內走了出來,齊齊坐在廳堂內等著開飯。


    裴子慧站在鍋旁,看著段氏將熱氣騰騰的饃起鍋裝進大盆中,不由在心中琢磨:這十八九口人吃飯,粥已經淡得如清水一般了,這饃又隻有小蘋果一般大小,恐怕不夠吃呢!自己在養傷時,整天躺著不活動,一頓還能吃上兩個,那幾個哥哥恐怕至少要五六個才能吃飽,還有那幾個成年人,就更是少不得五個了。


    但是她迅速的目測一下,這一鍋饃雖然個頭較小,但絕對不夠每人分上五個的,所以……


    想了一會兒,見段氏已經將饃全部裝進了盆裏,才小聲道:“娘,這饃夠一家人吃嗎?”


    段氏拿著葫蘆瓢的手僵了一下,複又笑道:“家裏糧食不多,奶奶每頓隻給這麽多糧食蒸饃,慧兒若是吃不飽,就將娘那一份也吃了,娘喜歡吃粥。”


    心裏明了,裴子慧不再說話。隨在段氏的身後回到廳中,坐下來準備吃飯。


    這飯雖然是段氏做的,但是分飯的工作卻是大伯母肖氏來完成的。


    母親說裴家分飯的事一向是大伯母在做,因為她是老大。


    其實也沒什麽好分的,就是一鍋粗麵饃加一大盆清水粥。但是到了肖氏的手裏就不一樣了,這饃還分大小多少,這粥也分個是幹是稀。


    裴家吃飯一共分成了三桌。裴玉和葉氏帶著雙胞胎裴逸清和裴逸靜,以及裴家老三裴逸澗和宋氏坐在最裏側的炕桌。外麵的兩個木板桌則是裴家老大家和老二家坐的。


    所以自然也就是老大家一桌,老二家一桌。


    肖氏從粥盆裏撈出那四個鹹鴨蛋,指著一旁的裴子慧道:“去!把這幾個蛋給你爺爺奶奶送去。”


    裴子慧“嗯”了一聲,捧著鴨蛋走進了裏屋。


    裏屋的四叔和小姑已經圍在了桌旁等著開飯,裴玉也脫鞋上了炕,裴家老三裴逸澗正伸著脖子看她手裏端的是什麽東西,宋氏則站在一旁,等著公婆入桌。而那葉氏卻還坐在炕沿上“吧嗒,吧嗒”地抽著煙袋。


    葉氏見裴子慧進屋送鴨蛋,瞟了她一眼沒說話,那三嬸宋氏倒是一手把鴨蛋接了過去,柔聲說了句:“給我吧。”


    鴨蛋遞過去的同時,裴子慧有意無意地瞟了桌上一眼,原來他們的桌上不止有四個鹹鴨蛋,原來還有一盤臘肉炒大蔥,那肉顯然是剛炒出來的,在桌上擺著還冒著熱氣呢!不過段氏在廚房可沒有炒這菜,顯然是葉氏或者是宋氏在屋內的小灶上炒的。


    待她轉身出來時,大伯母已經將屋外的吃食分完了。


    屋裏的炕桌連鹹鴨蛋和臘肉都有,裴子慧以為這屋外的餐食應該可以隨便吃了。哪知並不是她想的那樣,且不說大伯母早已把本就不多的米粒撈了個幹淨,所以輪到他們這桌時,那碗中的米粒用手指頭都數得過來,再說那饃,不但這一桌上的都是些小的,而且每人隻有兩個。


    兩個對於裴子慧來說才算勉強夠吃。可是對於那三個半大小子,還有一直做體力活的父親根本不夠,別說是兩個,就是四個估計也隻吃個半飽。而段氏忙乎了一早晨,早就應該餓了,何況她腹中還懷著一個,不但那鴨蛋和臘肉之類的東西不給她吃,反而幾個粗麵饃都不能可著肚子吃個飽。


    而裴大和肖氏那一桌,每人絕對不止兩個饃。別說裴大的那幾個孩子已經吃得直打飽隔,就連那裴大和肖氏也是吃完後,站起來腆著肚皮直拍打。


    老大裴逸安和老二裴逸之同樣不是葉氏親生的,雖然沒有如屋裏那幾個有什麽特殊待遇,但卻也出現這般不平衡的現象。


    裴子慧坐在那裏越想越氣,一個饃還沒吃進肚子,已經被氣飽了。


    而那邊,段氏隻吃了一個饃,喝了一碗水一樣的清粥就放下了筷子。裴子慧見狀,急忙又給段氏拿了一個饃,小聲道:“娘,您再吃一個,就算您不餓,您肚子裏的弟弟也餓,我吃不下,一個就夠了。”


    “你吃,娘不餓。”段氏將饃又推了回來。


    “娘吃,我已經飽了。”裴子慧固執地將粗麵饃放到段氏的碗裏,要她一定吃下。


    “孩子讓你吃,你就吃吧。”裴逸之也在一邊小聲的勸道。


    段氏這才兩眼含淚,拿起粗麵饃用力地咬了一口。


    裴子慧看著段氏如此,竟也雙眼有些潮濕。心中暗自思忖著:在過去她躺在**養傷的那三個月,或段氏夫妻,或幾個哥哥,無論他們誰給自己端飯過去的時候,雖然都是些粗茶淡飯,但是那量都是足足的,足得幾乎她都吃不下,而每次都要剩下一點。


    現在想來,心下已然明了。


    估計那足足的飯量都是他們將自己那一份省下來而留給她吃的。


    想到這些心裏真是又酸又甜,百味雜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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