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時間裴逸之和段氏便一直陪著這位大舅在聊家常,訴離別。


    裴子慧坐在一側一邊哄著裴子洋睡覺,一邊聽著三個大人聊天,一心二用中,便也聽明白了七八分。


    原來這男子叫段新民,是段氏的同胞哥哥。他們的父親曾經是知縣大人的師爺,此人心思活絡,善於謀劃,交際也頗廣,更是幫知縣大人破了一些難纏的案件,也曾經是縣府中名噪一時的大人物,人稱八麵玲瓏段師爺。


    在當時,知縣的官職一般都是經過多年寒窗苦讀,然後通過參加科舉考試後方才步入仕途的。所以這樣的人讀書時一般都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久而久之,便與現實的百姓生活產生了一些脫節。到真正為官時,遇到一些書上不曾有的問題,便很難圓滿的解決,所以這個時候就需要一位頗有謀略和計策的師爺傍在身邊,方能高枕無憂。


    而做為師爺的人,一般都是沒有什麽功名在身上的。或是因為讀書不刻苦,或是家貧無錢讀書,總之就是沒有什麽機會發展官場仕途。但是往往這些人卻是最懂人情世故的,上至官員,下至百姓,眼納四海,八麵玲瓏,所以有了這樣的人在身邊,方能彌補知縣的不足。


    所以知縣與師爺之間就存在著一種依存的關係。知縣通過師爺來與各方人物溝通,從而達成目地。而師爺則為知縣獻計獻策,知縣的眼睛看到哪?師爺的手就已經伸到哪,甚至知縣還沒有看到的,師爺得想方設法讓他看到。


    於是知縣在官海沉浮中,有的兩袖清風,有的腰纏萬貫。而這位段師爺所擁護的縣官則是後者,因為這位縣官的庇護,段師爺獲得了不少的財富和利益。


    溫飽思yin欲,古而往之。


    段師爺自然也不例外。


    家境日漸發達之後,段師爺不單單隻是宅子變大了,丫鬟婆子廚子等下人多了,就連那妾氏也是接二連三的領進了家中。


    在當時,男人有個三妻四妾倒也平常,隻是這段師爺的愛好卻不同一般。他想納妾,不但不納那良家女子,還偏偏隻喜歡往那煙花柳巷裏麵鑽。今兒遇見個小桃紅,領回家做了二姨太;明兒又遇見了小鳳仙,領回家做了三姨太……


    雖然身在官場,但又不是在朝中真的為官。所以也不圖個什麽人品方正之說,隻消那知縣大人離不開他,他就可以肆意而行。


    如此這般一折騰,終於將本就病態纏身的段氏的母親,也就是段師爺的正妻,氣得口吐鮮血,一口氣吞進去,就再也沒上來。雙目白眼一翻,雙手一撒,仍下一雙還未成年兒女就那麽含恨而去了。


    數月之後,段師爺便娶了繼室。


    但是,這位繼室不但不是來自煙花之地,而且還非常的有背景。


    她不是別人,正是知縣的親生女兒。


    本來知縣怎會同意自己的女兒給人當繼室,而且隻是一個毫無功名,隻靠一個腦袋一張嘴吃飯的師爺。但是段師爺為了抱住知縣這個大靠山,外加搖錢樹,竟暗中與知縣女兒有了私情,令知縣女兒懷胎腹中。


    知縣無奈,隻好將女兒下嫁。


    但是這知縣女兒嫁過來之後,可並不像段氏的娘親那般懦弱。她不但將段師爺先前的一眾妾氏們都趕出了家門,就連年幼的段新民和段香瑤她也不放在眼中。想罵就張口,想打就伸手。但是段師爺礙於她是知縣的女兒,很多事情都視而不見一般,所以,很多事就當看不見就那麽過去了。


    幼時喪母,從小受盡繼母欺淩,還好有一個奶娘將這對相依為命的兄妹視為心尖上的肉一般照顧著。


    兄妹二人在擔驚受怕中長大,後來奶娘去世了,哥哥也娶了嫂嫂,又添了侄女。


    一直到了段香瑤十四歲時,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


    繼母不顧兄妹二人的反對,非要將段香瑤許配給一個叫孔二刀的屠夫為妻。


    那孔二刀不但人長得五大三粗令人恐懼,而且還是個有虐待傾向的,前麵兩任的妻子聽說都是被他活活打死的,第二個妻子還留下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


    段香瑤不同意,繼母就又掐又打。


    她找父親做主,父親卻說從來婚姻之事從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有自己願意不願意的道理。在臨近婚期的日子裏,她曾經上過吊,但是被段新民救了下來。


    後來就在婚期的前一天,外麵下起了瓢潑大雨,她趁亂冒雨逃出了家中。


    一個常年深鎖閨閣的未婚女子,突然一個人孤伶伶地走在大街上,那種孤獨無助與心生的恐懼,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大雨一直未停,她就一邊哭一邊向前跑,不知道前麵是何處,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終於,她跑不動了,“撲嗵”一聲直接暈倒在了路邊。


    說來也巧,此時跑到她身邊救她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初次去縣裏趕考的裴逸之。


    裴逸之素來心腸柔軟,又是讀聖賢書之人,自然不能看著她暈倒路邊而不相救。大雨不停,他隻好將段氏背到了一個破廟裏,解下自己的行囊給她喂水、喂幹糧,又跑到幾裏路以外的鎮上給她買了一套幹爽的衣服,和幾副退燒的湯藥。


    三天三夜裏,裴逸之衣不解帶地照顧著她。


    但是三天之後,雖然她完全清醒了,身子也好了,裴逸之的科考卻因此耽誤了。


    正在段香瑤對此事耿耿於懷,懊悔至極之時,段新民找到了破廟。


    段香瑤將這幾天的經過對段新民一說,段新民對裴逸之不惜耽誤科考,但仍對妹妹傾力相救之事十分感激。連連拱手,謝道不止的同時,又見他少年俊逸,文質彬彬,一臉書香之氣,與段香瑤倒是極為般配的。雖然是個貧寒學子,身上沒有任何功名,但是沒有趕上科考,也皆是因為救妹妹所影響,若不是如此,也許今年就已高中。


    思慮如此,便有了將段香瑤的終生托咐與他的打算。一則他對段香瑤有恩,古人有言:有恩不報非君子,二則裴逸之果真是一位難得一見的好少見。若是段香瑤能嫁給他,不知道要比嫁給孔二刀好上多少倍。


    主意打定,段新民便趁裴逸之不在時與段香瑤商量,沒想到段香瑤卻也直爽,紅著臉就點了頭。


    於是在那個破廟裏,段新民問明了裴逸之也有此意後,便親手將自己的親生妹妹交給了他。


    兄妹二人痛哭離別後,段新民回了縣裏的家中,隻說沒有找到段香瑤。段師爺氣得直拍桌子,吹著胡子嚷著:“跑就跑吧,我就當沒生過這個閨女!從今以後就當她死在外麵了,家中上上下下誰也不許提。”


    由此一來,在段府裏段香瑤這個人就真的如同死了一般,再也沒有在段家出現過,一幹人等自是誰也不敢提及。


    而裴逸之帶著段香瑤回到了蘭家溝後,便將這幾天發生的事說與了裴玉與葉氏聽。


    裴玉倒是表現淡定,也沒說出責怪裴逸之的話來。


    倒是葉氏將那煙袋在鞋底上拍得“啪啪”直響,扭著頭就嚷道:“我說老二,家裏供你讀書容易嗎?我和你爹盼星星盼月亮的,終於盼到了科考的日子,你可倒好,因為救一個莫名其妙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姑娘,竟然耽誤了科考的日子,你倒是說說,你想做甚?”


    “娘,當時我也沒多想,我就是看著香瑤她躺在雨中太可憐了,於是,就,就……”


    “躺在雨中就可憐了?”葉氏皺著臉道:“那外麵可憐的人多了,你個個都要救嗎?你自己還活不活?”說罷,她瞥了段氏一眼,鄙夷道:“知人知麵不知心,娶妻娶賢,不能隻圖長得好看,那娶回來又不能當畫看。更何況你對她不知根不知底,若是個青樓跑出來的女子可怎麽辦?”


    “娘,這怎麽會?”裴逸之急道:“您看香瑤的樣子就知道是好人家的姑娘。”


    葉氏冷冷一笑,哼道:“看樣子?她的樣子我倒是看了,細皮嫩肉的。你看她那雙手,嫩得跟水蔥似的,哪像是幹過活的人家的姑娘。”說罷,撇了撇嘴問段氏道:“你倒是說說你會做什麽,會下田鋤地嗎?會插秧栽苗嗎?會用我們農家這種大黑鍋做飯嗎?”


    段氏一聽,果真是樣樣不會。隨即眼睛一亮道:“我會繡花。”


    “繡花?”葉氏更是冷笑不止,“繡花有啥用?我們這樣的窮人家一年到頭都買不起一塊布料,還繡什麽花。你若是想和我們家老二好,就把繡花的念想忘了吧,收下心來學這些屋裏屋外的活計就行了。你們倆的婚事我倒是也可以成全,不過你一沒嫁妝二沒親人,又是個來路不明的,那我們家對你也就不能厚禮相待了。給你們買兩床鋪蓋,一人一套新衣服就算結婚了吧。”


    那天,段香瑤是忍著委屈和裴逸之成的親。


    婚後,若不是有人求她幫忙繡點東西時,她果真沒有再摸繡花針。


    對於家裏家外的活計,她不懂就問,問完就學,沒過多久,就和其它村裏的婦女一樣,成了一把農家院裏的好手。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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